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天将明,京城仍是喜氣融融,老百姓殺豬宰羊迎接大年。

京城中的小鬼們同樣也是歡喜,他們興許能在家家戶戶祭祀之時吃到一些香水。

莫靜給子宜煮了一碗湯茶,小鬼也吃得很香甜。

宮中的喪鐘不知将會在何時響起,但楚綏的母親寧王妃使用禁咒換給他的壽命也将會在大年之時到了盡頭。

閻王爺是公正的,生死簿上不會讓任何人在這場交易中吃虧。

“爹爹,羅婉姐姐來了!”子宜剛吃完湯茶,就欣喜地喊起來。

羅婉撐着江南煙雨傘而來,她的身邊跟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女兒荔月。

莫靜就起身取了放在櫃上的食盒交給羅婉:“恭喜你,如願以償。”

“多謝。”羅婉莞爾一笑,揭開食盒看了一眼,便帶着荔月離開。

莫靜回到屋裏繼續煉制茶引,子宜就坐在旁邊認真看着。

等到爐火漸弱,莫靜将茶引放回到匣子裏,才抱起子宜:“想不想去廟市?”

子宜點頭:“燕兒姐姐說廟市很熱鬧。”

“那爹爹帶你去廟市玩好不好?”莫靜輕笑問,小鬼開心起來時也是神采飛揚地點頭。

大年前後的廟市最是熱鬧,求神的拜佛的祈福的都擠擠攘攘,還有各種小攤販在廟會外賣吃的玩的小玩意。

莫靜從屋裏拿了江南煙雨傘出來,撐着傘帶着小鬼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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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宜特別高興地左右張望着,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

莫靜緊緊牽着孩子的手,雖然子宜從小都很乖不會随便亂跑,他也不擔心有人販子會來拐小鬼。

在廟會前買了一串糖人,子宜也是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小鬼沒有味覺,但小孩子還是對這些東西都喜歡的。

隔着人群看見不遠處一對衣着華貴的夫婦攜手在廟市上逛着,看起來就像是剛成親的年輕夫妻一樣恩愛,夫婦都是滿面歡喜的模樣。

莫靜認得這二人,先皇的堂弟衡陽王和衡陽王妃趙氏。

衡陽王夫婦同樣也是裝扮成尋常夫妻,笑意盈盈地相挽而行。

遠遠還有應當是侍從的人在跟随着,卻不敢近前。

畢竟前有微服出行的信都王與廣德王鬧出的笑話,近日又是宗王進京朝觐的大日子。

尋常百姓看見他們的衣着氣度便知他們非富即貴,便都是繞避開他們左右,生怕冒犯了貴人。

而衡陽王正是準備與謝家姑娘結親,同先前上串下跳的陵東王相争之日。

倒是陵東王反而日漸低調。

自從楚綏病重的消息從宮中傳來,陵東王就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在京城也是裝成溫和寬容禮賢下士的賢王。

這幾年陵東王費盡心血拉攏京城世家及其他宗王,卻防不住想要摘桃子的。

看見衡陽王夫婦向這邊過來,莫靜就一手撐着傘一手抱起子宜。

“爹爹。”子宜手上還抓着那串糖人,就環抱着莫靜的脖子,想要将糖人喂到莫靜嘴邊,“爹爹也吃。”

莫靜才含笑摸了摸他的頭。

盡管有江南煙雨傘作為遮蔽,其實小鬼也不适合長時間待在陽光下,但小孩子總惦記着想要到外面去玩,他才偶爾會帶着子宜出來走走。

快到晌午,莫靜就帶着子宜回去。

明日是除夕,雙生花也要開花了。

等到明年七月中,便要結出果實。

看見乖巧懂事的小鬼,莫靜只覺得萬分不舍,但能去投胎轉世對于小鬼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子宜還坐在茶案後認真啃着糖人,吃得十分香甜喜歡,絲毫不知爹爹現在便已經擔憂起他的投胎轉世之事。

在屋裏點燃了一盞花油燈,看見子宜又困得不斷地揉眼睛,莫靜便先哄他睡了。

至于今晚還有別的事情。

黃昏後,莫靜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店,就帶上江南煙雨傘出去。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在門前巷口放着鞭炮,還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提着花燈籠在外邊追逐打鬧着。

今晚是羅婉圓滿之日。

前段時日那個富商終于進京,帶着他在江南新娶的女人。

羅婉直接帶着荔月上門,将那個富商抓走了。

羅婉便邀了城東神婆來主祭,将富商當作荔月的替死鬼獻祭。

選定的便是今晚。

長安諸鬼都來賀羅婉得償所願,也賀荔月往生。

如果能去投胎轉世,誰會願意做孤魂野鬼四處漂泊無處可依。

寒冬的雪夜,大多數人也都陸續回到家中烤火取暖,路上行人稀少。

靠近瀾河的地方也愈漸陰冷,漆黑幽暗的河水在黯淡的月光下似乎還閃爍着瑩瑩光輝,就像是星墜入了靈河。

“恭喜羅娘子。”諸鬼見到羅婉都是先向她道喜,然後看見羅婉拉着荔月出來。

荔月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的,見到諸鬼都是乖巧問好。

城東神婆平素也是時常和鬼邪們打交道,當初也是她看羅婉可憐為她指了一條明路,才讓羅婉母女有如今的出路。

故而如今羅婉才請了她來主祭。

莫靜是來取經的。

同樣是想送小鬼去投胎的一員,他和羅婉使用的法子也不相同,不過他還是想看看羅婉獻祭一事。

諸鬼聚集之地,又是靈河之畔,對于尋常人而言應該是透骨陰冷的。

但神婆卻神色如常,點香對着靈河拜了三拜,嘴中咕嚕咕嚕地說着諸鬼都聽不懂的話。

卻見靈河上飄起一層薄薄的白霧,好似他們進入了東州之境。

神婆又回頭和羅婉說了什麽,很快羅婉就将那個富商帶過來。

富商名喚作郝申,身上所穿也是绫羅綢緞。

但如今他卻很是狼狽,就連鬼看了都嫌棄得別過臉。

郝申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鬼,男女老少,都站在河邊用陰森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吓得屁滾尿流,回頭再看見後面的羅婉,就撲上去懇求:“婉娘,婉娘,饒了我吧!我不是,我不是想要害死你的,都是那個賤人……婉娘,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

羅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滿嘴攀扯之言,倒是荔月噔噔跑過來:“娘,他就是那個欺負你的壞蛋?”

“荔月,荔月,我是你爹啊!”郝申看見小荔月愣了一下,就抓着小姑娘哭喊着。

小荔月搖搖頭,表示根本不認識他:“白棠姐姐說,壞人最喜歡冒充爹爹。”

羅婉不想再聽郝申說話,就直接給郝申嘴裏塞進一團破布。

郝申嗚嗚掙紮着,卻也是無濟于事。

神婆取了一把香灰澆在水中,又燃燒盡一張黃色的符紙,将符灰也兌在香灰水中,便将這一碗水灌進郝申嘴中。

郝申連忙摳喉嚨想要将水吐出來,卻又被羅婉重新用破布堵上嘴。

神婆就開始用鋒利的匕首在郝申的手腕上割開進行放血。

等放了半碗血,神婆就蘸着血在地上開始畫符,再将剩下的血澆在河邊。

郝申逐漸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變得僵硬,就連意識都變得不太清楚。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就是諸鬼的一員,他和靈河邊擠擠攘攘的鬼魂并沒有區別。

但在鬼看來,他們和郝申這樣的惡人才不是一路的。

最後看見神婆便将一把米包裹在一個煙黃布包中,再釘上符紙,就向羅婉點點頭。

羅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碗黝黑的湯藥,再次将湯藥灌入郝申嘴中。

這次他已經沒有反抗了,順從地喝下了這碗湯藥。

“荔月,來。”羅婉抱起荔月,涉水走進了靈河中。

郝申就像是被牽線的木偶一樣,也跟上去走進了靈河。

神婆還在繼續念着聽不懂的話,靈河上的霧色也在夜裏更加濃重。

只是諸鬼見羅婉母女和郝申都已經離開,這場獻祭也已然結束,便紛紛離開。

莫靜回到茶閣,看見子宜還在睡着,就只是給他掖好被子。

“爹爹。”在莫靜剛碰到他時,小鬼突然睜開眼睛,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醒來了!”莫靜摸了摸小鬼的臉,輕笑道。

“爹爹,我做噩夢了。”子宜又扁扁嘴,撲進莫靜懷裏嗚咽起來。

莫靜心疼地撫着小鬼:“做什麽噩夢了?說給爹爹聽聽。”

小鬼便在莫靜懷裏扭捏着,才小聲說道:“我夢見爹爹不要我了。”他摸了摸眼淚,語氣變得很難過,“爹爹不會不要子宜的,對不對?”

“當然。”莫靜抱着小鬼時輕輕撫摸他的後背,心中只覺得苦澀。

如今他只有子宜了。

他怎麽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懷裏的小鬼得到了爹爹的承諾才破涕為笑:“子宜也只想永遠和爹爹一起。”

這一夜莫靜依然是哄着子宜先睡下,然後坐在床邊盯着桌上燃燒的油燈看。

燈芯似乎在跳躍閃爍着,就像是鬼魅幽火燃燒的顏色。

距離除夕夜和大朝觐會越來越近,他卻突然覺得很茫然。

如今終将要結束了,結束了這場惡果種出的恩怨。

生前就像已經是千年萬年以前的記憶,遙遠得有時候都已是想不起來了。

除夕的炮竹聲在深夜就已經響起,直到将近天明才聽見遠方傳來沉重悠長的鐘聲。

皇帝駕崩了,在寧和四年的除夕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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