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兩個人躲在樹下,這樹比較大枝幹和樹葉茂盛遮天,将周圍一丈開外都遮出一方幹燥地,周棉瞧着越下越大的雨,蠢蠢欲動。
“你在這裏等着,我去找找有沒有幹淨的山洞,雨下的太大,只怕今晚都回不去了。”
“這霧氣這麽大,還是不要出去了罷,再等一等說不定一會兒雨小了,就能回去。”玉惹是不放心讓周棉一個人出去的。
“不要說了,你就在這裏等着我。”
玉惹是個有主見的,周棉卻比她還要更有主見,自小便是只要她打定的主意任憑誰來說都不管用。
玉惹雙手抱着胳膊,擡頭瞧着層層疊疊的枝蔓,偶爾有小水滴落下,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周棉還沒有回來,她有點着急了。
人在獨身一人時候總是會喜歡琢磨些事情,腦海裏突然就想起了沈自為前些日子說的話,“玉姑娘,老國公爺的身子漸漸好轉,這放榜一事,也就快到了。”
若是提前得到消息,即将要放榜,衡哥兒必然是要回到京城的,那個時候她呢。
一想到衡哥兒可能會在某一天再次離開這裏,她突然很難過。
心裏瞬間被落寞淹沒,此時此刻就算是那冊子上的香料放到了她的眼前,竟是也提不起三分興致。
天已經徹底的黑沉下來,那雨卻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仍舊在下着。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周棉還是沒有回來,玉惹害怕極了,這些年經營鋪子将她的心性磨練得堅韌,只是在四下無人時候她仍舊會害怕。
“小棉!你在哪兒?別找了,回來罷。”
她對着半空之中大聲的呼喊着,可是回應她的卻是只有空蕩蕩的雨聲還有回聲。
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打濕,她雙肩開始發抖,眼眶裏不知何時進了霧氣,卻說不清楚那到底是霧氣還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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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棉?”
她又喚了數聲,将林中的躲起來避雨的飛鳥都驚出來好幾只,只是仍舊沒有半點聲音回應她,慶山上只能夠聽到噼裏啪啦的雨水聲。
那雨水落在青石上,又分着濺出無數小水滴,四散在空中。
又過了幾炷香功夫,玉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呼喊什麽。
漸漸的,在雨水之中似乎還夾雜了些細碎的腳步聲,玉惹升起無邊期待盼着這腳步聲會是山中的獵戶,可以有個地方借住一晚。
“是誰?”
她朗聲的問着,左臂已經被被雨水打濕。
“是我。”
這聲音像是從千年的深淵水裏走出來,帶着霧氣蒙蒙與潮濕,叫人聽着更加清透。
玉惹見到溫時衡的時候,他着墨色長衫,手中握着一柄二十四骨節油紙傘,手指修長指甲修剪的圓圓的,沒有半點多餘,眼眸裏都是柔情。
“玉惹。”他喚着她的名字,字字清晰,眼波流轉。
“衡哥哥。”她對着他張開懷抱。
溫時衡将手中緊緊藏着的鬥篷拿出來,這是他師父望老先生很久之前在南境意外獲得的一件鬥篷,那料子極為罕見是個遇水不濕的,素日裏他都當寶貝一般藏着輕易不肯示人。
“快披上它。”
“這不是望老先生曾給你的那件稀世珍寶?你怎地拿了出來。”
“所謂珍寶若是不用,在箱子底下壓着才是白費,你可是又想發熱難受?”
“我就用旁的鬥篷罷,這個實在貴重。”
玉惹仍舊是不肯用,溫時衡左手握着二十四節油紙傘,右手将那鬥篷蓋到她身上,又沒忍住撫上她額頭,瞧着已經有些熱。
玉惹面頰坨紅,下意識想要避開。
“別動。”
溫時衡極正經的說道,仔仔細細盯着她的全身瞧着還有哪兒是漏風的。
玉惹頓在一旁動也不敢動分毫,就只能任憑溫時衡上下瞧着,而這慶山半山腰的雨卻半點也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半空之中彌漫着極大的霧氣。
“你是怎麽找過來的,這霧氣這樣大,又下着雨。”
“可還記得前幾日我送你的七色萬秀荷包。”
溫時衡這話玉惹瞬間就低頭去看挂在自己腰間的七色萬秀荷包,白天瞧不出到了晚上在這山間,在這霧氣蒙蒙的空氣中,竟是發出瑩瑩藍光。
“這是怎麽回事?”
她頗為不解,又帶着十足的好奇,竟是将身上原本的寒冷都忘卻了。
只是這話才說完,她又打了個噴嚏。
溫時衡蹙着冷冷眉頭,伸出右手一把将她攬在懷中,兩個年輕的身體相互依偎着取暖,他修長手指緊緊抱住懷中人,不肯松開半分,生怕自己這一松開她就會消失不見。
“這七色萬秀荷包,是用了南疆的某種珍稀材料制成,可在夜晚間發出瑩瑩光亮,只是那材料難得,我所得的也只夠做個荷包,原本是想着給你做件外衣,也只得作罷,你總是不聽話往外跑,若是晚上天黑遇到什麽危險有這七色萬秀包在,我也能夠快速的找到你。”
“幸好你聽我的,将它随身帶在身上,不然我便是再有什麽好法子也都使不出來。”
溫時衡口中說着,那手上的動作沒有松開,左手仍舊是緊緊的握着傘柄,且将那傘朝着玉惹所在方向傾斜,以免她全身都不會再受到任何一點的淋濕。
“你可還覺得冷?”
他下意識就攬緊了懷中人,卻像是仍舊不放心,還要開口問着。
“不冷,極好。”
“等雨再小一些,我便帶你回家,好不好。”他柔聲哄着,玉惹低着頭沉默回應。
“你不必擔心周棉,方才沈自為同我一起過來的,他定能夠尋到她,你就在這裏安生的待着,不可再出去了。”
溫時衡像是不放心,繼續囑咐道。
又過了半柱香功夫,那雨勢漸漸小了起來,西南方向突然響起一陣煙花聲。
“看,那是什麽?是小棉!她一定在那個方向,瞧着雨小了,才将這煙花放出來,咱們去尋她可好?”
玉惹眉飛色舞道。
“你既然這麽想去尋她,也好,只是沈自為定是已經過去找她。”
溫時衡嘆口氣,很是無奈的答應了。
方才的傾盆大雨已經變成了綿綿細雨,溫時衡拉着玉惹的手半分也舍不得松開,兩人過了一個山坡往西南方向走去。
突然,從兩人的身後山峰之上傳來巨響。
轟隆隆。
那聲音像是從人的耳朵旁堪堪擦過,人的耳膜之中只能夠聽到那動靜。
溫時衡回身看過去,卻見一塊圓滾滾的巨石從那高高的險峰之上跌跌撞撞而下,正是朝着兩人所在方向。
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與反應,溫時衡的靈臺之中剩下的唯一念頭便是,推開她。
他不能讓她有任何的危險。
從前或許有,從今日起,再也不會有。
将油紙傘的傘柄推到她的右手手心裏,左手用了極大力氣,将她往東南方向推去。
東南方向正是一大片大草垛,被傾盆大雨打濕後,半點也不妨礙它厚厚的一堆。
有那草垛在一旁支撐着,就算是他用了大力氣推過去,也不會受傷。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不過是瞬息功夫裏頭,他的心卻已經将各處都想着妥帖,玉惹哪裏不知他的意思,卻是極為抗拒。
“不,衡哥兒,你快躲開!”
她瞧着衡哥兒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推開,原本可依偎的溫暖瞬間消失,眼眶子裏的淚水卻是怎麽也壓抑不住。
她的耳朵像是聽不見任何聲響,雙眸也被淚水淹沒。
正在這時,卻傳來一陣摩擦聲,以及巨石滾落山崖的響動。
她伸手将眼眶子裏的淚水拂去,卻瞧見溫時衡好端端的半跪在她面前。
有些幹燥的大拇指指腹輕輕撫過她面頰,落在她耳畔的是他低沉好聽的聲音。
“為什麽要哭,小傻瓜。”
她壓抑在嗓音裏的嗚咽聲再也不能抑制,像是從西邊高山上流下來的江水一般,洶湧澎湃,将溫時衡整個人從裏到外都包裹進去。
“你為什麽要推開我。”
聲音仍舊是抽抽搭搭的,胸腔裏氣兒也沒有喘勻。
她用力的撲進他懷裏,像是用盡了自己全身最後一點力氣,這懷抱是這樣的溫暖,她真的再也不想松開。
他眼眸都像是帶着笑意,眼尾彎起來,左手托着她面頰,兩個人的雙眸便對視着。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姿勢異常親、熱,偏生兩個人都沒有察覺。
“因為,我不能讓你有危險。”
溫時衡的這話确實叫玉惹瞬間你愣住了,她從小到大沒聽過任何一個人同她說這樣的話,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她,你對我如此重要。
她抽抽搭搭的哭泣聲漸漸便弱,幾乎快要消失在半空的風聲裏。
“你可還記得小時候,遇到毒蛇,你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把我推開,把自己整個人都暴露在了危險之中,那個時候你還那麽小,下意識的反應是救我,那麽現在為什麽我不能這樣做。”
“但是方才确實是太危險,如果再有下次的話,你不應該再這樣以身試險。”
玉惹瞧着他的雙眸深處,極為認真。
因為,我舍不得你陷入危險。
溫時衡沒有應聲,他後背脊梁挺得愈發筆直,整個人像一段直峰山巅。
再有下一次,我亦如同今日。
兩個人都各自陷在情緒之中,不能掙脫出來。
這山間的風就像是暴雨一樣,說來就來,突然之間就刮起了一陣狂風,帶着四周被吹起的霧氣,将整個人全部都包裹成了濕熱的狀态。
玉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瞬間墜到了冰窖之中,從腳趾一直到全身的四肢百骸都在發抖。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她的臉變得越來越紅。
“我好難受。”
聲音小小的,弱弱的,像是什麽剛剛被抱回家的小動物一般,透着難過。
用自己的手将眼前的人一把拉進懷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面頰,卻是異常的滾燙。
“你果然發熱了。”
他的聲音裏透着擔心,更多的還是幾分懊悔,像是在想着他這樣用盡心思,卻還是沒有能夠護得她周全,到底還是發熱了。
“周棉,可尋到她。”玉惹在暈過去前尚存最後一絲意識之時,仍舊在喊着周棉的名字。
畢竟這一趟到慶山半山腰上尋找香料,這一樁事本就是她的主意。周棉是陪着她一起來的,總不好她丢下周棉一個人自己回去了,玉惹還是想着兩個人一定要一起回去。
溫時衡知道沈自為,他雖然平時吊兒郎當,沒有個正形,但是在遇到真正危險的時候,還是特別能靠得住的,既然方才周棉已經用煙花放出來所在位置,那沈自為就一定會按照那位置将周棉尋回來。
玉惹已經被高燒燒得暈了過去,她的雙手無力垂下來。
溫時衡幾乎是沒有半點猶豫,将她整個人攔腰抱起。玉惹瞧着身量高挑,但入手卻特別輕。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是抱着一團棉花。
瑩白的面頰之上,是不見多少肉的消瘦,襯托着五官越發立體。她的眼原本平日裏看着都是亮晶晶,此時也極為困倦的緊緊閉着。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刷子,有那淺淺的光,投射在面頰之上,也落下了一團小陰影。
溫時衡的心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緊張,緊張的快要從心頭跳躍而出。
回到溫家的時候,溫家大門口的燈籠還高高挂着,大門也開着。走近了一看,卻發現溫老夫人,清叔,還有清平,全部都站在門口,在等着他。
溫老夫人瞧着被恒哥緊緊抱在懷中的玉惹,雙眸陷入深深的沉思,不過片刻又笑了出來。
“總算是尋到她了,快進來吧。”
“這樣一路回來可是太辛苦,少爺不如将玉姑娘放下來,我和清平将她攙扶進去,畢竟這裏到玉姑娘的房間還有好一截子路要走,若是累到可如何是好。”
清叔分明瞧見了衡哥兒飽滿額頭被那高懸于門口之上的紅燈籠映照後,泛着瑩潤水光。
外間那樣大的暴雨,他的整個後背長衫都濕透了,走過的地方都有滴答的水漬,在紅燈籠的映照下,瞧着很是顯眼。
“少爺,您要仔細自己的身子。”
清平跟在身後,很是着急。
溫時衡眼睑下垂,微擡眼皮,吐字清晰,“不必。”
“我抱她進去。”
清叔與清平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溫時衡淩厲眼風掃過,只得頓住。
溫老夫人從清若的手中接過燈籠,瞧着衡哥兒漸漸走遠的身影,笑得歡天喜地。
“老夫人您是怎麽了,少爺這般任性,還不肯将姑娘放下,若是再染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溫老夫人那青石板上邁過一步臺階,笑得愈發溫和。
“風寒什麽的不重要,我這孫媳婦兒總算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