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炎炎夏日,烈日當空,周圍的草木似乎都被熱的低下了頭,顯得蔫蔫的,幾株豔麗些的花悄悄躲在寬大的綠葉下,一動不動。

陸憶雲坐在醫館門口的小石階上,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了些汗珠,她找了一個陰涼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樹,嘩的一聲把口袋裏面的碎銀子全部都倒了出來,落在地上,和青石板碰撞發出金屬特有的那種清脆聲音,落在地上的銀子其實一共也沒有幾兩了,她還是數的格外的認真,數完了以後又顯得有些發愁的皺着個眉頭。

醫館的小厮就在門口時不時的就忍不住斜眼瞄着她幾眼,主要是坐在石階上的那個數錢姑娘長得實在是太出衆,他們這個花園的景致算是精巧美麗了,可是這姑娘的存在竟然把這花園中的豔麗花朵全部比了下去,她比它們更加嬌豔動人,他心裏暗暗的想着,怕是這十裏八村都挑不出一個能比她更加标致的姑娘。她雖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頭發也沒有像是別的姑娘那樣精心的梳理過,只是簡單的拿了一只簪子別在後面,前面的碎發散落在額頭上,卻沒有擋住她漂亮的眉眼。

那小厮心裏想着,若是他與那雙眼睛對視,他必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漲紅的臉,還好那姑娘此時專注數着銀兩,沒有注意到他。

陸憶雲嘆了一口氣,數來數去眼前的那幾兩碎銀子也不會變多,她胡亂的把地上的碎銀子放進布口袋裏面,對着院子裏面的花花草草發着呆。

她心裏想着,真是千沒想到萬沒想到,她現在居然會為了幾兩碎銀子在地上坐着發愁,而且還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管怎麽說,她一個梁國的公主,從小錦衣玉食,打小見到的奇珍異寶就數不勝數,她也從來沒有把那些真的放進去眼裏過,以前不珍視的東西,如今卻顯得萬分珍貴,她現在可是被幾兩碎銀子犯了愁,折了腰。

當然,梁國公主這個身份現下已然是不複存在了,國家都沒有了,那裏還會有什麽公主不過是前朝皇室的家眷倉皇出逃罷了,而且活的還很不如意。

她心裏想着,早知道離宮的時候就應該随便帶些首飾,就是以前她從來都看不上眼的那些個物件現在都能幫了她的大忙,那些個首飾珍寶遺落在宮中不知道現在的下場又會是什麽,會被敵軍發現裝進自己的腰包還是會被一把花燒個精光?從前在宮裏面的時候,她總是幻想這肆意江湖,快意恩仇,做一個潇灑的江湖兒女,如今看來,這江湖兒女也是需要吃飯看病的,絕對沒有以前想象中的那麽舒服。

她把手裏面的布口袋放在手心裏面掂量了一下,眼睛随便掃了掃地上的碎石子,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抓了一把碎石頭放進了布口袋,這一下子口袋的分量就重了許多,可是開心還沒有幾秒鐘,她心裏面的負罪感像是潮水一般來的洶湧又激烈,她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些時日來,她嘆氣的次數比前十幾年加起來大概都要多很多,陸憶雲把口袋的敞口放大,仔仔細細的把裏面的碎石子又挑了出來。

陸憶雲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進了屋子,決定看看他的情況。

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是她撿到的,簡單來說,也可以理解成,她撿到了一個很會花錢的拖油瓶,要不是為了給他治病,她的日子現下也絕對不會過得緊巴巴的。

他五官立體,輪廓深邃,躺在床上,任憑大夫在他的頭部進行摧殘,頭上插滿了針灸用的銀針,動彈不得,見陸憶雲進來了,他的眼睛轉了轉。

陸憶雲搬了一個板凳過來,老老實實的坐在上面,歪着腦袋,看着他。

躺在床上的男人五官精致,膚色白皙,氣質冷峻,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真的很好看,不過腦袋上紮了許多的針看起來倒是讓人覺得十分好笑,和他本人冷峻的氣質有些大相徑庭,陸憶雲看他這樣,一直在盡力忍耐笑容,嘴巴緊閉,抿成一條縫,繃着力,可是眼睛已經上面的笑意已經出賣了她。

男人見此,瞥了她一眼,道:“哪裏好笑?”

陸憶雲也說不出來是哪裏好笑,可能就是他這麽一個嚴肅認真的人,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反差,她露出淺淺的酒窩,甜甜的說道:“很好笑的,你不信我給你看看。”

陸憶雲歡快的從一旁拿過來了一個銅鏡,直接擺在男人的面前,青年勉強擡起眼皮看了眼鏡子裏的男人,眼神中情緒複雜,他看着自己,竟然也覺得有些迷茫,眼前的這張臉明明就是自己,可是如今他居然完全的忘記自己是誰,叫什麽名字,也忘記了跟在他身邊總是笑嘻嘻逗着她的少女。

一個人忘了自己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沒有了過去,迷茫在現在,更看不到任何未來。

看着這樣的自己,他感覺不到絲毫的好笑,嘴角連勉強擡起的力氣都沒有。

陸憶雲見他難掩失落悲傷的神色,趕緊安慰他道:“你放心吧,這可是有名的神醫,以前的那些記憶,我相信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這樣的安慰并不會有什麽效果,他們已經四處求醫,拜訪過多位所謂有名的神醫,可是銀子花了出去,他的記憶并沒有絲毫的恢複。

他擡起眼,問她,“我想起來的話,你也會開心嗎?”

她微微一愣,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其實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他多多少少在心裏面都會依賴于她,這一點是她沒有察覺到的,也是他在心裏面極力否定的。

她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當然,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就數我最希望你能好起來了,我發誓。”

“憶雲。”他喊她名字,聲音帶着磁性,低沉,他深邃的眼睛就像是暗夜中寶藍色的星空,“你為什麽那麽希望我能恢複記憶?”

她啞然,這個理由,似乎在這個時候并不适合告訴他,她這樣的想幫助他好起來,絕對不是好心幫助那麽簡單而已。

倏然,樓下的小厮上樓喊她,支支吾吾的說着話:“姑娘,我……我師父叫你下去。”還好,這個小厮的喊話替她解了圍。

陸憶雲探出腦袋,答應着:“好,我知道啦。”她對着病榻上的男人說道“我去去就來啊。”

“你總是逃避這個問題。”他抿着嘴,把頭別過去。

“這……”

他完全不為所動,繃着一張臉,露出好看的側臉來。

她想着,這壞脾氣的家夥總是這樣對她,還不如直接把他扔在這裏,她不服氣的哼了一聲,走出門去,跟着小厮噔噔噔下了樓,懷着忐忑的心前來到了醫師的面前。

眼前的醫師看起來歲數略大,五六十歲的樣子,腦袋上戴着一個暗灰色的帽子,露出鬓邊的頭發還是偏黑的,可是下巴上面的胡子卻已經是花白,醫師捏着一小搓的胡子,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手拿着一只筆,不知道在紙上寫了些什麽,陸憶雲想,這大概不是賬單就是藥方,可無論是哪一個,再多餘的銀子她怕是都難掏出來了。

醫師伏案正寫着帶勁,沒有注意到陸憶雲早就在眼前等了一會而,醫師不經意間擡頭看了眼前明媚動人的少女一眼,撐起一直胳膊,挑起眉毛說道:“姑娘,你哥哥這病怕是難辦喽。”

陸憶雲輕輕嘆氣,“那您的意思是他的記憶恢複不了了嗎?”

“這個嘛,倒也不是。”

她的眼睛明亮起來,連語調都不自覺的高了些,激動道:“就是說,他還有希望對不對?”

“你這個小姑娘啊,希望肯定是有的,可是這希望大小才是關鍵的,他這傷勢頭部遭到重創,沒有死已經是萬幸,受了傷,表皮流了血,結了疤這都是皮外傷,不打緊的,可是在腦袋裏面堆積淤血,這可就難辦了,正是因為這些流不出的淤血他才會導致失憶,若是淤血消除,記憶自然也就會恢複,可是關鍵就在于這腦袋啊不是什麽人都能碰的東西,凡事出現在腦子裏面的病就更加沒有人敢治了,我只能給他開着幾副藥,先喝着,盡量消除淤血,至于這什麽時候能治愈,老夫可不能向你保證。”

她的心情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又蔫了下去,她這麽難過不是沒有原因的,那個男人是她找到姐姐的希望,要是他真的永遠失憶下去,那可怎麽辦是好。

醫師擡了擡眼皮,手裏遞給她剛剛寫好的藥方,陸憶雲雙手接過,一看,差點暈過去,這醫師的字個個寫的都是張牙舞爪,龍飛鳳舞的,估計除了大夫他自己,這世上休想再有第二個人認的清楚了。

醫師問道:“小姑娘你真是在我們在抓藥,還是去別的郎中那拿藥啊。”

陸憶雲心想,就您寫的這個字,還有哪位郎中大夫能看的懂啊,我不在你這抓藥,怕到別的藥鋪怕是一定會抓錯要,到時候把他給藥成個傻子可就不好了。

“還是在您這吧。”

“行。”醫師從下面的櫃子抽出來一個算盤,上上下下手上熟練的撥着珠子,眼皮子也沒有擡起來一下,手指頭往木質的桌面上敲了下,“診費加藥費,這個數。”

陸憶雲一看算盤上面的數字,只覺得倆眼一黑,胸悶氣短,後背冒着冷汗,醫師捕捉細節的能力還是很強的,關切的問道:“姑娘的身子這是也不爽?要不要老夫診療看看?”

她雙手擺動,連忙道:“不了不了,我沒事。”她都快要哭了出來,手哆哆嗦嗦的拿出錢袋,把裏面的碎銀子倒了出來,挨個的數着,數對了數推給醫師,眼下錢袋子裏面就剩下了所剩無幾的銀子。

這醫師倒是也不是個壞人,看出了她的拮據,他看着她穿的簡樸,模樣又嬌俏可愛,惹人喜愛,多少讓人都會有些憐惜,醫師在一旁,只把她倒在桌子上面的碎銀子拿過來了一半,另外一半又原封不動的推給了她,慢悠悠的說道:“罷了,看你這小姑娘也是不容易的,這年頭,咱們老百姓的日子都沒那麽好過,彼此幫襯下吧,再說,這病我也沒有治好,銀子就只收一半好了。”

陸憶雲差點就抓住醫師的袖子感動的大哭一場了,“大夫,謝謝您,像您這麽善良的人可是不多了。”

醫師繼續捋了下胡子,沉思道:“姑娘,這公子的病你四處問醫多時了吧。”

她點點頭,“是啊,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個大夫了,什麽辦法也都試過一遍了。”

醫師笑了笑,問:“可有什麽效果沒有?”

她眼裏浮現一絲失落,低着聲音說道:“哪裏會有什麽效果,您也看到他那個樣子了,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依照老夫看,這病你實在沒有必要再找人看下去了,白費銀子,有些時候,這病也會講究機緣二字,這公子的病便不是依靠尋常辦法就能醫治好的,說不定,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他不用看病,不要問診,不用喝藥,自然而然,在某種機緣巧合之下,他就想起來了一切。”

“可是,這所謂的機緣巧合要多久呢?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八年?或者一輩子?大夫,我等不了那麽久啊。”她心中焦急,若不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的秘密與她姐姐或許相關,她自然是可以等,就算是他一輩子也好不起來也她都不會着急,可是,只怕拖的長了,她也就等不起了。

“這……老夫也說不準,說不定他明天就會想起來,也說不定,他這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了,不過,或許,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去試一試。”

她的眼睛下一子就明亮了起來,“什麽辦法?”

他問道:“姑娘,你有沒有聽說過藥谷這個地方?”

她心中一驚,重複念了一遍,“藥谷?!”

老醫師點頭,“是的,就是藥谷,那裏是所有醫者的向往之地,也是一個神秘之所,誰都知道那藥谷在九疊山中,可是卻很少有人能夠進入谷中,那九疊山常年霧氣環繞,九座高山層巒疊嶂,連綿不絕,這翻過一個山頭都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力氣,更何況是九座了,即便翻了這九個山頭,你也不知道這藥谷究竟是坐落何處,翻了也是白翻。去到那裏都可謂是困難重重,你若是帶着他去那裏試一試,碰碰運氣,說不定會有些奇跡出現,不過,即使找到了那藥谷,那藥谷裏面的人個個怪異,常年隐居深山,既不願意出來問診,也鮮有收病人入谷治療的,治療與否,全看他們的心情,你們去了,怕是也會碰釘子,不過,試試運氣,這也算是最後的一個辦法了。”

她點着頭,心裏念叨着,藥谷,是啊,藥谷,她怎麽能把這麽一個重要的地方忘記了,這個地方她怎麽會不知,她姐姐陸月歌的夫君千川公子便是這個地方出來的,若是此刻姐姐與千川在外逃命,此刻回藥谷一定是一個好選擇,而且,他與千川那樣的相似,必定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若是到藥谷,或許除了能治好他的病,還可能會遇見姐姐和千川!

此刻,她覺得壓在她心裏面的重石仿佛一瞬間消失無蹤,漆黑一片的前方似乎重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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