第14章
第14章
半夜三更江穆被客棧掌櫃喚醒,便看見黑壓壓的京尉吏,曹義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連忙向江穆說明緣由。
江穆無意摻和此事,只道自己才疏學淺,不敢自吹。
給皇帝看病,看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
況且江穆的身世複雜,他并不想淌這趟渾水。
只是如今京城尉的差吏找上門來,江穆推辭不下才只能跟着走一趟。
一行人路過城北門坊時,江穆隐約看見竹簾後忽明忽滅的燈影,再看見行色匆匆的差吏越發覺得心緒複雜。
宮中招募名醫,說明皇帝病重,太醫署束手無策。
如今宗室王侯都在虎視眈眈,世家也是另有異心。
江穆倒覺得,若楚綏在大年朝觐前病逝也未嘗為一樁幸事。
宗王、世家和淮安都是在朝堂的博弈場上,而未能親政的皇帝就是被擺弄的棋子。
宗王想要取而代之,世家想要在紛亂的朝堂中插上一腳,淮安則是想要把持權柄。
若陵東王暗中與世家聯姻,則為他們奪權增添了一份籌碼。
在茶閣中薛珝同樣提到了這樁聯姻。
老太師唯一的孫女,太常卿謝峋之妹謝珊,正是這樁聯姻的最佳選擇。
五年前先皇曾提出為楚毓擇太子妃,這位謝家姑娘便是首選之名。只是當時被楚毓尋了旁的由頭将擇妃一事暫且推托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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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謝姑娘都尚未議親,直到如今逢諸王進京朝觐的大喜。
只是同謝姑娘相換庚帖的卻并未對帝位最為勢在必得的陵東王。
這般看來又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
聽見遠處的燈火徹底消失在夜裏,莫靜依然不緊不慢地将案上燃燒的燈芯剪去,卻有一簇火苗驟然跳躍上來,在他的掌心灼燒了一下。
莫靜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一樣,将剪過的燭燈端起放在角落裏。
薛珝的心眼都快要跳到喉嚨了,卻見莫靜仍是在案前坐下:“方才說到哪裏了?”
“前日衡陽王妃生辰,京中也有不少高門官宦送禮相賀。生辰宴後衡陽王妃便為其長子,也就是衡陽王世子,向謝姑娘提親。”薛珝愣了下便将此事前後說來。
兩家暗自交換了衡陽王世子和謝珊的庚帖,并未對外聲張。
待到衡陽王成事,為了帝統穩固都會讓世子迎娶京城大族之女。
興許謝家自恭成皇後之後,又能再出一位皇後了。
莫靜只是安靜聽着薛珝講說,不做評判與否。
在他死去的這四年,關于朝堂,關于世家,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尤其是在江穆出現後,他更清楚了其中緣故。
神醫谷的老谷主江緣在信中講述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前半段和坊間流傳話本《缬花序》的故事相差無幾,後半段卻無人知曉。
二十三年前江缬使用了他的兄長江緣煉制的奇藥,其實當時他生下的是雙生子。
雙生子出生後,信奉天命的先皇向他最信賴的欽天師占蔔,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天命。
于是先皇将一個孩子交托給親衛送出京城,送到千裏之外的淮安,交由他最為信任的親信淮安侯周敘撫養。
而留下來的孩子,就是楚毓。
無人知曉當年的天命結果,但楚毓知道他就是天命占蔔中的棄子,順便作為先皇選定的繼承人在明面上的擋箭牌。
所以先皇致力于将楚毓綁上京城世家的船,為他選了出身世家的薛琦為太傅,甚至想為他擇一位謝家女為太子妃。
等到合适的時機,先皇就會把這條船鑿了,讓楚毓和京城世家一起死。
然而先皇這局卻玩脫了。
在朝堂和江湖的幾方操控下,當年送出京城的孩子被調換了。神醫谷谷主江緣在江湖中素有名望,便尋求了幾方相助在出京途中就順利将孩子換下來了,這個孩子就是江穆。
而在抵達淮安之後,因永寧長公主之死而對先皇不滿的老淮安侯周敘早已起了異心,便暗中同昔日懷昭太子母族穆氏後人聯系,再一次調換了孩子。
先皇苦心孤詣布局,本想要既打壓了京城世家又順利完成皇位傳承,卻未曾想中間出了此等纰漏。結果便是京城世家依然尾大不掉,還迎來了一位篡改聖诏的顧命賢臣周晏青,便拱手将皇位又送給了寧王一脈手中。
待到日後謝家再出一位皇後,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至于成為皇帝的是陵東王還是衡陽王,莫靜都不在乎。
陵東王已準備在大朝觐舉事,被陵東王拉攏過來的衡陽王準備在後面等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卻還不知道最後将要鹿死誰手。
莫靜本就打算在大年過後離京,離京前再收割最後一波人頭。
薛珝滔滔不絕講了一大摞,才覺得不免有些口幹舌燥。
“等到大年後你便要離開京城了?”薛珝急急喝了一口茶才巴巴地問,“可否讓我相送一程?”
“不必了。”莫靜輕輕搖頭,目光卻望向竹簾外,“這場雪真大!”
薛珝卻有些遲鈍:“可是那人……”他聽白棠說起過,說他們準備在年後就把周晏青弄回青州,再用他的心頭血來養雙生花。
薛珝不太清楚這些門道,便想着周晏青也是一個大活人,如何能将他帶回到青州?
周晏青此人的心機深沉,且他的武功也不低。若這其中出了變故,讓周晏青跑了,那子宜的藥可就沒了。
薛珝想得簡單,覺得自己的武功也還不錯,即便路上也變數也能遏制住周晏青。
“若衡陽王能成事,你想重返軍中,這是最好的時機。衡陽王有意拉攏謝氏,而謝氏在軍中無人,以謝峋同太傅的交情,他會願意扶你一把。若你此時離開京城,只怕誤了好時機。”莫靜的神色寂靜如死水,只是平靜闡述着此時對薛珝最有利的事實,“為了薛家,你都不該在此時貿然離開京城。”
“可是……”薛珝仍是猶豫不定。
他不願就此別過,便再無相見的明日。
“我只想能再為殿下做事。”薛珝的心慢慢沉下來,才下定決心說道,“當年父兄讓我進宮做殿下的伴讀,我便決意一生不會背棄殿下。”
莫靜依然溫和的望着他:“老将軍對你的期許,是建功立業。薛珝,你已經是合陽侯了,不再是從前的合陽侯府的二公子。”
跳躍的燭燈,在穿過門的寒風襲擊的一瞬間熄滅了。
江穆跟着京尉卿去到淮安侯府,卻并沒有見到周晏青,只是老管家隐晦地告訴京尉青,說方才宮中的中貴人來過,大人便匆匆進宮了,還吩咐若吳大人帶着神醫過來就讓他們當即進京。
京尉卿驚得變了臉色,也不敢耽擱連忙帶江穆進宮。
本來從宮外引人進宮也是有章程的,只是如今情況緊急就直接由京尉卿帶江穆進宮,再有常侍帶他們到內廷。
路上遇見的宮人皆是神色肅穆行色匆匆的模樣,江穆猜到小皇帝已是病重了。
宮中的氣氛太過沉重,吳大人也是大氣都不敢喘,只有低沉的腳步聲在靜夜裏回響。
“吳大人來了。”剛到檐下便不知聽何人禀道,京尉卿便和江穆進到殿內。
吳大人剛拱了拱手,就看見五六個老太醫從後殿出來,其中有一位太醫還擡起頭望了跟着吳大人進來的江穆一眼。
周晏青也打量了江穆兩眼,便讓他進去為小皇帝看診。
吳大人還有些憂心忡忡地候在周晏青旁邊:“大人,這江大夫畢竟是來自鄉野……”他是舉薦了江穆的人,若江穆借此謀害皇帝也要連累他這個舉薦人。
依照傳言這個江神醫确實是有真本事的,周晏青唯一擔憂的便是江穆是神醫谷之徒的身份。
但如今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他們也只能暫信這個江神醫。
看見江穆跟着宮人進了後殿,周晏青也越過屏風走進去。
“大人。”江穆剛從醫盒裏取出銀針,聽見周晏青進來其他宮人行禮的動靜,也連忙起身。
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楚綏時,江穆就知曉這是回天乏術之兆。
在這場鬥争中楚綏本就是周晏青的傀儡和棋子,但只要楚綏死了就能令朝中勢力重新洗牌。淮安派無論擁立哪位宗室都必須要承接其背後的勢力入主京城的事實,這絕對不會是他們想要的結局。
而楚綏卻是天不假年的注定。
也許對于宗王和世家來說都會是個喜訊,至少他們無需再承擔弑君篡位的惡名。
照看皇帝身體的馮太醫不停地擦拭着額前冷汗,說臘八後陛下就染了寒症,原先他們用的便是溫和的湯藥尚有起色,待到小年前卻驟然重疾昏厥不醒。太醫署用過各種湯藥和施針,卻都沒有任何效用。
看見一張張臉巴巴的往這邊望着,江穆搓着銀針,倒是想起了坊間的很多傳言。
那些說書先生大概率都是宗王養的喉舌,四處散播謠言說楚綏并非寧王親子,說楚綏是寧王妃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或是說楚綏是先皇和民間女子的私生子,諸如此類之言層出不窮。
只是看見周晏青這擔憂的神色,江穆腹诽着,不知道的還以為楚綏是他的親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