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彩蝶
彩蝶
第二十章
蘇妙驟然發難,這一壺茶,潑的又快又準。
只她潑中之後,卻連對方的狼狽樣都顧不得細瞧,茶壺一扔,拎着裙角扭頭就往屋裏奔。
一面跑,口中還不忘大聲吩咐:“喜子,快關門!”
一旁目瞪口呆的喜子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下便已下意識的聽話合門扇,上門栓,一氣呵成。
落在旁人眼裏,活像是主仆兩個商量好了一般。
蘇妙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止住了接着往後跑的打算。
她躲起來,倒不是因為示弱膽怯。
而是她重來一回,清楚的知道,這位張彩蝶張姑娘,典型的北地人,力氣大的很,真沖上來動手,她決計打不過。
上輩子,她連吐帶暈,颠簸一路進府,好容易能從床上爬起來,第一次出門走了兩步,迎面就遇上了這張彩蝶。
兩人一見面,這張姑娘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非說蘇妙裝模作樣的,存心勾引人,幾句話沒說完,一上來,就狠狠撞了她一個屁股墩!
要不是親身經歷過,蘇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皇子的後院,第一次遇着的女人刁難,不是含沙射影,不是笑裏藏刀,而是前頭的侍妾親自沖上來,用胳膊撞人?
張彩蝶那身子,身高肩寬,肩膀硬得老樹根似的,自個紋絲不動,只摔的她尾椎骨生疼!
連着疼了好幾日!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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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想到這兒,外頭被潑了一身茶的張彩蝶也總算有了反應,拍門怒罵,聲音嘹亮。
“好啊你!姑奶奶你也敢潑?我看你這蹄子是不知道我是誰!”
“裏頭的,我瞧見你了!”
“給老娘開門!”
……
那拍門的手心明顯還是才被茶水澆濕的,在才換的軟羅紗印出一個個的手印,只拍的門扇哐哐作響,多虧着皇子府上的門窗都結實,若不然,早就叫她拍破了也說不定。
喜子都愁的團團轉了,聲兒裏都帶了哭腔:“姑娘啊,姑娘哎!您說說,您招惹誰不成,幹什麽要招惹這一位!”
蘇妙便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怎麽了,她有什麽招惹不得的?”
老實說,要是眼前是正妃側妃那些主子,叫蘇妙得罪,她多少還不太敢。
可是這個張彩蝶?
四個字,又菜又作。
就算有些力氣又怎麽樣?這後院裏是憑力氣說話的地方嗎?
蘇妙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張彩蝶,也就是個庶民百姓出身,不知怎的進了府,七皇子待她也只是平平,甚至還有些不喜。
可這人卻不知道憑仗着什麽,真跟一只撲騰蝶似的,到處亂竄,見誰咬誰,哪個都敢招惹!
如蘇妙這般沒底氣的就算了,後來兩位側妃進門,袁側妃只是叫她敬茶時跪的時候長了些,張彩蝶便竟然敢大咧咧的起身就走!
可結果呢?沒到過年,好好的人就忽的得了一場風寒,大夫看過說是要傳人,便被袁側妃做主送到了府外莊子上養病。
再往後,還沒等天兒暖和起來,便又有信傳來,只說張彩蝶病的厲害,就這麽發了急症去了。
身子這麽壯,力氣這麽大的北方姑娘啊,年前還張牙舞爪的撞人,一個莫名其妙的風寒,就這樣說沒就沒。
直到現在想起來,蘇妙都還覺着心底發寒。
當初,也就是這樣的前車之鑒,将蘇妙心底那隐隐的小心思削的一幹二淨,徹底聽信起端娘的“金玉良言,”唯恐自個步了這張姑娘的後塵。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蘇妙還當真不怕招惹張彩蝶這種明面上的“難纏。”
大不了就是沒跑得了,再被她摔幾個屁股墩呗。
皮肉之苦,疼個幾天罷了。
比起像端娘、袁側妃那樣,悄不聲的要了你的命,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強多了。
可喜子顯然說的不是這個,他在這哐哐的怒罵裏往後退了幾步,焦急道:“可是她,她可姓張!”
蘇妙等了半晌,卻得了這麽一句廢話,當下便是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姓張了不起嗎?她的蘇也是淮州大姓呢!
喜子見狀,神色更急,左右瞧瞧,在她耳側壓低了聲音:“這個張,是宮中張娘娘的那個張,張娘娘那可是殿下的親娘!”
蘇妙聞言也是一驚:“什麽!”
殿下親娘,宮中娘娘的家裏親戚?就她張彩蝶?
等等,不對!
“你莫诓我,殿下的親娘,分明是姓袁的!”
蘇妙忽的回過神來,一正一側,兩個袁王妃,才是宮裏榮妃娘娘的家裏人,滿府人都知道的事,哪裏又跑出個張娘娘?
喜子聲音更低:“張貴人張娘娘生了殿下,只是記在了榮妃袁娘娘名下養着,這事兒府裏都不大提,尋常人不知道。”
“這位彩蝶姑娘,是去年自個跑過來的,說是與張娘娘沾着親,爹娘都不在了,要來投奔殿下,殿下心善,也沒趕人,就這麽糊糊塗塗的養着了,不算主子,也不是侍妾,府裏人都留着幾分面子,誰也不去招惹她。”
蘇妙愣愣的僵在原地。
七皇子居然有生母有養母,這般複雜。
這小小的一個皇子府,還當真是卧虎藏龍,連一個她最瞧不上的張彩蝶都有着這樣的倚仗。
不過,就算是身為生母的娘家人的張彩蝶,也照樣一個照面,連正妃都不用,只在袁側妃這,就被收拾了去,
可見比起親娘,還是這地位更高的袁娘娘更厲害些……
半晌,回過神後,蘇妙在屋裏尋了一圈,走近一邊兒的小暖閣,脫了繡鞋,拎起裙角,便靈巧的上了木榻。
暖閣上頭有一排明窗,窗子開得比尋常的都高,要踩着木榻才能看出去,從外頭是決計夠不着的。
蘇妙打開窗子,便朝着屋門口揚聲叫了一句:“張姑娘!”
張彩蝶拍了這半天,手心也拍疼了,聞言一扭頭,便也立即放棄了結實的大門,氣沖沖行到窗下青磚上。
她的個頭高挑,肩寬腿長,眉目帶着粗野英氣,若是收拾利落了,原本也能算一個大方美人。
只是這張彩蝶和蘇妙一樣,都愛鮮亮明豔,偏她自個的底子并不适合濃妝豔抹,再叫茶水一澆一擦,脂粉糊成一團,就顯得既狼狽又滑稽。
張彩蝶擡頭,窗前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小臉,桃花眼、細彎眉,瓊脂鼻、櫻桃口,細嫩嫩的皮子,白的仿佛在日頭下發光,連眼角的紅痣,都畫出來似的,正是她最夢裏都想要的嬌媚長相。
原本就氣,一見這臉,張彩蝶又生出滿心的酸,細長的指頭隔空戳着蘇妙,氣勢洶洶:“你這下賤蹄子,還敢露臉出來?”
“我為什麽不敢?”
蘇妙居高臨下,隔着窗子,一點不虛:“你也別鬧了,你罵我,我潑你一身水,咱們就算兩平,往後誰也別惹誰。”
蘇妙與張彩蝶,還真就只是一個屁股墩的舊仇,這會兒又已經還了一壺茶水去。
瞧着對方這狼狽樣,蘇妙自個一琢磨,覺着還算是公平,誰都不欠誰。
可這是蘇妙自個的算法,誰都不怕的張姑娘如何肯認?
張彩蝶也不多說,一扭頭,便轉着圈在四周尋摸起來。
蘇妙一開始還不明白她這是在幹什麽,直到發現對方終于找着目标似的,彎腰從花盆裏撿起幾塊光亮石頭,才猛地一驚,一低頭,忙不疊的躲到了一邊。
“你別動手!”
蘇妙躬着身子,只能揚聲喊:“我告訴你,我這次大老遠的過來,可是在幫你,說不得就救了你的命!你別不領情!”
這話還真不是玩笑,蘇妙也是剛剛才想到,上輩子,她和端娘都是安生生的一點不冒頭,就她張彩蝶一個人出頭的椽子似的往外蹦,可不是最惹眼的第一個就被除了嗎?
到了這一回,她只求一個痛快,一分都不打算讓,眼瞧着快過年,兩位側妃就要進門了,就算想要動手,第一個除的也會是她。
萬一叫她查出來上輩子的幕後主使真是袁側妃,她拼着這一條命拉了仇人一塊,那張彩蝶說不得就當真能多活幾年!
她這是争寵嗎?
她這是替張彩蝶争這一條命呢!
張彩蝶抛着河石,一聲冷笑:“我領情,你把臉露出來,我立馬就領你的情!”
蘇妙傻了才會露:“哼,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這個人,作了好事,都是不求回報的。”
“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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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蘇妙與張彩蝶兩個争鋒相對的同時,剛從宮中回來的沈瑢,正巧到了皇子府門口。
他自福熙殿裏出來,的确如告辭時所說的一般,先去了乾心殿內,求見聖上,回禀此次的差事。
只是今日有大朝會,朝中事忙,承德帝也暫且騰不出空來,得了下頭禀報,倒也十分慈愛,只叫他先回去歇着,不必急,等歇息過晌午再來慢慢回話。
沈瑢聞旨自是應了,一中午的時間,若是從前,他大約便會轉頭懿華宮裏,陪着兩位娘娘用一回午膳,随便消磨一陣,便也過去了,也省的來回奔波。
但是今早剛剛說了那一番不娶袁氏女的話,自然是不好再回去的,沈瑢算了算時辰,便索性又騎馬出了宮。
一路上都斟酌着午後面聖時的言辭,不知覺間便也到了家門,被迎進門時,便從門房下人口中聽到了蘇妙一行已經進了府。
想起總是叫人出乎意料的蘇妙,沈瑢沉了多日的心情,便不知不覺松了幾分,便也幹脆未回正院,下馬之後,徑直朝了四時館去。
來的這般快,也不知道蘇妙暈船的毛病可好些了?
府內無人主事,四時館裏也未曾特意準備過,也不知她那性子,又要選哪間屋子,如何折騰收拾。
不過奔波一路,身上又不舒服,想來今日該是沒什麽精神的,早歇下了也說不定……
這麽随意想着,沈瑢順着下人的指引,邁進了東小院的月牙門。
只是才剛進門,腳步便是一頓。
回來的匆忙,不論四時館還是蘇妙身邊都未曾添人,行李箱子都只堆在地上,沒來得及收拾,一眼瞧去果然有些雜亂,但是想象中的清冷疲憊,卻是一點不見。
蘇妙非但沒有病弱疲憊,隔着窗子,熟悉的甜媚嗓音甚至還格外響亮:
“你先把石頭放下,好好說話。”
“呸,你出來我就放!”
“我才不出,你有本事進來呀?”
幾句話後,終究還是占據着地利的蘇妙第一個發現了沈瑢的身影。
“殿下?”
蘇妙叫了一聲,趁着張彩蝶一驚回頭,只扒着窗棂小心翼翼露出半張臉,桃花眸眨啊眨,聲音低柔婉轉,驚鴻似的膽怯:“殿下快來救我!”
沈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