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掌
第三十八掌
第三十八章
“袁側妃又出去了,說是最近寫了幾卷佛經,要進宮去,獻給榮妃娘娘的小佛堂裏祈福盡孝。”
四時館內,小宮女紅兒蹦跳着回來,對在院子裏塗蔻丹的蘇妙軟糯糯禀報道。
紅兒年紀小,也幹不了什麽伺候的重活,她又是沈瑢奶嬷嬷的親孫兒,性子又能說愛笑的,在府中的下人裏,不論是宮裏出來那一派,還是外頭采買的那一系,都樂意給她幾分體面,因此柳葉也有意不給她什麽差事,只叫她整日滿府裏轉悠着。
紅兒也是知趣的,幾個月下來,尤其新側妃進門後,時不時的便常有些各處的新鮮消息告訴蘇妙,便是不幹什麽,只聽個新鮮,權當是心中有數也是好的。
不過四時館裏宮女們的這些苦心,放在蘇妙身上,卻是多少有些白費了。
“嗯,這差不多了,紅的正好,再染一回,該發黑了。”
她迎着日頭,瞧着剛長出來的指甲上漸着的色,滿意的欣賞了半晌,才漫不經心的點頭:“去就去呗,她樂意去巴結婆婆,誰能管得了?”
事實上,她對自個能硬是拉着王爺,這近一月裏都沒去一回西跨院這事兒,一細想,都覺着自個實在是夠厲害了。
當然,蘇妙心裏也敞亮着,知道除了她之外,也有袁青青姓袁,王爺還在榮妃娘娘賭氣的緣故在。
但就算這樣,任誰都得承認,袁青青的無寵,她在其中,也是占了不少分量的——
放到上輩子,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個還有這樣的本事啊!
唯一叫蘇妙有些失望的,就是袁青青這人,臉皮實在太厚了,丢了這麽大的人,卻并沒有閉門不出,悶悶不樂,而是整日的接帖子出門,不是進宮就是赴宴,據說榮妃娘娘和袁國公府那邊,都還送了不少東西貼補她。
因為這樣的體面,加上到底是正經側妃,袁青青雖然無寵,但在府裏也并沒有受什麽慢待。
甚至按着紅兒的說法,她在各宮各府裏轉來轉去,還都顯得挺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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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事兒,蘇妙也實在沒什麽法子,袁青青又不是端娘,兩個都是側妃,平起平坐的,她再是有寵,也不能攔着人家不叫出門啊!
倒是一旁的柳葉聽着,細聲細氣的勸了一句:“說起來,同是側妃,外頭指名給您的帖子,可比袁側妃多多了,她說起來雖是袁家人,誰不知道其實早出了五服了。”
“但凡您願意露面,誰還想退而求其次呢?”
這話柳葉之前也婉轉的提過一次,這次聽了,蘇妙也仍舊和上次一樣,想也不想的便搖了頭。
的确,早在蘇妙剛剛進王府不久,外頭那些宗室官宦家裏的小妾夫人們,便給她送過不少帖子。
雖然按着帖子上的說法,是請她過去一道兒賞花聽戲,吃喝玩樂。
但哪怕是沒經過什麽事兒的蘇妙,也知道這事兒決沒有這麽簡單。
只聽聽柳葉這幾句吧,什麽出身親緣,身份體面……袁青青還嫌棄是破落戶呢,更何況是出身瘦馬的她?
她又不需要什麽交際人脈,若是聽戲吃酒閑話,她在郕王府裏也能幹得了,幹什麽要接着帖子到旁人家裏,和一群不認識的閑人們鬥心眼,耍嘴皮?
有這閑力氣,把心眼用在王爺身上争寵,把嘴皮子耍在張大姑娘身上笑話,多自在。
還省得出門折騰了呢!
“我不是袁青青,不需要這個。”
想明白之後,蘇妙也索性說明白了自個的意思:“對了,晌午沒事,再把彩蝶請來吧,有幾日沒見了,見了這麽多媒人,正好問問她可找着合心意的沒哈哈!”
好在柳葉雖操心得多,卻也不是一個在主子面前固執已見的,聞言立即便也熄了這個心思,只順着張姑娘的話題,也配合的玩笑幾句,最後又道:“也難怪張姑娘尋的艱難,女兒家,自個操心這事兒,總是不太方便的。”
指甲剛塗的色兒還未幹,蘇妙兩手都占着,示意柳葉喂她一口紅豆糕,嚼在嘴裏,聲音含糊:“那也沒法子,又沒個長輩,張娘娘有心也沒力,總不能叫王爺給她尋人家啊,主要王爺這邊能尋着的,都是為了郕王的面子罷了,彩蝶又不在意這個,她是想尋自個順眼的……”
柳葉看顧小兒似的,又喂她喝一口暖烘烘的羊乳茶。
倒是年紀還小的紅兒,在一旁忽的道:“其實,等王妃進門,若是脾氣好,請王妃為張姑娘出面倒是還合适些,那是王爺親口認下的妹子,王妃便是嫂子,為妹子張羅婚事就再尋常不過了呢!”
蘇妙聞言一愣,康側……哦不,這次是康王妃了,再過不久也要進門了,她昨天出去逛時,還瞧着正院都開始刷漆裝扮了呢!
這位主子的性子,應該是和善的吧?
蘇妙努力的回憶了半晌,卻仍舊沒什麽印象。
因為上輩子,這位康氏的行事太低調了,靜悄悄的不愛出門,好像也沒什麽寵,逢年過節聚在一處時,也就是不聲不響的陪在一邊兒,話都不說幾句。
不過這位康側妃從未教訓過她,好像也從來沒有欺負過什麽人,就是安安生生過自個的日子。
這麽一說,那就應當是個好的!
蘇妙想到這兒,面色認真的點了點頭,湊巧,不知何處飄來一陣烏雲蓋住了日頭,一陣冷風吹來,只叫她忽的打了個寒顫。
一旁柳葉瞧着,心下也是一跳,一時間便暗暗怪起了這紅兒說什麽不好,偏要好好的提起這個!
側妃平日裏瞧着再是心大,可這府裏迎娶王妃的事兒,怎麽可能不在意?
當真是在側妃身邊當差當的太自在,實在該緊緊皮子了!
柳葉埋怨的瞪紅兒一眼,擱下茶壺,連忙低頭為蘇妙緊了緊身上的小蓋毯:“如今天氣涼了,外頭過一陣就冷了,若不然咱們挪到暖閣裏去,開了窗,也很亮堂呢。”
蘇妙沒有回話,她的目光散散的落在自個的指甲上,像是在認真思量着什麽一般,幾乎帶了幾分凝重。
自家側妃這樣神情實在是太少見了,柳葉心下更慌,唯恐她一時想差了什麽,努力岔開話題:“啊,側妃,奴婢聽說,府裏新養出來幾盆綠菊,說是極少見的,您可想……”
“柳葉!”話未說完,沉思的蘇妙回過神來,忽的開口打斷了她。
柳葉手心一緊,應一聲是,看着自家自家主子将白玉似的手心朝着她伸來。
“你去尋點金粉,我要描一道細細的邊兒在指甲上試試,一定別致,對了,你手巧,試試能不能繪一朵花兒出來,中間拿一點點的珠子貼上,肯定更好看!”
“哦對了,你剛說什麽來着?”
柳葉:……
而就在蘇妙一心思量着自個的指甲時,郕王府的外書院裏,沈瑢則是在書桌後,靜靜聽着剛從懿華宮裏輾轉傳出來的消息。
“張貴人受了些冷落,還算安好。”
“袁側妃進宮伺候了榮妃娘娘午歇,打發了宮人,不知兩人說了什麽。”
“榮妃娘娘吩咐在宮裏尋兩位性子好的老道嬷嬷,打算往康府上送去。”
沈瑢并不意外自個養母的動作。
能在宮中幾十年聖寵不衰的存在,自然不會是随随便便放棄的脾性。
在他身上下了十幾年的心血,正是要用的時候,如何肯甘心他就這樣輕易的廢了?
沈瑢對此并不算十分在意,他雖是母妃一手養大,但身為已經封王開府的當朝皇子,打從成人的一刻起,便已天然比深宮女子占據了太多的便利。
男女綱常之下,只要他自個不願,便是母妃,也并不能将成人的皇子輕易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即便是早有準備,此刻聽到了康氏的消息,沈瑢仍舊忍不住的,微微皺了眉頭。
他在夢中預知後事之後,故意開口立康氏為王妃,自是有緣故的。
康家清靜,人口又簡單,康氏打出生起,父母長輩便為她與康家表哥定下了娃娃親,只是想着孩子還小,未必能做準,便只是口上的君子之約,未曾走禮,外人也極少聽聞。
兩家關系親近,兩個孩子又只隔了一年,原就是時常走動的,添了這麽一層關系,自然更顯親近。
年幼的康氏從出生起,便與這表哥形影不離,實實在在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等她長到豆蔻年華,在長輩善意的調笑看顧下,幼時的情誼積羽成舟,一對表兄妹便也自然而然的兩情相悅,都打算等着康氏年歲一到,便親上加親,成就好事。
若是就這麽下去,原本也是一樁好姻緣,但可惜世事無常,康氏表哥回祖籍趕考,路上一場急病,誰都料不到的,就這麽去了。
當時康氏才十二三歲,雖然悲痛不已,但康家人自然也不肯叫女兒,耽擱了一輩子。
好在康家表親也是厚道人,這原本就只是口上定下的親事,兩邊都默契的不再多提,家裏連哄帶勸的又等了三年。
康氏長到十六,娴靜溫順,隔了這麽久,便是守孝都該過去了,任誰都覺着舊事都已過去,康家也開始為女兒尋起了下一門親事——
機緣巧合,便被送進了他的後院,成了郕王側妃。
只是夢中的沈瑢第一日去康氏房裏時,熄了火燭,才剛脫了一件外裳,剛才還好好兒的康氏,便忽的渾身顫抖,那滿面的淚珠,發水似的往下掉!
當時的沈瑢并不知情,見狀很是吃了一驚,他又不是禽獸,對着這樣的側妃,自然是什麽都做不成。
若是旁的皇子兄弟,洞房之夜,被這般掃興,往後只怕是要徹底失寵的,
可偏偏沈瑢在生母張貴人的影響下,自小便知道這世上女子艱難,最是個滿宮皆知的好脾氣,并不覺冒犯,只以為是康氏膽小,之後白日有空時,還會和和氣氣先說幾句閑話,想着等熟識了,自然便好了。
這般尋過幾次後,康氏忍不住了,終于有一次在無人時對着他跪地行禮,說明了實情,說她原也以為都過去了,但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自己實在是抛不下舊事舊人。
最後康氏伏在地上,只說她冒犯王爺,願意一死,只求王爺大恩大德,不要因此牽連她的家人。
不忘舊情,這也是女子貞德,這般的深情,便是傳出去,也要得幾句佳話的。
沈瑢在夢中知情之後,非但并未發怒,反而贊了幾句。
他又不缺女人,為了這份德行,他也願意成人之美,從此再不沾染康氏分毫,由着她在王府裏擔着側妃的名頭,去做一個清心寡欲的“未亡人。”
也正是因此,在夢中盡知後事的沈瑢,才會在養乾殿時,以康氏“省事”的名頭,将人立為了正妃。
他若不願讓母妃插手自個的後院私情,那一團亂的後院裏,不論身份還是行事,的确是沒有比康氏更省事的——
只要還如夢中一般,叫人頂着一個虛名,在府裏好好的養着就是了。
只是他醒來之後,變化的太多,原該無人在意的省事康氏,現下卻偏偏又落在母妃眼裏,派了宮中的嬷嬷送去插手。
沈瑢打發了傳消息的來人,站起身,瞧向窗外的瑟瑟秋景,緩緩垂了眉眼。
他倒是不在意做一樁好事,全一段佳話。
但前提是,康氏的心意深情能當真如夢中所見般堅若磐石,莫要因着母妃的手段,便再生出旁的波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