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陽春三月,楊柳成蔭。
周晏青拘謹的坐在楚毓對面,低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麽。
楚毓捏了幻術,他擡眸時便看見一只蒼白的紙蝴蝶在繞指翩然。
他不敢多言,只能是安分地坐在馬車上。
聽見馬車緩慢轉動過崎岖的山路,楚毓便閉目靜坐不語,就連身體都沒有絲毫晃動。
外邊的熱鬧好似與鐘鼓聲相應和,風中還有若隐若現的蕭樂聲。
三月三上巳節,楊柳堤上,正是少年男女踏青賞花的好春光。
青青山水處,明媚燦爛的姑娘放着紙鳶,少年折柳互贈心上人。
路過楊柳堤,便到了香火繁茂的木神廟。
遠遠就聞到檀香的氣息,楚毓攤開手,那只紙蝴蝶便翩翩然地飛出去。
再過半晌紙蝴蝶又翩翩然飛回來,依然是落在楚毓指尖。
“木偶埋在藤園古木下。今夜子時再來取走木偶。”楚毓淡淡道,他的目光依然凝望着那只蒼白的紙蝴蝶。
“殿下,一定要将木偶毀掉嗎?”盡管見楚毓态度堅決,周晏青還是抱着僥幸之心問道。
“有些事情自欺欺人便罷了。可若騙到神廟面前,便未免太過分了。閣下覺得如何?”楚毓冷冷道。
周晏青嘴角動了動,卻不敢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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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堤上的春風都帶着微微的清甜,風中也傳來楊柳曲的笛聲。
楚毓對于人間事不感興趣,只是聽見有人在不遠處談論着朝政諸事。
淮安畢竟是天高皇帝遠,朝中剛經歷亂象尚未平穩,說書先生卻最喜歡牽強附會地講皇家事。
從前的說書先生最愛講的便是先皇和某不知名女子的愛恨情仇。
如今的說書先生便熱衷于講起宗王朝觐及宮變的故事。
不過是改了朝代換了背景便能編造出無數故事,尋常百姓也喜歡聽。
便是從前在長安時,楚毓就聽過關于先皇私生子的無數故事,每個故事的說辭都截然不同。
而如今的說書先生便是在木神廟外的大榕樹下一聲兩和地講起衡陽王奉诏勤王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中的主人公卻并非如今已是将登大位的新君,而是一個名叫暗十的神秘影衛。
因衡陽王聲稱自己乃是奉先皇秘诏進京勤王,在說書先生的故事加工中便更為生動完整。
說書先生醒木一拍,就說起在先皇晚年之時寵信奸邪佞臣,這手握重兵的周某某設計謀害了西征的薛大将軍父子;待先皇發覺周某某的陰謀,便令信賴的神秘影衛暗十将秘诏送到衡陽王手中,诏令衡陽王進京勤王救駕。
只是暗十在送诏路上遭到重重追殺,尚未将秘诏送到衡陽王手中,先皇就猝然駕崩了。衡陽王只能韬光養晦靜待時機,才能不辜負先皇的信賴。
直到如今諸侯觐見之際,恰逢少帝駕崩,衡陽王方才仔細安排撥亂反正。
畢竟衡陽王手中握着先皇秘诏,便連宗正都親自确認,可見秘诏為真。
衡陽王打着奉先皇秘诏撥亂反正的旗號,待到大定後,衡陽王便在宗正的奏請下繼了成帝的後嗣香火,豎日登基為帝。
老淮安侯和周晏青費勁心思布局謀算,到頭來便是為衡陽王做嫁衣。
親耳聽見說書先生講得繪聲繪色的故事,周晏青也一時坐立難安着。
他們自是清楚當年先皇遺诏的真相。無論是當初周晏青宣告的小寧王楚綏入嗣遺诏,還是陵東王宣稱奉诏進京,或是如今衡陽王聲稱奉先皇秘诏進京勤王,其實都是一堆假诏書。
不過到如今假诏書也都變成真诏書了。
“殿下……”周晏青惴惴不安的想要開口再說什麽,卻看見楚毓一動不動的坐着閉着眼,不确定是在認真聽着那個榕樹下的說書先生在說話,還是已經入定睡着了。
他猶豫了一下,就閉嘴不敢再出聲。
紙蝴蝶還在纏繞着翩跹飛舞,周晏青的目光落在紙蝴蝶上停留片刻,又僵着身體不敢動彈。
直到榕樹下的說書先生又收攤離去,楊柳堤上用竹笛吹着楊柳曲的少年郎也早已離開,不知過了多久楊柳堤才恢複了寧靜。
夜已降臨,楚毓才起身撥開車簾走到外面。
周晏青有些不知所措地猶豫了一下,也連忙跟在楚毓後面出去。
木神廟附近安靜下來,倒是還能看見幾只流竄的孤鬼在附近游走着,趁人不備便偷偷将廟裏的香火和供果吃掉。
楚毓放出了那只紙蝴蝶,就看見紙蝴蝶在夜中尋覓了一圈,便飛到粗壯的古藤下徘徊不前。
周晏青看見楚毓的臉色并不好,他才只能是硬着頭皮過去将古藤下的薄土翻開,找到了那對被埋在泥土中多時的木娃娃。
在這一刻紙蝴蝶驟然綻放出火光,也點燃了陳舊的木娃娃。
“殿下,真的不能留下嗎?”周晏青上前還試圖抓住那對木娃娃,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木娃娃被一把鬼火燃燒成灰燼,最後什麽也沒有留下。
楚毓沒有理會他,只是快步走進了木神廟中。
木神廟籠罩在黑夜的晦暗中,供奉在案上的燭火發出瑩瑩幽光。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輕輕抛擲入神龛中,便看見一陣白煙從神龛中冒出。
夜風吹過,廟外懸挂的密密麻麻的紅緞便在風中搖曳擺動着。
周晏青僵着身子站在廟外,只感覺這夜風吹過令他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過了半晌才看見楚毓從木神廟中走出來,他手中還拿着一只新的木娃娃,就一邊将木娃娃收入袖中放好。
周晏青還記得雪夜那晚楚毓說要給子宜做一個木偶,沒想到他會将木偶又帶來到木神廟。
他愣愣的站在夜裏,看見楚毓走過來越來越近,又面無表情的擦肩而過。
一根傀儡線纏繞到周晏青的尾指時,待周晏青察覺到就提起手看時,那根傀儡線又極快地消失不見了。
楚毓只認為江穆說得不錯,但對于像周晏青這樣的人,兩根銀針可防不住他。
傀儡絲,木偶人。
将周晏青捆上傀儡線,才無需擔心周晏青再生出事端。
周晏青卻絲毫不知那是傳說中的傀儡線,只是又巴巴地跟着楚毓上了馬車。
等聽見馬車的車輪重新轉動起來,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他才看見楚毓從袖中取出那只木娃娃,端在手中仔細打量着。
“殿下。”周晏青想說的話已經在心裏打轉了許久,卻每每都不知如何開口,楚毓更厭惡聽他說一些有的沒的無用的話。
楚毓只是端詳着木娃娃,正要将木娃娃收起來時卻看見周晏青突然跪到他面前:“殿下,我對不起你,我罪該萬死。”
“閣下若再聒噪,以後便不用說話了。”楚毓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殿下……”周晏青頓了一下,再想開口說什麽都難了。
從前之事本是事實,他說什麽都是狡辯。
當初确是他受先皇之命陷害楚毓和薛将軍,也是他利用楚毓的信任在東宮藏了證據,最後也是他假傳聖旨害死了楚毓。
楚毓便是如何弄死他都是應該的。
如今楚毓還留着他只有可能是因為子宜的事,這也是江穆早已告訴他的。
楚毓本就不想再聽見周晏青說話,也不等他再有動作,就取出那只木娃娃輕輕拉扯收了一下傀儡絲。
周晏青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便驟然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周晏青感覺自己好似被禁锢在一處憋悶的地方,身體無法動彈,眼睛也無法睜開,只能維持着這個僵硬不動的姿勢聽見耳邊依然有規律響起的馬車轉動的聲音。
他這是還在馬車上?但他卻不知是被使了幻術或是其他緣故,唯獨周圍的聲音還能聽得見。
楚毓拿起那只木偶打量着,最後才将木偶随意放在角落。
回到神醫谷,子宜剛看見楚毓就歡快地跑過來喊着爹爹,楚毓就将他抱起來。
這次也有幾日未見到子宜,楚毓也是念想着孩子。
“爹爹去哪了?子宜好久都沒見到爹爹,子宜好想爹爹。”小鬼将腦袋埋在楚毓懷裏,撒嬌着說道。
“爹爹給你看這個,你喜歡玩的。”楚毓笑吟吟地取出一只木偶人,遞給子宜讓他玩;上次他便答應子宜要給他做一只木偶人,此次前去淮安木神廟還願,他自是要給孩子做一只不一樣的木偶人。
之前周晏青不是還說想要再看看子宜嗎!
這次便讓他看個夠。
子宜果然很是喜歡這只木偶人,就雙手拿着木偶人坐在石階上玩起來。
周晏青也是此時才知道他竟然變成了那只木偶人。
他覺得很驚訝恐慌,不知道楚毓将他封在木偶人裏準備要做什麽,不過如果他這個木偶人能哄子宜開心也好。
被封在木偶人裏動不了也看不見,但他能感受到被小鬼拿在手中,也許這就是他離子宜最近的時候了。
他突然又想起了當年上巳節在淮安的那一夜,楚毓跟他提起了孩子的事。
當時他只覺得不過是床上的情趣罷了,他從來料想過世間竟是真有男人生子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