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嘆息
嘆息
第三十一章
沈瑢回到郕王府四時館時,看到的是回過神的蘇妙,正被柳葉和紅兒圍着修剪指甲。
一看見沈瑢,連忙都站了起來請安:“王爺。”
沈瑢擺擺手,幾步在窗下榻上坐了,示意她們接着忙。
女子的指甲養起來本就麻煩,便是不小心劈了一根,剩下的就都廢了,更莫提蘇妙今日先戳人眼眶,又挖土拔根的,連皮帶血,十根都傷得不輕,只能都一個個避着傷處,剪禿磨平,再留着重長。
沈瑢在一旁淨手更衣,最後在一旁坐下,目光不知不覺便落在了蘇妙柔若無骨的纖纖指尖上——
就是這麽一雙柔軟細膩的柔荑,生生的剜毀了大皇子的一目。
他早知道,同樣是水一般的女人,有如生母張貴人這般柔弱不堪,被灌在什麽容器便成什麽形狀的,也有如養母榮妃一般,看似不争不搶,卻深不見底,一起颠覆舟船。
沈瑢早已知道蘇妙這個姑娘,行事頗有些不可預料,但今日蘇妙的果斷,直到此刻想來,也仍舊叫他滿心複雜。
蘇妙的似水,是似一場晴空暴雨,半空驟降,縱然只是一時爽快,也要噼裏啪啦,砸得人滿頭滿臉,渾身狼狽——
不顧日後,瘋狂的沒有一絲保留。
“妙娘。”
半晌,沈瑢忽的低聲開了口。
蘇妙一驚擡頭,可沈瑢叫了這一聲,卻忽的又沉默。
瞧着這氛圍,周遭侍從們也十分知趣,一個個的低頭退下,只留他們兩個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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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等了半晌,主動道:“王爺要說什麽?大皇子的事還有後患?”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緊緊盯着沈瑢,神色卻堅韌:“王爺可是要讓我自盡?”
沈瑢皺了眉,先道:“我出手重了些,太醫說,大皇子,大半醒不過來了。”
“當真?”
蘇妙愣了一瞬,回過神後,整個人便都忽的亮了。
她站起身,滿面是不加掩飾的激動,看向沈瑢的目光都滿是感激:“活該!王爺您當真厲害,此刻您便是要我自盡,妙娘也認了!”
最起碼,這禽獸的大皇子也未得好死!
她這一條命不算白虧了去!
但沈瑢的面色,卻反而變得愈發難看。
他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氣,努力尋着自個的君子風度,想叫自己從容自若、君子淡然。
但最終,他猛地站起,說話時也仍舊沒能忍住的咬了牙關:“蘇妙,我親自陪你進宮前,便曾說過,有本王護着,必不會令你有性命之危!”
大皇子這畜生事出突然便罷了,是他的疏忽。
可是現在,他分明都已出面将此事攬下,這時回了自家府裏,對着他卻不是哭訴後怕,不是責怪委屈,而是一開口就說什麽自盡?
所以他堂堂郕王,便連是個連自個側妃都護不住的廢物?
那他的承諾算是什麽?
這蘇妙,是從頭到尾,都壓根未曾指望過他?
蘇妙後退一步,滿面疑惑,唯恐自家領會錯了似的,小心翼翼擡了眼:“難不成,我,或許,說不得,不必自盡了?”
沈瑢在疑惑裏猛地洩了氣。
得,還有什麽好問的?
這個蘇妙,就是擺明了,從來沒信過他這個丈夫。
她說不得還準備着,就等着他立馬翻臉,逼她去自盡呢。
哦,說不得死前會求他給個痛快,就像李大人那樣,脖子咔嚓一刀,幹脆利落。
他在蘇妙的心裏,也就是這麽點能耐了。
沈瑢撇蘇妙一眼,徹底沒了脾氣:“怎的?這麽想死?”
“王爺!”
蘇妙一頓,也立即明白自個沒有猜錯,她眼眶含淚,猛地奔過來,一把攥住沈瑢手心,想要說些什麽,但一張口,先落下來的,卻是滾滾的晶瑩淚珠。
再是不畏死,但能活着,便是蜉蝣,也要貪一日之生。
也只有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之後,才感到什麽是後怕。
上輩子的大仇還未報,結果差一點,便要死的比上輩子還早了!
蘇妙抽噎着,倒還記着扭頭避開沈瑢的目光。
她現下哭的一點不美,出了這樣的事兒,往後還越發要争寵呢,不能露醜!
沈瑢原本想要再說幾句,但此刻對着她這般情狀,卻也又一次沉默了。
罷了,他堂堂郕王,與一個糊塗人,又有什麽好計較的?
沈瑢原本還疑心今日之事太過湊巧,想要再詳細問問情形,好好查查,此刻見她這模樣,也只在心內嘆一口氣,暫且不提。
等他查清楚再說,也省的不明不白,叫人白白多想一遭,說不得還越發左性兒了。
只是有些事兒,卻還是要交代的:“出了這樣的事兒,你往後這陣子,只怕不會太安生,你想出去也可,若是受不住,閉門稱病便也罷了。”
沈瑢說的沒錯。
這事雖是大皇子尋釁在前,但人已經躺在了床上,宮中的承德帝,最後只是令太醫署另派名醫,吩咐能救活大皇子的重重有賞。
至于七皇子沈瑢這邊兒,雖不至于責罰,但也沒有一開口要為他撐起出氣的慈愛,最終,只是叫他也回府去好好“養傷,”連之前的差事,都一并卸了。
這事兒傳出去之後,蘇妙的存在,一瞬間便傳遍了皇城內外。
大皇子,那是實實在在的聖上長子,雖說出身不顯,且還被養廢了,但第一個兒子,便是對帝王來說,也總是有些特別意義的,只從這般廢物,從前還被封了康王,便可見一斑。
而沈瑢自個更不必說,身為榮妃的兒子,自小便簡在帝心,十四當差,十七封王,便是在滿宮小二十號皇子裏,也是排得着的。
這麽兄弟兩個打成這樣,是個人都得多問一句是為了什麽。
哦,大皇子酒醉,調戲了郕王的側妃蘇氏。
側妃什麽來路?
淮州瘦馬,傾國絕色,被下頭當禮物送上來,郕王便一見傾心,榮寵不衰,帶她回京不說,還特意為了她請下側妃之位,甚至因此不顧目命,與原本袁家的親事都斷了。
這還罷了,如今更是為了她,要了長兄的性命,耽擱了自個的前程。
就這樣,一口氣廢了兩個皇子。
什麽叫美色誤人?
什麽叫紅顏禍水?
這描述活生生就是為了這位蘇側妃造的!
宗室勳貴裏,頗有幾個閑人,仗着年歲輩分,或者幹脆的厚臉皮,頻頻上門,打着見親戚、會兄弟的名號,想着法兒想要見見這位美人。
這種閑人,沈瑢自是一口氣全擋了不見,偶有幾個實在推脫不過的,也只是在前院便堅決擋了,決計不理什麽通家之好的由頭。
內院裏的蘇妙也是一般,近些日子,手上接連接招了四五張帖子,請她赴什麽賞花賞景,各種名頭的宴席。
只不過無一例外,都是各家受寵的次夫人側室之類。
這也難怪,正經的當家夫人,不會招惹這種名聲的女眷往來,還擔心教壞了自家姑娘。
不是受寵的側室,也往外頭發不出帖子,更辦不起酒宴。
想來,這些送帖子來的,除了湊熱鬧想見見她之外,也是想聚在一處,好好讨教幾分閨中馴夫的本事。
蘇妙從宮女柳葉嘴裏聽了一番婉轉的解釋之後,原本隐隐的,想要出門的心動便也立即消了下去。
她哪裏有什麽獨到的本事?叫人問到臉上也是要丢臉的!
再一者,大皇子的事,也實在是叫蘇妙心有餘悸,即便沈瑢說了若是出門,自會給她多派護衛。
但蘇妙想了想,最終還是按着王爺之前說過的,只說受驚過度,要閉門養病。
“養病這由頭找的不錯,瞧你這一副病恹恹的模樣,看着就像是病的不輕的!”
四時館暖閣內,一身紅衣的張大姑娘吃一口點心,滿面嫌棄。
四時館閉門養病,但蘇妙卻也不是誰都不見的。
張彩蝶上門來瞧她,蘇妙又記着宮裏張貴人的照顧,對人多了幾分和氣。
之後唯一的客人,便只剩下了眼前的張彩蝶。
蘇妙聞言只瞪她一眼,恨恨伸手搶過糖糕,狠狠咬了一口。
她現在,對這樣的嫌棄有些反駁不了。
起碼,若是她像張姑娘一般的“孔武有力,”說不得在宮裏時遇見大皇子的時候,都不用花盆,握着拳頭就能将人砸倒。
最不濟的,若她有張彩蝶這樣的大長腿,一扭頭,跑的也快些啊!
可個子腿長這個東西,生來是多長就是多長,實在是改不了的,蘇妙懊惱半晌,也只能酸一口:“你倒是不病恹恹,長得再結實,也不讨王爺喜歡,哼!”
張彩蝶一點不生氣:“不喜歡就不喜歡呗,我也不喜歡他啊!”
“你為什麽不喜歡王爺?”蘇妙有些疑惑。
兩個人見的多了,有些之前不好問起的話頭,便也能張得開口。
張彩蝶左右瞧瞧,偷偷的壓低了聲音:“你不覺着王爺太弱了些嗎?那身子瘦瘦條條的,看着一點力氣都沒有!”
蘇妙瞪大眼,頗為沈瑢不平:“這話誰說的!王爺他……”
蘇妙也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王爺力氣多大,他夜裏時,能把我整個人提來抱去,一點不吃力!”
張彩蝶垂着眼看她,卻仍是擺明的小觑:“你這樣的小雞仔,我也能提起來信不信?”
“你!”
蘇妙話頭一窒,卻又說不出旁的話來。
淮州瘦馬,在張大姑娘的力氣下,抱起來也确實不算太難。
瞧着蘇妙受挫,張彩蝶越發得意,拉她過來,一副神秘的模樣:“你知道什麽才是真男人嗎?我娘說了,男人不能單看臉,都是虛的!”
蘇妙瞅她一眼:“那什麽是實?”
“身子啊,你知道嗎,我爹活着時候是個鐵匠,我小時候去鐵匠鋪子裏,那些男人,都袒着膀子幹活!”
“那身子,叫火熏的又黑又紅,那胳膊,那胸膛,一塊塊的鼓起來,石頭似的邦邦的硬,你見過嗎你!”
蘇妙是南邊人,天生便喜精致白淨,聽着“又黑又紅”時,還頗為嫌棄的皺了眉頭,可再聽到最後幾句,卻有些被唬住一般,一時再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張姑娘在這場分辨裏占了上風,得意洋洋的去了。
當日夜裏,蘇妙在床榻間,便忍不住的仔細打量起了沈瑢的胸膛腰腹,
郕王的上身,修長俊朗,線條格外的流暢,按下去,內裏的肉也是硬的——
但他的硬都長得含蓄的很,并不像張彩蝶說過的,那種一塊塊的鼓起來,黑黑紅紅,石頭一般。
若是那樣的皮肉,摸起來,該是個什麽感覺?
榻上的沈瑢,察覺到蘇妙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身上摸得又熱又癢,再一細瞧,她的眸子卻有些放空,顯然是出神,不知想到了什麽地方去。
是個男人,便沒有能忍受女人在這個時候走神的。
沈瑢皺了眉頭,身子下沉,只叫蘇妙猛地倒吸一聲冷氣,
她果然立時回了神,水潤潤的眼神又嗔又怨:“王爺,你欺負人!”
沈瑢一伸手,按住她作亂的柔軟手心,聲音是有些危險的低沉:“妙娘,方才在想什麽呢?”
蘇妙眨眨眼,方才想的當然不能說,便只能轉去了旁的話頭:“王爺,妙娘的身子,您喜歡嗎?”
“又瞎說什麽,說起這個,廚子換了一圈,怎的還沒見你胖?”
蘇妙咬着下唇,面上隐隐露出幾分嘆息:“王爺是貴人,嫌棄妙娘瘦,便還能再找圓潤的去,高矮胖瘦,都能瞧個遍!”
沈瑢垂眼,一頓之後,動作溫柔起來:“莫多想。”
他自然明白蘇妙的嘆息從何而來。
馬上,便是另一位側妃袁青青,進門的日子。
妙娘,還是這般小性。
蘇妙(羨慕):當王爺就是好啊,高矮胖瘦,都能見識,我怎麽就沒這個命?
沈瑢(無奈):唉,又吃醋了,側妃太喜歡本王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