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四時館內,柳葉紅兒,帶着幾個小宮女,捧來了昨日剛送來的各色衣裳料子,将蘇妙圍在中間,一個個連說帶笑的往她身上穿戴比劃,個個都是不停口的讨好誇贊,想法設法的挑起主子的興致。
可即便如此,坐在暖閣榻上的蘇妙仍舊有些百無聊賴的模樣,沒辦法,再是好看的衣裳,昨個送來時,她都已經興致勃勃的都挨着瞧過了,料子款式,她腦子裏都還記得清楚呢,再瞧第二遭,哪裏會有興致?
她強撐着應付半晌,終于還是開口趕了人:“都是回去該忙什麽忙什麽吧,東西也收起來,這風刮的,一出門就滿頭滿臉的灰,再好的料子都白搭。”
說着,蘇妙唉聲嘆息的朝屋外瞧了一眼,暖閣朝陽的一面,用了透亮的琉璃窗,透過窗子,能看到外頭陽光明媚,天都藍得一泓水一般——
乍一眼瞧着,仿佛是個好天氣,但只要留神些,便能瞧見院前的金桂都被吹的簌簌肅肅,窗棂都在風裏嘩啦啦的響,多虧了琉璃窗貼的嚴實,若不然,還當真叫人當心要被風吹掉了去。
沒錯,京城這個地方,每年都遇上一陣子風大土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的時候。
這一段日子也是最難受的時候,若再早些,春花夏蔭秋果,賞不盡的風光,若是再遲些,索性下一場大雪,也是淮州少有的景致,池水上凍,更是可以學冰嬉耍樂。
唯獨現在,原本就天地蕭瑟,一場大風,再與立冬後的幹冷寒氣趕在了一處,四時館前後還好些,屋裏暖和,外頭又清掃的幹淨,沒太多感覺。
可只要一出門,哪怕只是在園子裏轉轉呢,猛不防的,便指不定從哪邊兒吹來一陣幹風,外頭街上的黃土揚進來,任你天子皇孫,也逃不過一個灰頭土臉,渾身狼狽。
唯一的法子,就只有悶在屋裏,不出門,才能得幾日清靜。
這樣的日子,一兩日還好,郕王沈瑢忙着外頭的事兒顧不得過來,蘇妙便自個在屋裏聽聽書,賞賞曲兒,叫了張姑娘過來聊天耍樂,一道折騰一圈的衣裳指甲,日子倒也過的有趣。
可這樣接連被悶了十來天後,蘇妙便多少有些受不住了。
她還不知剩下多少光陰,這樣一點意思沒有的日子,實在是太浪費了!
蘇妙心下焦灼,偏偏又什麽都幹不得,沒奈何,只能趴在暖閣窗前,繼續唉聲嘆氣的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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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着這個姿勢,蘇妙隔着窗子,第一個發現了從院外進來人的熟悉身形。
“王爺!”
蘇妙看清之後,眼前一亮,幾乎是從炕上跳了起來,踩着繡鞋便奔到了門口。
跑得太急,正正撞進了沈瑢的懷裏。
沈瑢一把攬住撲來的蘇妙,只覺着胸口都被她撞得悶悶的疼,話中便帶了幾分無奈似的:“多大的人了,這般沒輕沒重的。”
正無聊的蘇妙一點不在意這個,笑眯眯的拉着沈瑢衣角,瞧着他似是剛從外頭回來,衣裳鬓角都蓋了一層蒙蒙的灰,便連忙叫人去拿替換的衣裳,又親自在一旁擰帕子,遞衣裳,格外的殷勤。
沈瑢在這殷勤裏,也多少有些訝然,失笑道:“何時竟這般賢惠了?”
蘇妙一下下的擦着沈瑢手心,哀哀怨怨道:“王爺都好久沒來了!”
前幾個月,府裏那麽多新鮮玩意,沈瑢這廂日日來得火熱,搞得她連戲都不敢聽,就怕騰不出空,只能不上不下的聽個一截,在心裏記得難受。
正經到了天氣不好,又不能出門的日子,正該在床榻間消磨才是——
偏偏王爺又不來了!
要不是因為沈瑢這些日子都不進後院,她最近的日子也不至于這般無聊。
蘇妙心內惋惜,便忍不住擡起水汪汪的桃花眸似嗔似怨的瞧他:“您都在外頭忙什麽有趣的事兒呢,難不成,是尋着了比妙娘有趣兒的新人不成?”
“當真是個醋壇子,為了你,爺袁氏的臉面都不顧了,到頭,卻是一句好都沒聽着!”
沈瑢手心被她抓着,耳邊又聽着這柔情細雨,一時心間都是微微的癢。
他搖搖頭,還是給了解釋:“外頭的事兒多,又快迎康氏進門,我也是忙得,好幾日一個安生覺都睡不好了。
“哦……”
蘇妙拖長了調子應了一聲,心下算了算,那沈瑢還得再忙不少功夫,估計往後,這風不停的十幾日,他也仍舊是沒空閑常常過來。
王爺這頭指望不上了,那回頭得好好想想,在屋裏頭到底還能有什麽有趣的玩意,要不,她叫上柳葉紅兒求全,正好湊一桌人來玩牌?
可惜她不太愛打牌……
唉,才在園子裏叫人紮了秋千,原本打算趁着出太陽的時候去玩的,這風刮的,真是煩人!
這麽想着,蘇妙面上不禁顯出了滿滿的失落遺憾。
這遺憾,落在沈瑢眼裏,顯然便是另一層意思。
換了一身輕便衣裳的沈瑢拉着蘇妙從屏風後繞出來,面容平靜:“你不必在意康氏,在這府裏,你總與旁人不一樣的。”
蘇妙愣了愣,雖知道這是安慰的意思,但心下卻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這不是廢話嗎?這世上,誰都和旁人不一樣啊。
兩人挨着在榻上坐下,蘇妙好容易找着了事兒幹,茶果上來後,又興致勃勃的墊着帕子,親自給沈瑢剝蜜桔來吃。
不過她的前幾日才給指甲一層層的染了色,又用金粉描了化,粘了小珍珠,這樣漂亮的指甲,實在不太适合做這樣細致的活,試了半晌,薄出的蜜桔卻不太好看,甚至還有幾瓣都破了皮。
蘇妙瞧了瞧,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收了回來:“王爺等等,我再給您撥個好的!”
王爺的性子很講究,那種黏黏糊糊不好看的東西,從來不吃。
但沈瑢卻忽的伸手,抓着她細滑的手腕,湊上去,在蘇妙額前一低頭,咬了兩瓣進口。
“不錯,你也嘗嘗。”
蘇妙叫他這舉動驚得愣了,過了一瞬,才也低頭嘗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嚼,不知怎的,竟卻沒能嘗出什麽滋味來。
對面沈瑢咽下桔瓣,啜一口清茶,又淡然道:“妙娘,等進了臘月,你便告病吧。”
蘇妙擡頭:“裝病?為什麽?”
沈瑢只垂了眸,像是照顧她的模樣:“告病了,就能在屋裏好好歇息,若不然,你還想寒冬臘月的,在雪地裏跪迎主子進門不成?”
這其實只是一點,沈瑢心裏,更在意的,是不知榮妃那頭,在康氏到底使了幾分力氣。
即便康氏安生,進了臘月,大年近在眼前,說不得懿華宮裏,便又要召人過節賞宴。
告病的蘇妙,最起碼也有由頭不必再一回進宮請安。
他雖有在宮中護住蘇妙的把握。
但未雨綢缪,若能提早防備,也不必叫蘇氏再受一回驚。
這話一出,蘇妙也忽的想起來,沒錯,王妃是正妻,進門的時候,側妃侍妾們,都要在二門口規規矩矩的将人跪迎進來的!
她上輩子就是個無寵的侍妾,當真是在青磚地上實實在在的跪了多半個時辰,倒是最前頭的兩個側妃,膝蓋下頭放了墊子,而且先在屋裏緩和和的等着,等着人進了外院,小太監們報信,才不慌不忙的出來,只跪了約莫一盞茶功夫,便又宮女扶着回了自個院子,
她這回也是側妃了,倒是不會再受上回的折騰,可是就算只跪一盞茶功夫,也總比不上在屋裏躺着啊!
回過神,蘇妙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伸出手,挂在沈瑢的脖頸前,谄媚的聲音又甜又軟:“王爺待我真好!若是沒了您,我定要活不下去了!”
見她當真相信了裝病的緣故,就是這麽簡單,沈瑢一時也是好笑。
他點點頭,只說得一本正經:“你這話說得十分有理。”
說來也巧,郕王正妃進門的日子,正趕上了這一冬的初雪。
雪花從一大早起便飄飄灑灑,之後越下越大,等得日頭西垂,便已在地上攢下了厚厚的一層。
蘇妙披着紅狐皮做底,白鼠毛鑲邊的厚實鬥篷,腳上踩着鹿皮小靴,手裏抱着鎏金小手爐,眼眸亮晶晶的看着院子裏壓下的白枝。
淮州雖也偶爾有雪,但至多卻只是淺淺的一層,還未攢下就先化成泥水了,如眼下這般的銀裝素裹,更是從未見過。
這樣的美景,任誰第一次見着,也是要有些激動的。
除了正中的一條小道外,蘇妙不叫人掃雪,在厚厚的雪地裏吱吱呀呀的踩了個遍,仍舊興致不減:“霧凇呢?這麽冷的天兒,是不是馬上就能賞霧凇了!”
正妃進門的日子,柳葉也巴不得蘇妙折騰些旁的玩意,聞言想了想,便只勸道:“您告病呢,不好出門,奴婢明日,便叫花匠把挂好的霧凇搬進來,叫您慢慢瞧可好?”
“生病”不好出門是一樁,今日整個王府,除了四時館,處處都是張燈結彩,披紅挂綠,好不容易王爺心疼,叫側妃這陣子都在四時館裏待着,看不着這份熱鬧,這才不太顯。
再出去了,瞧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再勾起傷心事來可怎麽辦?
“好,我要瞧最好看的,就擺在院子裏,不怕化!”蘇妙倒也不挑,聞言立即高高興興的點頭。
蘇妙踩着積雪繞了一圈,又起了旁的興致:“去,給我尋一副皮手套來,我要在這桂樹下頭堆個雪人!”
這冷呵呵的天氣,又伸手去玩雪,一個不好便要受寒。
按理說,柳葉身為貼身宮女,是該勸一勸的。
但今天這日子實在是太敏感,柳葉唯恐蘇妙這是在苦中作樂,卻不敢十分勸誡,猶豫一刻,終究還是殷勤應了,只是除了手套外,私下裏,又叫人熬了驅寒的姜湯備上。
便在這時,一派寧靜的四時館外,日暮十分,郕王妃康氏的花轎,也卡着吉時進了王府大門。
雖然這一次的時間倉促了些,但有禮部與宗室府官員操持,王妃大婚該有的氣派規矩,也仍舊是一樣不缺。
新人迎至府門,主婚使的唱禮聲,鞭炮禮樂聲,衆人歡笑恭賀,一陣一陣,仿佛響徹雲霄。
在這樣驚天動地的喜樂裏,一身喜服,卻波瀾不驚的沈瑢,不自覺擡頭,看了一眼四時館的方向。
這樣的動靜,定是要傳到四時館的。
妙娘最是個小性,愛吃醋的。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她此刻,會是什麽模樣……
蘇妙:瀉藥,人在京城,雪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