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時候太早，加上誰也沒有料到，大婚的王爺會在這天還沒亮的時候過來，四時館內，在一派雪色之中，透着一股清亮的靜谧。
守門的婆子都靠着爐子，半睡半醒迷糊起來，聽着了是魏總管的叫門聲，一個激靈起來，連着拍了好幾下臉，方才擺出一副精明模樣，利落的開門見禮。
沈瑢擺擺手，知道蘇妙起的晚，倒也不在意四時館裏這樣的遲鈍，進了院門之後，還在屋門口稍微等了等，等着下頭人再将屋裏守夜的丫鬟叫起來。
“不必太驚動了，問問，若是側妃還未醒，也不必叫，只悄悄開門就罷了。”
沈瑢這般吩咐着，目光也随意的瞧向院中。
雪已停了，只月牙還斜斜的墜在半空，幽幽的清晖映着積下的瑩瑩白雪，不必用燈，也能将四處看的分明。
這麽随意一瞧，他便也立即瞧見了，院子西頭，赫然立着一個怪模怪樣的雪人。
若要堆雪人，一大一小，團出兩個球來，疊到一處，加些鼻子眼睛，便是最尋常簡單的。
可若精細講究些，往上的模樣意境，就沒個頭了，甚至宮裏有的內監，就是成年的專門練這個，就為了冬日裏得主子一句好。
而蘇妙院子裏的這個，明顯能瞧出一開始堆的就是個生手，卻不肯堆最尋常的，非要分出頭臉、身子、腿，合成一個立起的冰雪佳人來，偏偏卻眼高手低，堆的不倫不類。
只看着這雪人，沈瑢都幾乎能想得到，蘇妙昨夜，是如何興致勃勃的開頭，最後卻虎頭蛇尾，叫了有手藝的宮人來幫忙，最後佳人的面龐五官雕的眉目端正，發髻都惟妙惟肖，甚至還在這堕馬髻上配上了一副齊整的紅珊瑚頭面——
就這麽湊出個五官端正，卻身材畸形的雪姑娘來。
“王……奴婢見過王爺。”
沈瑢正瞧着這雪人愣神間，屋門守夜的柳葉也神色匆忙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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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衣衫雖齊整，頭發卻只來得及匆匆挽，低着頭，按着吩咐壓低了嗓子請安：“禀王爺，側妃還睡着。”
沈瑢回過神，視線從雪人身上挪回來，淡淡道：“看起來，你的主子的興致不錯。”
瞧瞧雪姑娘配的那一套紅珊瑚頭面吧，雪人本就素淨，發髻也都是白的，再壓上這一套紅亮到惹眼的首飾，整個人都越發怪氣了——
一看就是蘇妙的手筆。
柳葉敏銳的發覺了沈瑢話後的不悅，退後一步掀了簾子，沒敢接這茬。
好在沈瑢也沒有遷怒下人的習慣，幹脆動步進門。
他原本想着蘇妙昨夜定是睡得晚，若是這會兒好容易睡下了，便叫她多歇歇，不必打擾，此刻瞧着這雪人卻改了主意，進門後，瞧了瞧，便脫下大氅，徑直奔了蘇妙歇息的小暖閣。
蘇妙睡得實在是很不錯，腳步聲，點燈的光亮，掀起床帳的動靜，都沒能将她吵醒，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團了團，就接着睡得香甜。
沈瑢幾乎被氣的想笑，他踩着腳踏上前，索性在床沿坐下，就借着一旁燭火的光亮瞧她露出來的小臉。
自從姜老太醫走後，蘇妙按着老爺子的囑咐，好好的養了這兩月的功夫。
到底是年紀小，吃東西的見效也快，如今仔細看來，她的下巴都已不像從前那般尖尖一點，面頰上也挂了些肉，瞧着氣色都好了很多。
尤其是這會兒閉着眼睛，沒了那雙勾人的桃花眼風情流轉，這麽縮在被裘中乍一瞧着，竟還透出些孩子似的元氣來。
或許就是因着這幅孩子，也許是周遭太過靜谧，叫人忍不住的清心，沈瑢瞧着酣然好夢，一點沒被他大婚影響的側妃，一時竟忍不住多心。
不過這般說來，同是吃醋，對着出身卑微的蘇端，她敢順勢張口，求肯他答應往後再不沾染；之後同為側妃、且還害過她的袁青青進門，蘇妙便撒嬌癡纏，只叫她進門之日落個沒臉。
如今換成王妃康氏，她幹脆一句話都沒有，之前來四時館時，也只是着意殷勤，拉着他說些日常瑣事，之後便纏綿床榻。
此刻想來，蘇妙從打淮州開始，看似嚣張小性，實則卻一直都有分寸，一次次都未曾當真出格。
一念及此，沈瑢的面上，不禁露出幾分複雜。
睡夢中的蘇妙不知是熱，還是察覺到了什麽，蹙了蹙眉間，一扭身，伸出了一條白玉般的纖細胳膊。
沈瑢見狀頓了頓，還是伸手抓住手腕，打算這不怕冷的膀子再塞回去。
他剛從外頭進來，身上還涼着，手腕叫這麽一冰，睡夢中的蘇妙眼皮一動，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嗯？”
她的目光迷茫，聲音還帶着睡夢的低啞，可在看清楚人後，卻不假思索笑了起來，又纏綿至極的叫了一聲：“王爺……”
見她醒了，沈瑢便也收回了手：“吵醒你了？”
聽見他說話，蘇妙猛地瞪大眼睛，往後撐着身子坐起來，滿面震驚：“王爺？真的是你啊！”
沈瑢便不自覺的又有些想笑了：“睡迷糊了不成？”
蘇妙彎起嘴角，跪直身湊過來，捏了捏他的衣角手心：“我還當自個在做夢呢！”
她方才還在奇怪，這麽夢着的王爺怎麽穿的這麽齊整？
前幾回夢見時，沈瑢都是只光着，或者只穿着中衣，什麽也不幹，就寶貝似把她抱在懷裏貼着，舒服極了。
見她這幅模樣，沈瑢方才的多心，便浮塵一般，忽的被一陣風吹了個幹淨——
這樣的妙娘，莫說盡知後事之後了，便是從前的他，也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
自個的後院，沈瑢也不願多費心神，庸人自擾。
既有疑惑，他也幹脆問了出來：“袁氏進門，你自個身子都不顧，也要拈酸吃醋的作妖，如今康氏進門，你怎的一日懂事了？”
蘇妙聞言一愣。
拈酸吃醋？她什麽時候拈酸吃醋了……哦，是說之前端娘和袁青青？
那怎麽能叫吃醋呢，那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那話怎麽說來着，只要瞧見仇人的日子，過得自個慘，那自個不痛快的日子也是痛快的！
康側妃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一點沒挨着，這回還是正室王妃呢。
她好好的，幹嘛要去砸了正室夫人的飯碗，給自個多招惹一個仇家來？
畢竟，王爺也挺厲害的，她一個人占着，吃撐了也難受啊！
不過雖是這麽想着，可蘇妙再是沒心眼，也知道這話不能就這麽說。
可是她又不會撒謊，蘇妙皺着眉頭，擡頭看沈瑢一聲不吭，明顯還在等她回答的模樣，想了想，便索性撇了撇嘴，撒嬌般嗔道：“王爺胡說，我才沒吃醋呢。”
沈瑢似笑非笑：“沒有吃醋？那我趕明兒，可要去西跨院走一遭，哦，對了，還有你那姐姐，是不是就在後頭住着？”
“不成！”
這話一出，蘇妙什麽都顧不得了，只穿着肚兜便都被子裏掙出來，一把纏到了沈瑢身上，急的臉色都變了：“不成！王爺答應了，不去理她們的！”
“就她們倆不成！”
這話說的，他這後院，從上到下，滿打滿算，也就這四個女人，這麽一除，豈不是就剩了一個康氏？
話便又說回來了，沈瑢垂了眉眼：“那你是想叫本王去尋康氏？”
蘇妙張張口，面上連自個都沒察覺的，閃過一瞬間的不願，不過一頓之後，她還是有些低落的開了口：“我覺着，王妃是個好人。”
“王爺是好人，我不想你被壞女人騙了去。”
這一句倒也是實話，因此蘇妙擡頭看着他，說的格外斷然，毫不心虛。
沈瑢看着，面上便帶了笑：“你倒都是為了本王了？”
蘇妙眸光閃閃，說的又哀婉又真心：“除了自個，王爺便是妙娘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了。”
這話也一點兒不假，她在這世上孑然一身，除了自個，将王爺排在第一個也當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她的桃花眸清澈見底，黑白分明，這樣的澄澈，騙人時一眼便能看穿，說真話時也顯得格外動人。
在這樣的目光下，沈瑢張了張口，半晌，竟莫名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将她又按回了被褥裏：“姜老太醫說的沒錯，當真還是個孩子……”
妙娘自個還懵懵懂懂，不知情愛二字，便已在不知覺間，将他放到了這般緊要的分量上——
實在是可愛可憐，
一場問答，得出這樣的結果，沈瑢也是失笑無奈，心下也不自覺軟了去。
“好了，外頭涼，好好歇着。”看蘇妙還想往外挪，沈瑢伸手按住了她。
被莫名其妙吵醒的蘇妙扭頭看了看天色，也忍不住打個哈欠：“王爺怎的這麽早過來？您也一道躺下再睡會兒吧。”
枯坐也是無聊，沈瑢聞言便點頭，脫了外袍，攬着蘇妙一道躺下。
蘇妙清醒了一會兒，可她昨夜為了折騰雪人實在費了不少力氣，一盞茶功夫後，靠着沈瑢，壓根沒什麽心事的她，便又覺着眼皮開始發沉。
沈瑢今日還要進宮，原本只打算閉目養神，順道思量若去了父皇面前如何回話。
但許是身旁蘇妙睡得太香，在正院一夜沒能睡好的他，不知不覺，也一道會了周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