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晉江原創獨發【入v萬字更新】

晉江原創獨發【入v萬字更新】

第25章【入v萬字更新】

屋內靜悄悄的,沈郁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她方才那話放肆又大膽,可他聽見後卻覺得心中不勝歡喜,她說的是實話,從頭到尾那根紅繩另一端綁住的人都是他,她所求的良人一直都是他。

只是他們兩人現在的距離未免太近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沈郁當即就從椅子上起身了,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可蘇晚晚卻仍舊是不依不饒,“奴家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那公子有什麽想說的嗎?”

一股燥意從心底往上攀上,燒的他耳朵泛紅,比天邊的火燒雲還要绮麗一些,沈郁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他垂首盯着地面、像極了話本子中那些一板一眼的呆板書生,輕輕搖了搖頭,并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他有太多話想要說,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見他如此,蘇晚晚倒是不強求,如同來時那般慢慢悠悠走到了禪房門口,就在沈郁以為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卻站在門畔忽然回首,嫣然一笑道:“公子,你想笑就笑,倒也不必如此為難自己。”

不等沈郁反應過來,她便離開了,聽見她的話語,沈郁微微一愣,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他笑了?

搖了搖頭,沈郁的視線再度移到了書案上的那條紅布上,紅底黑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一上一下,看起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自她走後,沈郁原先想要繼續看書,可他的心跳聲實在是太大了,“砰砰”仿佛要從他的胸膛處跳出來,他的右手放在心口、清晰感受到這顆心的每一次跳動都是為了她,他伸手拿起來那條紅布,推開禪門、朝着那株菩提樹走去,上次是她親手挂上的紅線、這次就讓他去還願吧。

沈郁來清音寺為的就是這樁姻緣,既然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兩個人自然沒有必要在這山上多待,休息一晚後兩人都恢複了體力,翌日兩人就下山了。來的時候兩人沒帶什麽東西,走的時候蘇晚晚卻背了一個小包裹,沈郁原先想要幫她背着,可蘇晚晚說這包裹并沒有多重、無須他幫忙,他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轉眼皇榜張貼了出來,宋傾之知曉自己那日的表現并不好、可即便是如此他心中仍舊存了一絲奢望,畢竟會試他的排名是最高的,他風寒未好、強撐着出門去看了那皇榜一眼,绫羅綢緞上的字跡分明,他只不過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進士,不知道要在翰林院熬多少年才能謀個一官半職,想到花燈節那晚沈郁的承諾,宋傾之越發憤恨了。

可那日沈郁只是說若是他能夠中了狀元,京城有一樁棘手的差事便可以派給他,那差事雖說是棘手、可若是處理好了便能名聲鵲起,說不定能夠萬古流芳,除此之外沈郁再也沒有承諾過什麽了。

彼時宋傾之極度自負,鄉試、會試他已經連中兩元,再加上他儀表堂堂、殿試的時候表現自然不會遜色到哪裏,相比從丞相手中讨個一官半職、他想要的是一個乘風而起的機會,而沈郁能夠給他這麽一個機會。可萬萬不曾想到沈郁自诩君子居然會在背後陷害他,故意害他落水得了風寒、殿前失儀,唾手可得的富貴榮華煙消雲散。

咳嗽了兩聲,宋傾之消瘦的身子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寒窗十載每日都是苦澀無比,難不成他要在翰林院默默無聞一輩子,翰林院這地方探花多如牛毛、多少人熬一輩子還是個編修,整日裏守着那些書卷,他不願意、他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思來想去,宋傾之還是覺得不甘心,這些日子為了治病他身上的錢銀也差不多要用盡了,宋傾之拖着病體去沈府求見,他如願以償見到了沈郁。

許是因為剛剛下朝歸來的緣故,沈郁穿着一襲緋紅色官府,襯得他眉眼如玉、權臣風度盡顯,宋傾之看相他的目光多了幾分豔羨、更多的是嫉妒,風寒未愈、他欲開口卻先咳嗽了兩聲,“沈太傅現在如願以償,答應在下的事情,不知道太傅是否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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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擡首坦坦蕩蕩地看着他,低嘆一聲從桌上翻出了一份折子遞給了宋傾之,眉眼微斂、嗓音清冷如玉,“自然記得,折子我當晚就寫好了,可宋公子應該記得我當時的條件。”

翻開折子,只是看了一眼宋傾之就覺得眼眸發酸,“新科狀元”這四個字還真是嘲諷,他攥緊了折子,剩下的內容也不願意去看了,他有心質問沈郁為何要如此待他、既然已經決定踐行諾言,為何又要派人暗中推他下河,如今一言不發卻将所有的過錯怪在他身上,宋傾之失魂落魄離開了沈府。

天色漸晚、行了一段路後空中便飄起蒙蒙細雨,沈府的位置有些偏僻,宋傾之一人走在路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腳步聲,不等他回首一探究竟就被人打昏了,待他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處在一間宮殿中,宮殿內金盞花燈、金碧輝煌,宋傾之剛掙紮着從地上站起來、就被人壓着重新跪在了地上,隔着一扇屏風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傳入了他耳畔,“沈郁毀你姻緣、斷你前程,你恨他嗎,現在有個報仇雪恨的機會擺在你眼前。”

不等宋傾之開口,站在屏風身後的人就繼續道:“沈郁身為太傅,卻堂而皇之賣官鬻爵,其罪當誅。”

“可……”宋傾之有些猶豫,沈郁倒也不算是賣官鬻爵,他只是答應給他一個機會,如今他沒有成為狀元,之前的承諾自然作廢,只是想到沈郁的所作所為,一口惡氣就在他的心口郁結,“閣下究竟是誰,當真能夠扳倒沈郁嗎?”

屏風後緩緩走出一個人,在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後,宋傾之當即扣了一個頭以示忠心,“在下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還請主子為屬下報仇。”

風雲易變、不過是一夜間的功夫,京城的天就變了,進士宋傾之敲響了皇宮門口的登聞鼓,登聞鼓輕易不響、一響便是大事,天子少年繼位正是立威的時候,對此時更是重視,沒有責怪宋傾之的冒犯之罪,聽他一字一句訴說着當朝太傅的罪狀。

宋傾之奉上沈郁親筆書寫的折子,字字句句泣淚道:“臣與蘇丞相府的二姑娘原本是情投意合,偏偏花燈節男女定情之日,沈太傅對臣百般威逼利誘,臣當時只是一介布衣無力反抗,只能隐忍默不作聲、假意同意,卻不想沈郁此人蛇蠍心腸,居然派人将臣推下了河中,若不是臣僥幸逃脫,只怕如今早就含冤而死了。時至今日,臣是在不願看沈郁繼續為禍朝野,特敲響了登聞鼓告禦狀,沈郁此人賣官鬻爵、草菅人命,其罪當誅,還望陛下為臣做主。”

他這一番話稱得上是情真意切,怪不得殿試那一日這宋傾之咳嗽不止,原來是被人推下河才患了寒疾,沈郁此人也是出身寒門,可今日今日他卻要親自堵死寒門子弟唯一的出路,頓時朝中所有大臣都雙膝跪地求陛下賜死沈郁,還衆多科舉子弟一個公平。

沈郁穿着一襲緋紅色官服、他雙手握住白玉顏色的笏板站在原地,明明是千夫所指的困局,可他的身姿卻仍舊端正坦蕩,少年天子驟然對上沈郁冷淡的眼神莫名覺得有些心虛,仿佛一瞬他們二人又回到了當初的那個書房,他是先生、他是弟子,可是時移勢易,他是君、他是臣,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王權便是如是。

清了清嗓子,天子秦覆開口道:“休要胡言,沈太傅教導朕多年,他的為人朕再清楚不過、不可能會做出這等惡劣的事情,太傅你可有什麽話要為自己分辨?”

沈郁擡首視線落在天子身上,他看着這個自己親手教導出來的天子,忽而一笑、雙膝跪地将白玉笏板放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個頭,嗓音平靜道:“證據确鑿,臣無話可說,全憑陛下處置。”

看見他如此幹脆果斷地認了罪責,秦覆倒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了,他原以為沈郁這樣的人一定不能忍受這樣的污蔑,可沒想到他如此輕而易舉就放棄了,其實就算他辯解也沒什麽用,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一劫他總歸是逃不掉的。看見沈郁跪下的那一刻,秦覆百感交集,分不清究竟是欣喜多一些、還是苦澀多一些,許是因為沈郁的神情太過平靜了,倒讓秦覆覺得他早就看破了一切,看破了朝臣對他的妒恨、看破了世家對他的敵意,也看破了他這個學生對他的防備。

生在天家,原本就有許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低低地嘆了口氣,秦覆神情間浮現一道糾結,他的視線在沈郁和跪着的滿朝大臣上游移,半響過後總算是下定了決心,秦覆沉聲道:“賣官鬻爵是死罪,但念在沈郁是朕的先生,為難之時匡扶江山社稷,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革除沈郁太傅之職、廢為庶人。”

“多謝陛下。”沈郁伏在地上,白玉笏板放在地上,他兩手摘下了自己的烏紗帽,宮殿中回蕩着“陛下聖明”的贊揚聲,而他被兩個侍衛押着趕出了皇城,他費盡心思匡扶的江山放棄了他,他親手教導出來的天子也不再需要他了。

他如今的處境分明是凄慘的,可沈郁卻半點都不覺得難過,他甚至早就猜到了陛下的打算,此後這朝堂風雲都跟他再無半點瓜葛,他只是庶民沈郁、是蘇二姑娘未來的夫婿。

陛下去除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滿朝文武少了一個處處與他們作對的勁敵,宋傾之有了夢寐以求的錦繡前程,沈郁舍棄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君主和江山。

自此他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一顆心只有方寸之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朝中有風吹草動都會鬧得紛紛揚揚,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功夫,當朝太傅被廢為庶人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沈郁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他神情平靜地坐在長亭中品茶,沈默有些沉不住氣、倒茶的功夫欲言又止看了公子好幾眼,公子就這一點不好、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說吧,有什麽想說的話直說吧。”沈郁端起青花茶盞,動作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茶,清淡的視線落在沈默身上。

沈默忍了忍,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義憤填膺道:“公子,我們難道就任由外面那些人這樣污蔑你嗎?”

“他們說的是事實,我确實寫了那封舉薦信。”

見沈默還想要說些什麽,沈郁不願意多言,擺了擺手,清淡的嗓音中是遮掩不住的疲憊,“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清風陣陣、荷香陣陣,沈郁一飲而盡盞中涼茶,涼意入喉倒教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烏金寸寸西沉,一直等到日暮黃昏,他要等的人也沒有來,朝堂的事情最容易鬧得滿城風雨,況且今日蘇丞相也在朝堂上,她定然會知曉這件事,可偏偏半日的功夫過去了,她也沒有來,就懶派個人來傳話的功夫也沒有。

坐在亭子中吹了半宿的涼風,沈郁翌日就病倒了,一碗草藥灌下,他才勉強恢複了神志,清醒後看見沈默,他第一句話問的就是蘇姑娘是否來找過他,可看見沈默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無須他多言,沈郁就猜到了她肯定沒有來,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沈郁忽然控制不住咳嗽起來,聲聲撕心裂肺,許久過後他才逐漸平複下來,神情冷漠、語氣平靜道:“沈默,一會兒你去丞相府傳話,約蘇二姑娘明日在茶樓一敘。”

“若是她不願意來的話,用些手段也無妨。”

輕咳兩聲,沈郁眉眼萦繞着一股話不開的冷然,猜到了她這兩日都未出現的原因,他言語中也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她不是說真心喜歡他嗎,如今他落魄失意的時候,她從頭到尾卻都沒有出現,甚至沒有派奴仆來傳半句話。

蘇晚晚當然是知曉這件事的,蘇丞相下朝的時候就派人告訴她這件事情了,只是她卻沒有要去安慰沈郁的打算,她現在就等跟他徹底斷絕關系,那時候就算任務完成可以成功脫離這個世界了,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浮現,小桃就推開了房門,急匆匆道:“姑娘,府外有人傳來消息,說是沈公子邀姑娘明日到東巷茶樓一敘。”

聞言,蘇晚晚漫不經心看了眼手中的話本子,這才慢悠悠擡首看向了小桃,笑吟吟道:“我知曉了,答應了就是。”

眼見小桃準備離開了,蘇晚晚阖上了書頁,不緊不慢補充道:“若是旁人問起這兩日我為何不去看望沈公子,你就說我病了。”

小桃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之後就離開了。

沈默在丞相府門外等了許久,往日裏看蘇姑娘同自家公子情投意合,兩人自從定親之後關系就更加親近了,可沒想到自從公子出事後,這蘇姑娘可是半句話都沒有,縱然是嫌棄公子如今落魄了,派個人來傳句話總歸不是難事,可如今兩日的功夫都過去了,蘇姑娘就連這麽簡單的面子功夫都不願意做,恐怕也不會答應公子的邀約了。

“姑娘說兩日後會赴約。”小桃一路小跑跑了回來,不過是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是氣喘籲籲了。

聞言,沈默心中有些意外,試探性地問道:“往日蘇姑娘都會到沈府做客,這兩日為何不見姑娘?”

“姑娘這兩日感染風寒、病榻纏身,今日才勉強有了氣色,實在是抽不開空去見沈公子,還請沈公子多加擔待。”

小桃按照蘇晚晚交代給她的那些說辭一五一十回複,沈默原先也是将信将疑,只是看小桃的神情實在是誠懇,這才勉強信了三分,說不定蘇姑娘就是因為太過擔憂公子這才病倒了,公子若是知曉姑娘不是故意避而不見,想必會開心許多。

日子過去的很快,轉眼就到了翌日,臨行前蘇晚晚故意晚了半刻鐘出門,反正都是要絕情到底,倒也沒有太過殷勤,馬車慢慢緩緩往前行駛、“骨碌碌”的馬車行走聲傳入耳畔隐隐讓人昏昏欲睡,不過是行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東巷,蘇晚晚下了馬車,支開小桃後一個人進了茶樓,沈郁還是在往日常待的雅間中,她沿着樓梯往上走,明明這茶樓她也來過多次了,可今日還是有一種陌生感。

沈默守在雅間門口,看見她來了便推開了房門讓她進去,蘇晚晚進了雅間便看見正襟危坐坐在書案前的沈郁,不過是兩三日未見,她看着他也覺得陌生了許多,他還是如往日那樣穿着一襲白衣,神情雲淡風輕地翻看手中的書冊,不同的是從前他是在處理政務、今後他再也不用未江山社稷費心了。

今日是他主動邀她前來,這幾日她音訊全無、單方面斷了跟他所有的聯系,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蘇晚晚坐在沈郁對面,她垂眸視線落在面前的青花茶盞上,掀開白瓷茶蓋後、一股白霧攀緣而起,透過這股煙霧、他清淡的面容添染上幾分仙氣,她垂眸不語,默默等着他開口,有些話原本就是需要他主動開口的。

沈郁像是感受不到她冷淡的态度,看書的時候時不時掀開擡首看她一眼,見她面前的茶水将盡的時候複又為她添上一盞茶,雅間內靜悄悄的、只有簌簌的書頁翻動聲,蘇晚晚視線随着杯中茶葉浮浮沉沉,實在是不願與他這般虛與委蛇,她在這個世界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有些事情原本就無趣、如今更是惹人厭煩,想到這裏,她擡首看相了沈郁,輕柔的語氣帶着三分不耐煩,“沈公子今日有何貴幹?”

“姑娘往日費了這麽多功夫,難道今日半刻鐘的時間也不願意等了嗎?”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不耐,沈郁微微一笑,修長如玉的指節繼續翻動書頁,并不把她的指責放入眼中,自然也不打算接話。

就在蘇晚晚準備破罐子破摔的時候,他卻又忽而放下了書卷,起身朝着門口走去,嗓音清淡道:“既然不願意待在這裏,不若出去走走。”

眼見他修長的身影逐漸消失,蘇晚晚才起身跟了上去,許是因為風寒未愈的緣故,剛剛出了茶樓、淩厲的寒風吹來,沈郁便受不住似地咳嗽了一聲,今日的天瞧着陰沉沉的、無端有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蘇姑娘喜歡荷花,這兩日府中的荷花開得正好,明日便讓沈默折了給你送去,可好?”

涼風輕輕吹,她鬓邊的發絲随風輕輕飄揚,淺粉色的裙裾招展宛如一朵豔麗的海棠花,沈郁側首看向了她,伸手想要替她整理一下鬓邊的青絲,只是他剛剛擡起手,她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從前柔情蜜意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冷淡,“沈公子喊奴家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奴家不喜歡荷花,公子也不必送了。”

她語氣冷淡又漠然,像是對着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沈郁動作微微一頓,收回了手,假裝沒有聽出來她話語中防備的意味,他眼眸微眨、幽深的眼眸透露出幾分飄忽不定的意味,墨雲翻湧、天色忽變,朵朵雨花從雲端墜落,冰涼的雨絲滴落在掌心,倒也讓人在一瞬間清醒了許多。

前方恰巧有房屋,蜿蜒屋檐曲折,兩人便走到屋檐下避雨,陰雨連綿的時候總是有雨販出來賣傘,蘇晚晚覺得有些厭煩,她正欲開口的時候,沈郁忽然伸手指向了遠處,輕聲道:“蘇姑娘,這場景倒真是似曾相識,都到如今這個時候,姑娘也沒有必要騙在下了吧。”

“從相遇到現在,分明都是姑娘有意為之,姑娘說情深似海、此生不負,如今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沈郁心思缜密,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原因,無非就是想要她親口說出真相,說出那些刻薄絕情的話語,徹底斷了這一樁處心積慮的婚事。

“公子此言差矣,奴家情意不假、對公子一往情深也是真的,”以為自己猜準了他的心思,蘇晚晚眉眼彎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輕笑一聲後繼續道,“只是公子從前是不染塵埃、權傾朝野的太傅,自然值得奴家費盡心思迎合算計,可如今公子只是一介庶人,将來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識時務者為俊傑,奴家雖然不懂治國平天下的策略,卻也明白公子如今深陷泥濘、自顧不暇,若是公子對奴家尚有一份真心,公子以後就莫要再找奴家了。”

連綿雨絲紛紛揚揚,這樁婚事分明是她算計來的,可如今卻成了他的百般不是,她要他放過她?

這話還真是可笑,她又何曾放過他?

蘇晚晚的衣衫外披着一層薄紗,風一吹就透心涼,見他遲遲不肯開口,她便收斂了面容上的笑意,冷聲威脅道:“公子是不同意嗎,是或不是都由不得公子做主,定親的聘禮奴家會如數奉還,從此以後,奴家與公子再無瓜葛,還望公子勿要糾纏。”

言畢,蘇晚晚就想要轉身離開,只是不等她轉身,沈郁就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沒想到往日裏溫溫柔柔的她、居然能說出這般刻薄絕情的話語,“那從前呢,從前又算什麽,難不成從頭到尾都是在下的一廂情願,難道姑娘半分真心也無嗎?”

聞言,蘇晚晚毫不猶豫甩開了他的手腕,嘲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真心,你也配?”

微微一頓,她歪頭看向沈郁,眉頭微挑、神情中帶着一絲沾了蜜糖的惡毒,眼神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說出來的話語分外刻薄,“假的,如今既然公子落魄了,我們也該一刀兩斷了。”

一陣風吹過,沈郁輕輕咳嗽了兩聲,神情中是顯而易見的心碎和不可置信,只是這一切都同蘇晚晚沒什麽關系了,她轉身毫不猶豫離開,細雨如織飄落在她的裙裾,她身上像是披上了一道柔紗,滴答滴答的雨珠順着屋檐墜落,她正欲走下臺階,遠遠地卻忽然看見一人身穿白衣、撐着油紙傘走來,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油紙傘微微往上擡了一段距離,她便看清了來人的面容——正是宋傾之。

好端端的,他來這裏幹什麽?

心中只是有短短一瞬的困惑,很快蘇晚晚就想明白了,宋傾之恐怕因為先前落水、殿前失儀的事情恨毒了沈郁,如今沈郁落魄了,他自然要找準時機過來好生奚落一番,原以為宋傾之此人雖然心機深沉但性子也算坦誠,可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如此,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1】,只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線索他就堅信沈郁要害他,恐怕他心中也知道此事蹊跷,只不過是要給自己一個污蔑沈郁的借口罷了,踩着沈郁往上爬、巴結皇帝的勢力,半點也沒有當初風光霁月的模樣。

蘇晚晚看不上宋傾之,只是如今他過來倒是可以幫她一個大忙,徹底斷了沈郁的念頭,這般想着,等到宋傾之走過來的時候,她便提着裙擺朝他走去,油紙傘隔開一方天地,站在走廊中的沈郁仿佛徹底成了一個局外人,原以為看見他們二人如此、沈郁應當徹底死心了,卻不想沈郁居然跟上來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嗓音虛弱道:“晚晚,宋傾之此人心思詭谲,不是良人。”

話音剛落,蘇晚晚就動作不耐煩地推開了沈郁,沈郁不曾想過她竟會如此待他、再加上沈郁前些日子感染了風寒至今尚未痊愈,一時不察就直接跌倒在地,雨珠猶如斷線的珍珠紛紛落下、打濕了他白似雪的衣袂,高高在上的仙人終于淪落紅塵,即便如此,他的骨節分明的右手還是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一角衣袂,他往日裏倒是纖塵不染的谪仙模樣,如今落魄起來瞧着便讓人心生不忍,可偏偏蘇晚晚是個心狠手辣、冷心薄情的人,自然不會對他有絲毫愧疚。

當日沈郁強權壓迫宋傾之放棄與她的婚約,宋傾之為了功名前程舍棄對她的承諾、并且刻意羞辱怠慢她,他們兩個人何時考慮過她,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選擇,他們兩個人憑什麽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替她做了選擇?

想到這裏,蘇晚晚的神情越發冷淡了,她居高臨下對着沈郁嗓音冷淡道:“放手。”

見沈郁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她眉眼間的不耐煩越發明顯了,害怕他繼續死纏爛打,蘇晚晚直接一腳踹開了他的手、碾在他的手背上,字字句句冷漠道:“既然你不願意松手,這手便廢了吧。”

繡花鞋踩在手上,她的力道并沒有多重,可是這個動作中的羞辱意味卻很濃,沈郁從未想過他們兩個人會淪落到這步田地,他以為她不過是性子驕縱了一些、貪慕虛榮了一些,可不曾想她居然絕情至此,過往的時光終究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他還真是輸的一敗塗地,“晚晚……”

綿綿細雨遮掩進了他微弱的嗓音,也遮住了這道呼喚中藏着的不甘心。

蘇晚晚同宋傾之共撐一把油紙傘離開,剛剛出了這條巷子,蘇晚晚就側身遠離了宋傾之,恰好旁邊有個賣油紙傘的老翁,她便一路小跑到老翁旁邊買了一把油紙傘,而後看都不看宋傾之一眼便準備離開。

宋傾之不曾想到她會忽然離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看見她如此決然的态度,他心中忽然一慌,明明方才她對他的态度還是十分依賴,如今怎麽要離他而去了,當初分明是沈郁心機深沉拆散了他們,若不然他們現在或許早就成親了,想到沈郁方才狼狽的模樣,宋傾之才覺得心頭的怒火稍微退去一些。

眼見蘇晚晚的身影就要消失了,宋傾之思緒逐漸歸攏,他撐着油紙傘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後,男子的步子總歸要比姑娘家大一些,他輕松不費力就追上了蘇晚晚,原本想要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只是想到方才她冷漠的神情,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放棄了,急聲道:“蘇姑娘,方才不是還好端端的,如今這又是怎麽了?”

蘇晚晚原本是不欲搭理他的,現下聽見這番話,她冷笑一聲,撐着油紙傘遙遙回頭道:“奴家與宋公子早就一刀兩斷了,從前公子為了功名利祿毅然斷情,如今居然又上趕着獻殷勤,難道奴家在公子心裏就是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

聞言,宋傾之微微一愣,他并未覺得自己有錯,哪怕是如今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甚至有些怪罪蘇晚晚不理解他,正欲開口解釋的時候,卻見蘇晚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冷雨寒風中只留她絕情的嗓音。

“錯過就是錯過,奴家不值得宋公子如此對待,也望宋公子自重,切莫要再糾纏了。”

冰冷的雨點打在身上,沈郁蒼白的神情中更多了一分破碎感,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沒想到他還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刻,那廂沈默在茶樓外焦急的等待,見自家公子遲遲不回來,他慌忙撐着一把油紙傘跑出來仔細找尋,卻沒想到居然看見公子模樣狼狽地摔倒在地上,頓時沈默心中一慌,連忙撐着油紙傘跑了過去,伸手攙扶起公子,“公子,可是身體不舒服?”

沈郁倒是沒有什麽反應,他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前方,眉宇間倒是沒了方才的憔悴,雨絲紛亂,他垂眸看着自己被踩紅的右手,眉宇間忽而浮現一道怒意,言辭輕緩道:“沈默,我是不是對她太過縱容了?”

他,哪個她?

還不等沈默想明白公子話中的含義,沈郁就禁止離開了,他未執油紙傘、一襲白衣分明沾染了污穢,可他周身的氣質仍舊是波瀾不驚、雲淡風輕,俨然是一副谪仙做派,瓊玉四濺、亂花紛飛,他身上隐約流露處幾分煞氣。

甩開了宋傾之後,蘇晚晚的步伐才逐漸慢下來,小桃買好了糕點早早就守在馬車旁邊等她,見到姑娘回來以後,她神情有些驚訝,往日姑娘總是跟沈公子待上一整天,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莫不是姑娘同公子吵架了,可是仔細看姑娘的神情中并沒有不虞、甚至隐約流露出幾分欣喜,小桃便只當自己是想多了,姑娘同沈公子的感情一直很和睦,早早就定親了,想來不久後就會定親了。

前幾日陛下在朝堂上大怒、将太傅沈郁貶谪為庶人,京城人人自危、巴不得同沈郁盡快撇開關系,免得受到牽連,蘇晚晚出府見沈郁這件事原本就是瞞不住的,當然她也沒有想過要去隐瞞什麽,回府後不久,便有小厮過來傳話說老爺要見二姑娘,蘇晚晚不覺得有什麽,可小桃倒是有些緊張,生怕姑娘會受到責罰。

書房中靜悄悄的,蘇丞相原先是在處理政務,聽見木門傳來的一道“吱嘎”聲響後,他才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了蘇晚晚道:“今日可是出府了?”

“是。”

“出府見了什麽人?”

“沈郁。”

聞言,蘇丞相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這二女兒未免有些太過實誠了,有些事情她若是不說,他倒也可以裝作不知道,今日喚她過來原本是為了敲打一番、探探她的心意,這個時候她還要出府同沈郁見面,想來對沈公子也算是情意深重,沈郁此人年少成名、才華橫溢,可惜帝王疑心病重,着實可惜了這麽一個治國之才。

想到這裏,蘇丞相低低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着蘇晚晚道:“罷了,你以後若是想要去見沈郁倒也不必遮遮掩掩,這樁婚事照舊,雖說沈郁如今落魄了,朝中有許多趨炎附勢之人落井下石,可以後有丞相府貼補,日子倒也不會太差,丞相府素來不是見風使舵的地方,你若是真心想要同沈郁在一起,那便找個黃道吉日成親。”

自從丞相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蘇晚晚就想要開口打斷他,只是他說話未免太過滔滔不絕、一氣呵成了,一直到現在她總算是找到了說話的機會,“父親誤會了,女兒今日同沈郁見面已經同他說好了,自此以後女兒同他再無瓜葛,這門親事也就此作罷,以後女兒也不會再同他見面了。”

剛開始蘇丞相還沒有反應過來,如今總算是聽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意思,還以為是自己方才态度太過嚴厲吓到了她,他神情和顏悅色了一些,和藹道:“沈郁才華橫溢、樣貌不俗,你同他成親,這樁親事丞相府是贊成的。”

他以為自己這番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卻不想蘇晚晚眉頭微皺、神情中的慌張更加明顯了,“父親,女兒是真的不願意同沈郁成親,他從前是權傾朝野的太傅,女兒自然愛慕他,可如今他分明已經落魄了,難不成女兒要嫁過去跟他一起受苦嗎,女兒不願意。”

她這番話太過情真意切,蘇丞相再三确認總算是确定了她的心意,想丞相府世代名門、書香世家,這麽就把她養成了這般趨炎附勢的性子?可如今她既然不願意同沈郁成親,這樁婚事也只能做罷了,蘇丞相看着滿臉理所當然的二女兒,破天荒覺得有些頭疼,擺了擺手道:“下去吧,這半個月你就不要出府了,免得惹出事端,婚事由我做主給你退了,趕緊下去吧。”

蘇晚晚前腳剛走,下一刻蘇丞相就覺得頭疼,急匆匆派人喊了大夫過來針灸,半天才緩過來,蘇若雲知曉後還以為是蘇晚晚執意要同沈郁在一起、這才氣得父親如此,她用膳用了一般就急匆匆去找蘇丞相了,晚晚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真心喜歡的人、便應該成全他們,雖說如今沈郁落魄了,可此人才識和樣貌都不俗,與從前的宋傾之想必,根本就是雲泥之別,苦口婆心說了一段話,原以為父親會稍作動容,卻沒想到聽完這話後,蘇丞相的神色更是複雜了,無奈道:“你妹妹恨不得同沈郁離開撇開關系,說是他如今落魄了,不願意嫁過去受苦。”

言畢,蘇丞相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去勸她吧,她心意已決,這樁婚事終究是要作罷。”

蘇若雲不曾想道事情居然會是這個樣子,愣了半天才回過神,如此貪慕虛榮實在是不像話,她原本想要附和着責罵蘇晚晚兩句,只是看見蘇丞相氣成了這個樣子,她臨時改了口,“晚晚這麽想也沒錯,錦衣玉食養大的姑娘憑什麽要嫁出去受苦,爹你未免有些太死板了,只是定親又不是成婚,再說了成婚後也可以和離,丞相府養得起她一輩子,不必如此着急嫁人。”

趁着蘇丞相發火前,蘇若雲抓緊時間離開了,小妹今日已經被責罰一次了,她若是火上澆油只會讓父親更生氣,反正說的也是實話。

回到屋子中,蘇晚晚在心中默默喊了一句系統,原以為任務已經完成了,卻不想系統道:“男主只是跌落雲端,宿主的任務是幫助男主斷情絕愛,等到男主重新掌握權勢的時候,宿主就可以離開了。”

眼見蘇晚晚的神色冷了下來,系統只覺得脖子一涼,立刻改口道:“半個月後,男主會官複原職,到時候宿主就可以脫離這個世界了。”

夏末秋初的雨總是來的急一些,等到沈郁坐上馬車的時候,雨早就停了,他視線停留在自己被踩的發紅的手臂上,不過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這片紅痕就要散盡了,直到現在他心頭還是萦繞着一股散不開的怒火,她若是貪慕虛榮也就罷了,可她偏偏還要去找宋傾之,宋傾之憑什麽跟她相提并論?

那封舉薦信是他故意寫的不假,陛下早就不信任他了,與其等着陛下明裏暗裏挑他的搓出,倒不如主動暴露出一個弱點,有了他的弱點在手,陛下就不會整日提防他會不會禍亂他的江山了,他想過那封信會是陛下派探子查出來的,卻不曾想宋傾之居然會主動把那封信上交,無緣無故的,宋傾之何以如此憤恨他?

想到這裏,沈郁的眉心微微簇起,他從前看過宋傾之寫的文章、倒也算是精妙無雙,倒是有在朝廷為官的才能,只是偏偏殿試的時候表現過于平庸。想到這裏,沈郁忽然想起來了那日宋傾之落水的情景,他同蘇晚晚原本是沿着長橋往前走的,等到發現落水的人是宋傾之後,他們二人便換了一條路,那日他只以為她是擔心宋傾之的性命,可如今想起來卻不是這麽回事。

“沈默,回府之後你派人去打探一下陛下招攬宋傾之的條件,”說到這裏,沈郁嗓音微微一頓,他倒要看看這裏到底有多少蘇二姑娘的手筆,“宋傾之上次在長橋上落水,有個大漢救了他,你親自去查查那位大漢。”

“屬下知曉了,公子放心,屬下一定會派人打探清楚。”

一刻鐘後便到了沈府,沈郁一個人下了馬車後就讓沈默出去打探消息了,沈郁在馬車上的時候已經不怎麽咳嗽了,可下了馬車仍舊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便氣喘籲籲,府中的奴仆連忙過來攙扶他,回屋後就有小厮端來了廚房熬的藥,這藥沈郁也喝了五六天了,可遲遲都沒有什麽效果,俨然是病入膏肓的症狀。

昨日他雖說是一個人跟蘇晚晚見的面,可自從他落魄後,明裏明外盯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過是一夜的功夫,京城就傳滿了閑言碎語,人人都笑高高在上的沈太傅跌落雲端、居然卑微請求蘇二姑娘留下,哪裏還有半點從前光風霁月的模樣?

沈默辦事向來穩妥,今兒一早就打探清楚了事情,等公子醒了以後就進屋回複了,“公子,宋公子以為是你派人把他推下水的,他心中恨毒了公子,怕是不用陛下說什麽就願意為陛下效力。”

想到自己昨夜查探到的那些事情,沈默更是覺得頭疼,面容上浮現一道為難,咬咬牙這才繼續道:“公子,那大漢是蘇姑娘派去的,當日就是他把宋公子推下了河,也是蘇姑娘給他出的主意,先讓他把宋傾之推下去、然後再救宋傾之上岸,如此一來他便成了宋傾之的救命恩人,宋公子若是敢動手那便是狼心狗肺,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公子心善,當日給那大漢送去了酬金,宋公子便以為是公子要故意毀了他的前程。”

沈默面無表情地聽着,他原以她待他或許有那麽幾分真心,如今看來從頭到尾都是利用,那宋傾之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他們不過是她手中用來逗趣兒的玩意,那日她在寺廟前苦等宋傾之,他還以為她對宋傾之有多麽情深意重,現在想起來倒像是在給他下套,過往與她相關的事情一一在眼前浮現,沈郁眼眸幽深了許多,到最後已然是怒而反笑,還真是讓她費心了,從相遇的時候就開始給他下套。

她費了這麽多心思,不過是為了他的一顆真心。

可當他眼巴巴雙手奉上自己的真心後,她又嫌棄這真心太過下賤,踐踏之後揚長而去。

世上哪有如此簡單的買賣?

她既然主動算計了,那有些事情也容不得她結束。

沈郁的臉色原本是陰沉的,忽而他笑了,乍然間像是雲散月顯、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風流韻味,視線落在白瓷盞中浮浮沉沉的茶葉上,白如玉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杯壁,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準備幹什麽,自己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當真以為自己還可以全身而退嗎?

來日方長,有些事情倒也不必着急。

天子秦覆接手了朝政,十二歲登基、轉眼間他已經十五歲了,可如今卻是他第一次親政,這些年沈郁确實在盡心盡力地教導他,可同時他也在束縛管教他,朝中每日的折子他批閱過後,沈郁都要再重新看一遍、若是有不如意的就要專門進宮對他教導一番,剛開始秦覆還心存感激,他知曉是這位沈太傅力挽江山于危難、扶社稷于将傾,沈郁不單單是他的恩人、更是這黎民百姓的恩人,可後來秦覆就覺得不耐煩了,明明他才是天子,為何事事都要聽命受制于沈郁?

臣子便應該盡臣子的本分,而不是對天子指手畫腳、耳提面命。

看着跪在殿下的群臣百官,秦覆莫名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沈郁倒也沒有這麽重要,沒了他這江山社稷不還是照常嗎,他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嗎?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在腦海中,一位大臣就上前一步、雙手持着白玉笏板,一字一句道:“陛下,逆臣沈郁已經貶為庶人,前段時間沈郁負責科舉考試,沈郁出身寒門便偏心寒門子弟,閱卷上有所偏頗,請陛下命人重新閱卷、還莘莘學子一個公道。”

秦覆剛開始還沒有想明白,只覺得既然沈郁離開了,他處理的政務總歸要有人來接手才行,視線落在宋傾之身上,剛好他需要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朝中多了一批新的臣子,他若是第一個接手政務、倒也能顯得多少有些與衆不同,想到這裏,秦覆大手一揮道:“宋傾之何在?”

“臣在。”

“念在你揭發有功,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宋傾之剛開始也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難,直到陸陸續續有許多大人約他吃飯、到府中拜訪他,他才隐約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哪裏是閱卷有失公允,分明是這些世家同氣連理想要把持朝政,是沈郁将夜幕撕開一道裂口,天光透了下來、他們這些寒門學子才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心中憎惡沈郁,可這一刻他卻也明白,若不是沈郁,恐怕他的試卷早就被改掉名字成了旁人的試卷,腦海中時不時浮現那些大臣理所當然的吩咐,宋傾之氣得雙手微微發抖,他是費盡心機想要往上爬不錯,可卻不想踩着別人的脊骨往上爬,憑什麽靠着祖上的福蔭、這些出身世家的酒囊飯袋就可以輕松不費力地謀個一官半職,而他們這些寒門子弟縱然寒窗苦讀數十載也難以出人頭地,這世道還真是可笑。

是沈郁頂着這些世家大族的壓力,給了寒門學子一個公正。

宋傾之連夜搜集了這些世家官員賄賂的罪證,那些在外用膳的錢銀他也自己貼補出來了,翌日一早他就進宮面聖了,秦覆聽宋傾之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時候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大發雷霆直接摔碎了一個白瓷盞,這是秦家的江山,這些人怎麽敢?

原來有沈郁一人頂着世家的怒火,可如今沈郁不過是一介庶人,皇室倚重世家、自然應該給世家這個面子,若是世家一起發難、縱然他是天子也無可奈何,他也想當個明君、可如今時機不允許,秦覆面上浮現一道灰敗之色,擺了擺手有氣無力道:“罷了,由着他們去吧,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總歸出不了什麽亂子。”

他是帝王,可帝王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畢竟必要時候犧牲旁人、保全自己才是正道。

聞言,宋傾之立刻跪在了地上,他伏在地上、字字句句真切道:“不可,萬萬不可,陛下,若是朝中官員皆出身世家,以後世家同氣連理,恐怕會事事逼迫陛下就範,到時候這江山恐怕就要易主了。”

這話宋傾之只說了一半,若是朝中皆是世家子弟為官,寒門子弟恐怕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只是上位者如何會關心底層百姓的生死,與他們而言,權力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果不其然,聽見這話後,秦覆的面容上浮現一道遲緩,将信将疑看向了宋傾之,道:“那你可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陛下,既然當初這法子是沈郁想出來的,不如重新命沈郁處理此事。”

“不可,若是出爾反爾、朝令夕改,天家的威嚴何在?”秦覆想都沒想就否決了這個辦法,他好不容易才搬倒了沈郁,況且謹慎如沈郁,自然能猜出來當初是他故意陷害他的,沈郁如何還會甘心為他辦事?

宋傾之伏跪在地上,眼下那些世家同氣連理、根本不把科舉考試的公正放在眼中,他不過是初入朝堂,縱然有滿腹經綸也沒有施展的餘地,“陛下三思。”

書房內陷入一陣沉默,有些事情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是秦覆總能想到先帝臨死前的情景,那時候先帝死前托孤,告訴沈郁須得盡心盡力輔佐他,那時候他心中是不屑的,不過是一個探花郎,如何能夠擔負起教導新帝的重任,難道朝堂上就沒有旁人可以用了嗎?

轉眼三年的光陰逝去,秦覆悲哀的發現,除了沈郁還真的是無人可用,再也不會有一個人願意力挽狂瀾、頂着世家壓力推行新政了,沉默良久,秦覆才妥協道:“你去找沈郁,他若是願意回來,便可以官複原職。”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蘇晚晚這幾日都待在丞相府沒有外出,只是在府中悶了幾日實在是太過無趣,她才帶着小桃一起出門,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主仆二人也就沒有坐馬車、而是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長街琳琅、人煙如織,總讓人覺得分外親切,反正這些日子都沒有什麽事,倒不如出來好好逛逛,前兩日的時候,她還擔心沈郁會不會繼續死纏爛打,可沒想到第二日沈府就上門退親了,不愧是男主果然是品行高潔,分明是她薄情寡義在前,可他卻主動承擔了退親的罪名,若是她心軟一些,恐怕就不忍心如此待他了。

可事實上她不過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過些日子他就會官複原職、繼續推行新政,在歷史上留下千古美名。

小桃伸手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衣袖,蘇晚晚這才回過神來,擡首就看見五步之外便是沈郁,他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憔悴,瘦削的身子多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想來應該是風寒還沒有好,許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沈郁忽然轉身朝蘇晚晚這邊看了過來,猝不及防兩人的視線忽然對上了,他的眼神早就沒了前些日子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他早就不在意她了,是以沈郁并沒有過多的神情,他神情淡淡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蘇晚晚神色如常地撇開目光,轉身朝着與他相反的方向的走去,兩人在人群中背道而馳,仿佛這一生都不會有什麽交集了,沈默這時候也看見了蘇晚晚,想到前些日子公子狼狽的模樣,他輕聲道:“公子,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沈郁颌首,主仆二人相繼離開,回到沈府的時候,沈默遠遠地就看了了宋傾之,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麽地,這宋公子居然日日都要到沈府來求見公子,馬車停下後,隔着一層棕褐色的馬車簾子,沈默回首嗓音恭敬道:“公子,宋公子又來求見了,可要見他?”

“不見。”

沈府有兩個側門,沈默便準備繞開宋傾之,卻不想宋傾之轉身就看見了馬車,他已經在這裏等了許多日了,一直都見不到沈郁,好不容易碰見了這馬車,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個機會,他急匆匆朝着馬車奔去,平日裏最是注重禮節的人如今倒是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了,“沈大人,在下有要事求見。”

聽見這聲音,沈郁睜開了眼眸,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緒,見宋傾之在馬車後追了許久,他才不緊不慢吩咐道:“停車。”

并未走下馬車,沈郁只是掀開了馬車側邊的一角,見馬車停了下來,宋傾之急急忙忙跑了過去,許是太過心急,他不小心跌了一腳摔在地上,他今日穿着一襲绛紅色的官服,昨夜剛剛下過雨、地面仍然透露出一股潮濕,摔倒後衣衫便髒了,顧不得整理衣衫,宋傾之匆忙跑到了馬車旁邊,恭敬道:“沈大人,在下有要事求見。”

從馬車方正的窗洞看去,沈郁穿着一襲白衣,神情有種雲淡風輕的淡然,即便是聽見了宋傾之的話語,他的神情仍舊是如此、甚至是透露出一種漠不關心的淡然。

宋傾之覺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從前沈郁就是如此看着他的,像是看着無關緊要的蝼蟻,可如今他分明已經穿着一襲绛紅色官服了,而沈郁不過是一介庶人,明明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可有些事情又仿佛是永遠不會改變,更準确地說,如果不是沈郁頂着壓力推行新政,他現在估計已經落地孫山了,重複一年一年寒窗苦讀的日子。

冷風呼呼吹在臉上,宋傾之驟然回過神來,看見沈郁這般冷淡的神情,他便知曉沈郁不會請他進府邸了,咬咬牙他只能開口道:“沈大人,前段時間是在下不知輕重得罪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大人推行新政、福澤民生,以一人之力渡天下寒窗,在下對大人感激不盡,自從大人離官後,新政推行受到諸多阻礙,還請大人回去主持大局。污蔑大人是在下的錯,在下願意自首一并承擔責罰,還請大人高擡貴手。”

他厭惡沈郁是真的,可卻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沈郁,寒門子弟根本不會有入仕的機會。

見沈郁遲遲沒有應答,宋傾之還以為他是記恨前段時間的神情,咬咬牙直接跪在了沈郁面前,字字句句真心道:“在下不該為了一己私欲污蔑大人,若是大人願意重新回朝堂,在下願意辭職回鄉、永不踏入京城半步。”

良久過後,沈郁才伸手放下了簾子,語氣平淡道:“讓你家主子親自來,沈默我們走。”

望着逐漸遠離的馬車,宋傾之的眼神越發晦澀了,他從前總是以為他的才華不亞于沈郁、只不過是沈郁年長他一些先入朝為官,可今日他說了這麽多話,沈郁卻只字不提、分明是不把他看在眼中,沈郁不在乎他、所以也不會同他計較之前那些事情,只有陛下能入他的眼,想到這裏,宋傾之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了。

夜風凜厲、吹落梨花,書房的門忽然被敲響,沈郁翻書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又恢複了處變不驚的模樣,木門被推開,一人披着黑色的鬥笠進屋、進屋後也不說話,見沈郁從頭到尾都沒有擡頭看向他,秦覆這才摘下了鬥笠,擡眸看向了沈郁,語氣冷漠道:“沈郁,你費盡心思讓朕來見你,到底為了什麽?”

聞言,沈郁仍舊是不緊不慢翻着手中的書冊,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語,又像是徹底忘記了從前他們的師徒情分。見此,秦覆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忍着怒氣道:“太傅到底有什麽要求?”

聽見這聲“太傅”,沈郁才放下書冊,擡首看向了秦覆,暖融融的燭光照亮整間書房,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當初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但是先帝駕崩、朝中虎視眈眈,他那時是真心想要他當他的太傅,可一轉眼他便不需要他了,人心易變倒也沒什麽值得感慨的,“陛下日理萬機,今日怎麽有空找臣敘舊了?”

“陛下若真是為國政煩憂,臣倒是有一計可以獻給陛下,世家敢如此逼迫陛下,無非是陛下平日裏待他們太過親厚,陛下應當恩威并施才是,若是有人不服,應當殺一儆百。”沈郁右手握着一把剪刀,伸手将紅燭的燈芯剪去了一部分,燭火閃爍一下、光芒更勝從前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覆思索着他動作中的含義,隐約猜到了一些意思,“多謝太傅解惑,太傅可有什麽心願?”

這句話是真心話,更多的卻是試探,沈郁若是想要官複原職,他的性命也便留不的了。

“陛下寬厚,臣別無所求,只希望能夠了此殘生。”

聞言,秦覆才松了一口氣,沈郁現在分明已經是庶民了,可他心中對他仍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腳步微微一頓,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可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翌日宋傾之在朝堂上義正言辭道本次科舉閱卷并無任何徇私,話音剛落,群臣激憤,若是這次開了先例,只怕以後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将逐漸瓦解,那些寒門子弟一個個天生反骨,如何會願意聽命于他們?往日陛下對朝堂之事都不大關注,卻沒想到今日居然勃然大怒,甚至直接将一位大臣關押進天牢,見陛下這次動了怒火,那些大臣這才跪在地上不再言語。

可世家把持朝政多年,這件事情又豈會如此輕易結束?這次争端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的日子世家齊舉向陛下犯難,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秦覆便覺得焦頭爛額,滿朝文武居然無可用之才,他明明是陛下,憑什麽那些世家如此有恃無恐?

這個時候秦覆又想起了沈郁,只是無論如何沈郁都不願意。

漫天雨絲飄揚,沈郁坐在亭子中,亭子四角纏繞着的白紗随風飄動,襯得他周身的氣質越發飄渺虛無、深不可測了,想到如今的朝局,他眼底浮現一道笑意,不将水攪渾該如何渾水摸魚?朝堂越亂,有些人才會越發按捺不住,有些事情只有徹底亂了才好處理。

情愛是毒藥,素日裏他性子冷清自然不會輕易讓這些人抓到把柄,色令智昏,若是為了美色,不管他做出怎樣的混賬事,恐怕這些人都會相信。

他從未怨恨蘇晚晚利用他,畢竟他剛開始也是将計就計,順水推舟罷了。

可她不該如此待他,不該将事情做得這般決絕,他待她确實是真心的,明明是她主動來設計他的,可她卻對他半分真心也無,恨不得立刻與他斷絕關系,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買賣?她既然設計了他的真心,總歸應該留下些什麽才是。

想到朝堂如今的風起雲湧,沈郁右手食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拇指戴着的玉扳指,清俊的面容帶着一絲笑意,有些事情也到了清算的時候了,她總歸是跑不掉的。

眼看着半個月的時日總算是過去了,夜色悄然、明月澄澈,任務總算是完成了,蘇晚晚歡歡喜喜地就想要脫離這個世界,卻沒想到就是在這個時候,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沈郁穿着一襲白衣進屋,他右手握着一把長劍,看着神情震驚的蘇晚晚,忽然笑了、乍然似梨花滿樹簌簌搖動,分明是如谪仙一般的人物,只是下一刻他就提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神情陰骛、慢條斯理道:“說好同生共死,晚晚忘了?”

蘇晚晚覺得他簡直有病,她歪頭看向他,豔麗妩媚的眉眼有震驚、意外,卻唯獨沒有惶恐,神情帶着一絲天真的愚蠢,她語氣不可思議道:“沈郁,你不想要命了嗎?”

見他沒有什麽反應,她繼續道:“沈郁,你如今不過是一介庶人,你可知自己現在在幹什麽事?沈郁,我們已經退親了,自此再無瓜葛,我不過是個貪慕虛榮的人,你如今一窮二白、不是我所求的良人,況且我并不愛你,我們沒有繼續糾纏的必要,你若是現在收手,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計較。”

話音剛落,長劍就劃破了她的肌膚,一道細細的血痕在她白如雪的脖頸上蔓延開來,傷口雖然細微卻仍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沈郁的臉色也徹底陰沉下來了,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蘇晚晚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明明方才看向她的目光還帶着笑,忽然見就變成了這副煞神模樣。

密密麻麻的疼痛從脖頸處傳來,蘇晚晚豔麗的眉眼也浮現了一道怒意,他有什麽不滿可以直接開口,何必直接動手,她張口準備說話,卻沒想到直接被沈郁打暈了,沈郁動作輕飄飄地将她打橫抱在懷中,面無表情地抱着她往外走,門外丞相府的人圍滿了院子,蘇丞相看着今日沈郁做的混賬事、面容含怒斥責道:“沈郁,你簡直是放肆……”

站在一旁的沈默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看見這枚令牌的時候,蘇丞相神情一僵、剩下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這分明是陛下的貼身令牌、見令牌入見陛下,縱然不情不願,蘇丞相還是雙膝跪地道:“陛下萬歲。”

沈郁抱着蘇晚晚從蘇丞相旁邊經過,頭也不回道:“蘇丞相免禮,明日賜婚的聖旨就到了,蘇丞相若真是疼愛晚晚,不若早早替她備好成親的聘禮。”

折騰了半宿,等回到沈府的時候早就是深更半夜了,沈默顧念自家公子大病初愈,原本想要抱着蘇姑娘回去,只是看見公子冷淡的眼神,沈默還是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屋內黑漆漆的,沈郁抱着蘇晚晚走過長廊、動作輕柔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起身走到桌子邊用火折子點燃了一根紅燭,氤氲的暖光布滿了整間屋子,連帶襯得他身上也多了幾分煙火氣,他右手持着紅燭走到床榻邊,清淡的視線落在蘇晚晚身上,将紅燭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沈郁坐在床榻邊仔仔細細打量她的眉眼,他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描摹過她的眉眼,最後停留在她白如雪的脖頸上。

她方才說不愛他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真的想要弄死她。

她憑什麽這樣對他,她憑什麽不愛他,明明是她主動招惹的,如今卻又想輕飄飄抽身?

她做夢,簡直是可笑至極。

蘇晚晚脖子上的傷痕并不算明顯,傷口早就幹涸了,細細的一道紅線不是很起眼、過不了兩日就痊愈了,只是沈郁的心頭還是浮現一絲懊惱,方才他是氣急攻心,分明不應該對她動手的,臨走前,沈郁特意到屋外打了一盆清水、替她清洗過傷口後又仔細包紮一番,等到他離開的時候天邊已經隐隐出現了一道天光。

沈郁只是小憩了一會兒便去上朝了,朝堂中的人看見他重新出現在朝堂上的時候都恨的牙癢癢,有些落井下石之人更是心虛,生怕自己會有什麽麻煩,沈郁并不在意這些人,蝼蟻不外乎如是、根本不值得他浪費任何精力。

回到朝堂之後,沈郁的手段溫和了許多,再加上陛下并未再讓他擔任要職,此時他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翰林院編修,世家之人以為經此一難沈郁終于明白自己的身份了、斷然不會向從前那樣多加阻撓,倒也降低了對他的防備心。

翌日,蘇晚晚醒後看着面前陌生的房間,她臉色陰沉在心中默默喚了一下系統,只是半天都不見系統應答,回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情,她冷笑了一聲下場徑自走到梳妝臺旁邊,銅鏡模糊地映照出她白皙脖子上的一道紅痕,經過一夜的功夫那道紅痕已經變淺了許多,嗅到那股淡淡的藥香,想來是昨夜沈郁已經幫她處理過傷口了,蘇晚晚并不覺得感動,這傷口原本就是他弄出來的,他現在這樣也不過是将功補過,她為什麽要對他心軟?

系統久久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想必是這個世界發生了一些偏差,按理說昨夜她就應該成功脫離任務世界了,若不是沈郁忽然發瘋,也不至于如此。過了半響,系統總算是傳出了應答的聲響,“滴滴,監測到任務世界發生偏差,宿主的任務随即改變,接下來的時間,宿主要努力成為男主心頭永不磨滅的白月光。”

許是猜到蘇晚晚會發怒,系統發布完任務以後就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銅鏡模糊地映照出她嬌俏妩媚的容顏,只是她現在眉眼間平白蒙上了一層寒霜,瞧着便有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成為男主心頭永不磨滅的白月光?

她前段時間剛糟踐了男主的一番真心,他昨晚發瘋差點直接弄死她……

低頭思索片刻,蘇晚晚很快就想到了主意,她右手握着桃木梳一寸寸梳過雅青色的長發,妩媚的眼尾微微上調,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就能成為他心底永不磨滅的白月光了?

沒有人能打敗一個死人。

梳妝臺上放着一個首飾匣子,裏面放滿了各種首飾,這間屋子看起來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想到這裏,蘇晚晚動作懶洋洋地把玩着一對紅玉耳墜,不久後就又丫鬟進屋伺候她梳洗,用過早膳後,她想要出去走走,居然也沒有人任何人阻攔她,若不是脖子上的疼痛隐約提醒着她昨天發生的一切,她還真以為這是在丞相府呢。

她來過這沈府許多次,對府中的道路也還算是熟悉,因此便不需要丫鬟在前面引路,看着時辰很快就要到晌午了,這個時辰沈郁也快要下朝了,蘇晚晚心中微動,徑直沿着府中的荷花池朝前走,長亭建在池塘中央,兩邊是蜿蜒的朱紅色長廊,遠遠看去倒有一種人在畫中游的感覺,秋夏之交,不過是短短幾日的功夫,池塘中的荷花便敗了多半,花無百日紅、人也是這樣……

正望着這滿池荷出神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晚晚這是在看什麽,如此出神?”

蘇晚晚回過神來,側首看去便看見沈郁眉眼溫和地看着他,他身姿挺拔、眉眼清俊,看向她的目光溫和坦蕩,一如從前那個溫潤如玉君子,只是蘇晚晚記得、記得昨晚他是如何神情乖戾地将長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思緒逐漸歸攏,她面上的笑意淡了兩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唇瓣微珉透露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一言不發就想要轉身離開。

見她扭頭就走,沈郁的眸色幽深了兩分,但他終究也沒說什麽,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好不容易走到了房門口,蘇晚晚跨過門檻轉身正準備關上門檻,卻不想沈郁居然直接動作強硬地推開門進了屋子,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就直接關上了木門、右手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了木門上,他的身子緊緊貼着她,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呼吸交纏縱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也會多幾分纏綿悱恻的意味,沈郁視線落在她身上,見她別開頭不肯正眼看他,他忽而輕笑一聲,語氣慢條斯理道:“晚晚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是生氣了?”

見她仍舊是沉默不語,沈郁狹長的眼眸微彎、眼神中嘲諷的意味愈發濃郁了,只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溫和,清潤如同玉石的嗓音宛如情人間的呢喃,“晚晚有什麽可生氣的,晚晚不是做夢都想要找個如意郎君嗎,在下如今不是剛好符合姑娘的要求嗎?”

不知道是那句話刺痛了蘇晚晚,她擡首怒目看向他,嬌豔的眉眼染上三分怒火,眼底的愠怒再也遮掩不住了,她模樣生的好看、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帶着幾分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女兒家情态,像是三月枝頭郁郁綻放的桃花,“沈郁,你夠了,我從前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

“是啊,蘇二姑娘自然是誰都不喜歡,”沈郁眼眸中的笑意淡去了一些,到底還是沒有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許是她方才這句話惹得他不快了,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加大了一些,“可惜啊,蘇姑娘只能嫁給在下為妻了。”

“沈大人說笑了,前段時間我們早就退婚了,從前以後再無瓜葛。”

霎那間,沈郁狹長的眼眸中再次泛起柔柔的笑意,他松開了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襟,好整以暇看着她,只是這樣看着她、什麽也不說。

蘇晚晚覺得這人簡直是有病,她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如雪的皓腕染上一道細細的紅痕、像是一道紅繩綁在腕間,眉心微微簇起、她扭頭看着沈郁簡直是怒火中燒,想到自己的任務,蘇晚晚壓抑了一番自己心頭的怒火,徑直走到屋內的圓桌邊倒了一杯茶,這茶是上午侍女端來的,現在已經涼了,涼茶入喉澆滅了一些她心頭的怒火。

沈郁就站在門邊看着她飲茶,等到她一飲而盡後,這才悠哉悠哉道:“今日賜婚的聖旨就會頒下來,蘇二姑娘記得接旨,抗旨不尊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話音剛落,蘇晚晚就直接将青瓷茶盞朝着他摔了過去,可惜沈郁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舉動,輕飄飄地就躲了過去、轉身離開了。

他們二人都彼此心知肚明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分明是在以丞相府威脅,若是她抗旨,只怕會牽連蘇丞相、嫡姐還有丞相府的下人。

蘇晚晚一個人坐在屋中思考對策,原本以為沈郁已經離開了,只是沒想到不久後他右手握着一個小巧的玉瓶走了回來,進了屋後先是讓下人端進來一盆清水和紗布,他這才坐在蘇晚晚身邊替她換藥,昨日的傷痕很淺,一夜間的功夫就變淡了許多,想來用不了幾日就能痊愈,許是因為方才的話起了作用,她倒是沒有掙紮、默不作聲地任由他換藥。

原先她對他不假辭色的時候,他不悅,如今她沉默不語了,沈郁卻覺得更加別扭了……

動作輕柔地替她換了藥,看見她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他忽然覺得心中一刺痛,“晚晚不是喜歡榮華富貴了,只要你不離開,所有的事情還跟從前一樣。”

只是話音剛落,蘇晚晚忽然拽住了他的右手,低頭毫不猶豫地在他右手虎口處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看向他的目光再沒有了從前的柔情蜜意,滿滿的都是憤恨,看着她這般模樣,沈郁只覺得心口被撕裂開一道裂縫、呼呼地灌着冷風,濃郁的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蘇晚晚不得不松開了口、偏頭受不住地咳嗽了兩聲。

下一刻,沈郁就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強迫她看着他,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玩味、有愠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不等蘇晚晚說些什麽,他忽然掐着她的下巴吻了過來,蘇晚晚不曾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神情間流露出一道震驚,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吻早就結束了,他只是輕輕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像是随風而起的落花短暫地親吻溪水。

虎口顯現一個血肉模糊的牙印,沈郁垂眸看了眼右手處的傷口,“蘇二姑娘就這般厭惡在下嗎,那從前呢,從前姑娘煞費苦心為的不就是這樣嗎?”

“先前奴家以為沈公子霁月清風,可相處久了卻發現不外乎如是,”蘇晚晚走到梳妝臺前,透過銅鏡看了眼自己的脖子上的傷痕,這才回首看相了沈郁,音容冷淡道:“沈公子昨日提劍而來、氣勢洶洶,奴家今日也不過是禮尚往來,公子怎麽生氣了?”

“奴家貪慕虛榮不佳,公子既然落魄了便不應該拖累旁人,公子若是真心喜歡奴家,自然應該主動退親,退親過後我們二人再無瓜葛,破鏡難重圓,你我二人早就形同陌路了,公子覺得奴家貪慕虛榮、巧言令色,奴家亦覺得公子乏味無趣,這本就是一樁算計來的姻緣,作廢難道不好嗎?”

她這話明明是荒謬至極,可是配上她頗為誠摯的神情,倒是無端讓人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蘇晚晚覺得自己說的都是真心話,可偏偏聽見她這話之後,沈郁清俊的面容更是陰沉了幾分,他眼神幽深地盯着她看了許久,怒極反笑道:“好,蘇二姑娘還真是深明大義。”

說完這話,沈郁便拂袖而去了,屋內頓時便安靜了許多,蘇晚晚卻不擔心,甚至有幾分悠然自得的意味,喚來一個婢女收拾好了房間,她便悠哉悠哉地看起了話本子,那模樣倒真像是對沈郁半點也不在意。

沈郁回到書房後還覺得怒不可遏,倒是守在書房門口的沈默看見了公子手上的傷痕,原本想要給公子送一些金瘡藥,只是看見公子那陰沉如墨的眼神,沈默仔細思索了一番還是覺得性命要緊,這個時候還是切莫招惹公子,免得惹火上身……

書案上放着許多奏折,全都是為了最近科舉制度改革的事情,沈郁冷臉翻了一下,提筆正欲落下批注,右手虎口連綿不斷的細微疼痛傳來,他覺得莫名煩躁、忽而再沒了那些要處理政務的心思,揚聲道:“将這些折子都送到皇宮,想必陛下看見這些折子定然會不勝歡喜。”

誰都知道陛下為了科舉的事情大發雷霆,看見這些折子恐怕又要發怒了,到時候朝中不知道多少大臣又要遭殃。

夜色寂寥、明星瑩瑩,蘇晚晚靠在美人榻上,身後的木窗半開盈盈涼風滲了進來,她早已經沐浴過了,鴉青色的長發披在身後、偶爾有幾縷頭發随風飄揚,自有一種空靈清冷的感覺,她右手撐着下颌擡眼看了看長夜,擡手阖上了木窗,正欲走到床榻邊就寝的時候,沒想到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敲門聲,以為是侍女送衣衫過來,蘇晚晚就沒有多想,徑自走到門邊開門,沒想到一打開門就看見了沈郁。

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就後悔了,正準備關上門,沈郁卻直接趁着她反應的這段時間進了屋子,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竹葉青的味道,他們白日吵得那樣不可開交,依照他這樣心高氣傲的文人雅士,斷然不會抛卻自尊心來找她,想來終歸是喝醉了,才會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他們剛剛吵過架,她自然是不會管他。

沈郁進了屋子倒是沒有幹別的事情,先是走到桌子旁邊倒了一盞茶,一飲而盡後他的思緒似乎是恢複了一些,蘇晚晚站在門邊冷聲道:“沈公子怕不是醉糊塗了,如今倒是連路都記不清了,公子還是趕緊離開吧。”

凜冽的風呼嘯而過,沈郁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他大概是喝了很多酒,幽深的眼眸中像是凝聚起一團霧花、讓人看得不真切捉摸不透,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就在蘇晚晚以為他準備說些什麽話的時候,他忽然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在寒夜中折射出冷光,蘇晚晚想不通他準備幹什麽,他若是想要她的命,昨晚就可以動手,何必如此波折?

沈郁走到蘇晚晚身邊、動作帶着不容拒絕地強硬将匕首遞到了她手中,縱然是喝醉了,他的指尖也帶着一種冰涼的冷意,像是經久不化的霜雪,蘇晚晚覺得他簡直是有病,她正欲丢到手中的匕首,卻沒想到沈郁直接握着她的手、将鋒利的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晚晚不是要同我兩清嗎,這一刀劃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兩清。”

言畢,他就直接握着她的手腕往前推、鋒利的匕首劃破了他的血肉,殷紅的鮮血洶湧而出,染紅了他纖塵不染的白衣,蘇晚晚從未見過這樣的瘋子,她從前完成過很多任務,那些人曾言此生非她不娶,可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去放棄她,從來不會有人同他一樣……

愣過一瞬後,蘇晚晚很快就回過神來了,她想要松開匕首、可他卻緊緊握着她的手腕,逼着她推着匕首,溫熱的血濡濕了她的指尖,沈郁面色如常看着她,語氣輕飄飄道:“蘇姑娘不是要兩清嗎,昨日用劍劃傷了姑娘是在下的不對,這條命賠給姑娘如何?”

蘇晚晚掙脫不得,她最後發了很狠直接将身後扇了沈郁一巴掌,夜風從半掩的房門吹來、房屋內的紅燭寸寸熄滅,是以這道巴掌聲顯得尤為清脆,趁着他回神的功夫,蘇晚晚用力推開了他,看着他胸口明顯的血跡,她眸中染上兩分怒火,厲聲斥責道:“沈郁,你瘋了不成,你不要命了?”

轉身想要走出屋子替他找大夫,沈郁卻又拽住了她的手腕,許是感受到了她指尖上濡濕的感覺,他先是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指尖、動作細致溫柔,仿佛他的性命還不如她的指尖重要,做完這一切後,他忽而垂首在她的指尖落下一吻,而後才嗓音帶笑道:“晚晚,你在擔心我。”

不等她矢口否認,他又道:“晚晚,你心中有我,為什麽要否認呢?”

似乎是擔心她會直接拒絕,沈郁歪頭看了眼她,繼續俯首親了一下她的指尖,她的指尖微涼、他的唇瓣溫熱,蘇晚晚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只是終究沒能躲掉,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舉動,沈郁輕笑一聲,複又親了一下她的指尖,明明胸口傷口像是一朵盛開的海棠花,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對着她一字一句道:“晚晚,從前的事情我不計較了,你也不要計較了,我們成親後好好在一起,不行嗎?”

冷風吹到身上,蘇晚晚忽然回過了神,她抽出了自己的手,無情拒絕道:“沈公子怕是喝醉了,竟是做出了這般糊塗的事情。”

言畢,她就徑直轉身離開了屋子,喚了奴仆去請大夫,蘇晚晚又找到兩個奴仆想讓他們攙扶着沈郁離開,不成想回去的時候只看見了空蕩蕩的屋子,沈郁早就不知所蹤。

自從她離開以後,沈郁原本含着醉意的眼眸瞬間恢複了清明,他垂眸看了眼胸口的傷痕,狹長的眼眸中泛起一道笑意,她終究還是心軟了,下不了手不是嗎,若非心中有他,她為何下不了手?

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他便如同來時那樣悠悠然離開了。

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蘇晚晚垂眸思索片刻,揮了揮手讓那兩個奴仆退下了,就在那兩個奴仆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又聽見身後傳來姑娘淡淡的聲音,“不必派人去請大夫了。”

沈默守在書房外,只不過是打個盹的功夫便看見公子站在了書房門口,早先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這個時候胸口卻出現了一片血跡,沈默頓時就清醒了,連忙扶着公子到書房找出金瘡藥替公子處理傷口,胸口早就是一片血肉模糊了,可沈郁的神情仍舊是平靜如初,像是感受不到半份疼痛。

處理過傷口後,沈默便退下了,書房內點着一根紅燭,寂靜的書房內偶爾有燈火簌簌吹動的聲響,沈郁右手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跡早就擦拭幹淨了,冰涼的刀柄隐約煩着一道胭脂香,想到方才她震驚的神情,沈郁莫名覺得自己心情好了許多,若是她真如她所言那般不喜他,她方才又何苦要控制着力度呢?

夜風輕輕吹,見沈郁已經離開了,蘇晚晚自然不會再去想他,倒是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等到醒來的時候她先坐在梳妝臺前查看了一下的傷口,果然脖子上只剩下了一條若隐若現的紅線,傷口愈合的很快,她向來看重自己的容貌,斷然不會允許自己留疤。

見她醒了後,侍女就進屋伺候她梳洗和用膳,這些日子想來都要待在這沈府,是以蘇晚晚只是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三千青絲柔柔順順地披散在身後,一襲白衣更是襯得她弱柳扶風、纖腰款款,用過膳後沒過多久就有小厮送來了一個木盒,說是公子送的禮物,她以為木盒中會是什麽金銀首飾,卻沒想到是一把匕首、昨夜的那把匕首。

看了一眼這匕首,蘇晚晚就重新阖上了木盒,躺在美人榻上懶洋洋地看起了話本子,沈郁若是對她不假辭色,她或許還要費心重新謀得他的喜歡,可如今他這模樣分明是對她情根深種,她什麽都不需要做,他就會愛她,接下來她只需要等一個機會、一個徹底離開他的機會。

百無一用是情深,何必喜歡一個人?

她可以什麽都不做的,只是想到昨夜沈郁的表現,蘇晚晚莫名覺得胸口有些壓抑,翻看了許多的話本子也沒看進去,無端覺得煩躁、無端覺得壓抑,他為什麽要喜歡她,他怎麽能喜歡她呢?

她這樣的人,怎麽會有人真心喜歡?

所有的感情開始都是甜蜜的,可一旦發現了背後的算計和謀求,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會在一瞬間湮滅,這個世界原本也該是這樣的,她惡毒自私、貪慕虛榮,他分明已經發現了她的真面目,可還是一如既往喜歡她。

不應該這樣的。

反正覺得心煩意亂,倒不如出去走走,秋初的日頭還是暖融融的,池塘中敗掉的荷花早就被清理掉了,池塘水天一色映照出雕梁畫棟的景象,一眼望去只覺得美不勝收,走在長廊上的時候恰巧碰見了沈默端着一個紅木托盤,托盤上放着一些繃帶和瓶瓶罐罐,他的神情有些焦急,行色匆匆的模樣。

猜到他恐怕是要去給沈郁換藥,蘇晚晚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地朝着沈默走了過去,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沈默的臉色就僵硬了許多,畢竟他可是記得當初公子落魄時、蘇姑娘可是迫不及待地就抛棄了公子,可如今公子非但沒有報複她、反而是眼巴巴将人接了回來,雖然是替自家公子覺得不值,可畢竟公子喜歡蘇姑娘,沈默只能笑臉相迎,道:“蘇二姑娘有何貴幹?”

“他的傷怎麽樣了?”

“昨夜還好,今早公子就病倒了。”

“帶我去看看。”

縱然是不情願,可沈默也清楚若是能看見她,公子恐怕會歡喜許多。

沈默在前頭引路,沈府本就不大,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就到了,站在門外沈默将紅木托盤遞給了蘇晚晚,冷聲道:“姑娘一人進去吧,屬下就在外面等候。”

她待沈郁确實算不上情深意重,沈默這個态度也很正常,蘇晚晚自然不會在意,她端着紅木托盤走進屋,屋內的布置十分簡單,沈郁躺在床榻上,她索性直接走到了床邊,将托盤放在床榻邊,沈郁還以為是沈默進來了,清咳一聲道:“那木盒送過去了嗎?”

等了半響沒有等到回答,沈郁轉過身就看見了蘇晚晚,她眸色沉靜地看着他,什麽都沒說就直接伸手掀開了被子的一角,沈郁只穿着一襲中衣、白如雪的衣襟處沾染上些許鮮血,她原來看他,他心中當然是高興的,可想到胸口的傷痕又害怕吓到她,沈郁不着痕跡地拉開了一些兩人間的距離,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低聲道:“不勞蘇姑娘,在下自己來換藥就行了。”

聞言,蘇晚晚沒有立刻說話,幾息過後,她才冷笑一聲,直接伸手拽住了他的右手、将他拽了過來,語氣嘲弄道:“現在沈公子倒是直到守規矩了,跟昨夜還真是判若兩人。”

不等沈郁反應過來,她就直接湊到他身前、右手解開了他中衣的系帶,白如雪的中衣在她面前寸寸散開、他如玉的胸膛也袒|露在她眼前,只是蘇晚晚卻沒有心情注意這些,她的視線全都被他胸口的傷痕吸引,明明過了一宿,可他的傷口仍在淌血,像是一朵豔麗的海棠花徐徐綻放。

“你昨晚沒處理傷口嗎?”蘇晚晚眼眸微眯,明明是反問的語氣卻帶了幾分确定的意味。

被她用這樣的語氣質問,沈郁莫名覺得有些心虛,可事實上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若是這一刀能夠讓她重新接納他,縱然是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蘇晚晚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就轉身朝着門外走去,沈郁看着她決然離去的身影,他的眼神重新黯淡了下來,那股熟悉的自我厭棄感席卷了他,他冷笑一聲只覺得滿心戾氣,他是不是待她太過放縱了,所以她才敢這樣一次次欺辱他?

可就在沈郁以為她已經離開的時候,蘇晚晚又端着一盆清水走了進來,她坐在床榻邊用淺粉色的帕子浸了清水、一寸寸替他清洗傷口,動作小心翼翼地不成樣子,如同雪花一寸寸親吻着她的胸膛,或許是她離他的傷口太近了,淺淺的呼吸撲灑在他的胸膛上,沈郁只覺得一股沒由來的燥意升騰而起,她離他太遠,他不開心;可如今她離他近了許多,他卻覺得更煎熬了……

蘇晚晚一直垂首替他包紮傷口,待到傷口終于包紮完成的時候,沈郁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可沒想到蘇晚晚并未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床榻邊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語氣戲谑道:“沈公子,你臉紅了。”

不等沈郁想出來如何回答,她忽而彎腰湊到了他眼前,伸出右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沈郁,你是在害羞嗎?”

他的耳垂熱的像是一團火。

入V萬字更新,周三要上夾子,夾子的排名對我很重要,我想要攢一下千字,等周四再更新,愛你們呦~

【1】君子坦蕩蕩 小人長戚戚。—《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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