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近日來,淫雨霏霏,顧相在自家的祠堂中為祖宗上過了香,瞧着靈堂中的牌位有些發愣,下面的人進來小聲通報:“相爺,二公子回來了。”

顧相微微颔首,示意他進來。

顧陌連瞧見自己的父親,先是一跪,重重的磕上幾個頭,父子兩個久別不見,倒是沒有許多的話要說,或許是千川的死訊讓他們都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尤其是顧相看到顧陌連的樣子,總是會忍不住懷念起自己的大兒子。

“父親。”

“陌連,這段時日,你受苦了,你的事情我已然得知一二,為父要提醒你的是,我已經失去了阡川,絕對不能讓你也重蹈他的覆轍,我知道你這段消失的時間是和誰在一起,但是你更要清楚,你和她之間,還摻着幾筆血債,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

顧陌連閉上眼睛,就像是認了命一般,“我知道。”

“好,那就好,你從不讓為父失望,這次也是一樣的。”

“只是有一點,父親,你別動她,別的我都明白。”

顧相冷笑,“你們兄弟兩個都被那陸姓姐妹吃了什麽迷魂藥!”

“我的命,是她救的。”

顧相大聲的呵斥道:“可是你更要明白,你哥哥的命是她姐姐陸月歌殺的!”

“我會找到陸月歌,殺了她,陸憶雲這個人,父親,兒子這輩子沒有求過你什麽,就這一件。”

“若是為父執意要動手呢!”

顧陌連眼睛裏不布滿了血絲,“那兒子也絕不會獨活。”

顧相看着自己的小兒子,一時之間竟笑了出來,看着他,說道:“你們還真不愧是兄弟兩個,這話,我之前聽阡川就說過一遍了,唉,想不到,在你這為父又聽了一遍,你過來為你兄弟上一炷香吧。至于那個公主,我暫時不會動,可若是她有什麽事,并不代表別人不會動她,她現在還有用處,起碼皇室的人還需要她,梁國的事還要給諸國一個交代,最好的辦法就是新帝迎娶梁國公主,用聯姻的方式使兩國合為一國,量別的國家也就不好說些什麽了。顧陌連,你要記住,你是夏涼的臣子,你的本分應該是什麽,我不管你們兩個之前有過什麽,但是現在,你要把那些全部忘記,做回原來的你,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第二個兒子也犯同樣的錯誤。”

顧陌連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故,一聽到她,這裏還是會隐隐作痛,他閉上眼睛,又想到了阡川,他是一身是血的倒在他的懷裏,他們兩個,這輩子,國仇家恨全占了,唯一開心的日子就是他不是顧陌連,而是被喚作阿朗的日子,她說她是雲,看的到雲的時候天必然是晴朗的,可是現在天黑了,大概,雲也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陸憶雲被囚于夏涼皇宮中已有數月,夏涼宮中之人待她尊敬,不敢怠慢刻薄,雖時刻有人盯着,卻沒有被限制出行。她在屋中,推開窗,身心皆有沁冷之感,感嘆物是人非。她更是知道,每一日林序都會來看她,只是站在遠處看着她,看了一眼便走,從不主動招惹,這段時日,最痛苦的時候,她想到過死,一直以來,陪伴她的那個人,是仇人,她違背自己意志喜歡上的那個人,居然也是仇人。上天像是給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她沉浸在一個虛無的世界中,本以為能重生得到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卻在不經意間給她了一個致命的一擊。

她沒有死的原因,是因為林序對她說過,她父皇母後只是被夏涼囚禁了,就在這夏涼宮中,并沒有死掉,這個希望是她在黑暗中尋到了唯一一束光芒。她震驚之餘,林序帶着她去看了她父皇母後,父母二人皆白發蒼蒼,心如死灰,她父皇已然失了心智,再見她之時,連她是誰都已經不知道了,母親在一邊暗自流淚,萬般言語此刻都化作了淚珠,她在外面捂住嘴,癱倒在地,痛到極致。

第二件事,便是她姐姐陸憶雲不知何故尋到了她在夏涼皇宮中的消息,夜深人靜之時派了高手來送了信,只是消息還是走漏了風聲。林序來找她的時候,她還有些心慌,可是他一臉平靜,竟像是什麽也不在乎的樣子。

她冷眼看着他,“你要做什麽?”

林序沉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影子打在臉頰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姐姐她來找你了,所以,今日,我是來帶你出宮的。”

陸憶雲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他接着說道:“我父皇大限将至,大概也就是這幾日了,他已經管不了很多了,只是顧相那邊對你還有諸多防備,你趁着過喪這個時候和你姐姐離開,想必顧相也無暇顧及太多,這是你唯一離開這的機會。”

“你願意放了我?讓我離開?”

他點點頭,說道:“對,我從來都知道,你不屬于我,你也不屬于這。既然,你姐姐尋到了你,那你便與她走吧。只是這時,我在朝中根基不穩,社稷大權皆在相國手中,你父皇母後現下我能做到的一定護他們周全,若是以後有能力,我也願幫你們一家團聚。”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當然,你願意留下來,我也是高興的,哪怕,我知道你留下來的目的。”

陸憶雲看着他,她仔仔細細的将他從頭到尾看了一個遍,到了最後她發現,她還是沒有懂這個人。

她和林序趕到陸月歌所藏的客棧之時,顧陌連也在現場,幸而姐姐身邊有一良人命叫齊青策護着,才沒有受到什麽傷,顧陌連持劍而立,對付他們幾個似乎占了上風。

她慌張的跑過來,那人對顧陌連大聲喊道:“你不許傷害我皇姐,顧陌連!”

陸月歌詫異應聲轉頭,當真正的見到的那個人的面龐,她不可置信,萬分詫異,聲音裏面都帶着顫抖,“二妹,是你嗎?”

陸憶雲一頭紮進她的懷中,帶着哭腔答應着:“皇姐,是我啊。”

陸月歌緊緊的抱着她,一對落難姐妹在此情此景見到,心中苦澀勝過喜悅,陸憶雲毫無顧忌,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了陸月歌的肩膀上,哭了一會兒,她随意的那袖子擦去了眼淚,表情倔強的看着顧陌連,憤憤道:“顧陌連,你若是今天傷我皇姐一根頭發,我就一定會十倍的讨回來。”

顧陌連站在她們姐妹倆面前,高大的身軀映出一個影子,落在倆姐妹的身上,他冷冷道:“你走開,我不想傷你。”

“不可能!”

他聲音有些顫抖,“她殺了千川,必須要一命抵一命。”

陸憶雲逼問道:“好,既然你說一命抵一命,那我要問問你了,當日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要如何一命抵一命?若是你現在把你這條命抵了,再去說別人。”

顧陌連陰沉着臉,腳步停在了那裏,他神情複雜的看着陸憶雲,陸月歌把陸憶雲護在後面,毫不畏懼的看着他,她心裏也不是沒有好奇,為何她二妹會和這個男人扯上了關系。

他舉起劍對着陸憶雲,嘴角浮現一絲冷意,:“你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

那一刻,陸憶雲只是輕輕的笑了笑,說道:“你盡管動手,今日我若是和我皇姐死在一起也無妨。”

倆人僵持了有一會兒,背後傳過來一個聲音,陸月歌看到夜色深處出現一個高瘦的青年,月光映在他略略蒼白的皮膚上顯出一種清冷的顏色,那青年視線停留在陸憶雲的身上,青年臉部線條柔和,眉毛細長,鼻梁高挺,語氣雖然輕聲,可是卻帶着命令的口吻。

他對着顧陌連說道:“讓他們走吧。”

顧陌連手裏用勁,幾近掙紮,太陽穴的青筋都清晰可見,卻不見任何反駁的話。

林序笑了笑,對着陸憶雲說道:“還有你,你今天也可以走,你回到你姐姐身邊,我也是放心的。”

顧陌連詫異,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們。

陸憶雲卻拍了怕自己身上的泥土,站了起來,堅定的說道:“我不走。”

林序有些詫異,不可思議的盯着她一會兒,也站了起來,依舊溫和的笑道:“也好,我說過,你想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同意,你若是願意留下來,我自然也是十分歡喜的。”

陸憶雲攙扶起陸月歌,對着她說:“皇姐,你帶着這些人離開夏涼吧,他既然說了放你們走,就不會食言的!”她掃了一眼顧陌連繼續說:“即便是他,也不會說什麽的。”

她激動地抱這陸憶雲,問道:“你為什麽不和我一起走?你知道不知道,你回去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的危險。”

陸憶雲小聲的在她耳邊說道:“姐,最難過的事情我們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嗎?你聽我說,我不能走,國仇家恨,他們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那都是過去了,那不知道你賠上一輩子,況且前路漫漫,危險重重……”

“我意已定,你不要再勸我了。”

她二妹從小一向沒心沒肺,活的灑脫,卻不得不為仇恨束縛自己,她只覺得心境蒼涼,但見她表情堅定,緊緊抱着她許久,一聲不吭,随即下了狠心,決絕一般的大步離開,一次都沒有回頭。

陸憶雲趴在床上,捂住臉一個人獨自黯然流淚,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她沒吱聲,林序直接推門進來了。

他徑直走到陸憶雲的床邊,,席地而坐,背對着她,說道:“你為什麽不願意和你姐姐走呢?難道你留下來只是真的想要取我性命嗎?”

“其實你不必這個樣子的,賠上自己的一輩子,不值得。”

林序拿出來了一樣東西,繼續說道:“這個東西,我早在藥谷的時候就想要給你了,可惜啊,留在我手上這麽久了,還是沒有送出去。”

那是那一日她和林序在山下的鎮子上采買物品的時候,林序在小攤上買的一些夜光石,大小不一,被他用鐵絲串了起來,看着就像是一片熒光色的星空一樣,他舉起來看了又看,終是嘆了一口氣。

陸憶雲擡起頭,看着他手中串起來的熒光石,哽咽的說一句,“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放我走?為什麽你假惺惺的對我好?我們是仇人你懂不懂,你這樣子還裝模作樣的對我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他坐在地上,頭微微低垂,聲音緩和像是水一樣波瀾不驚,連一絲的漣漪都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裝模作樣,我一直以來都是真心的,你知道嗎?我心裏面明明是那麽迫切的希望你可以在我身邊一輩子,哪怕怨我恨我,只要在我的身邊,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這樣的痛苦我母親也經歷過,這也正是我從小怨恨我父皇的原因之一,我母親明明不愛他,他卻用權利将她禁锢,使她一生蹉跎,含恨而終,那一切我都看在眼裏,明明我骨子裏流淌和我父皇一樣自私的血液,可是那種痛我也一樣親身體會過,若我真的這樣做了,那我以前有多恨他,現在就會有多恨我自己。我母親她就死在我的身邊,我至今都忘不掉她臨終前的眼神,是那麽的痛苦,而死亡或許卻能成為拯救她的唯一辦法。她是自殺的,還留下了小半瓶的毒藥,被我喝下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沒了,我父皇為我求遍天下名醫,卻依舊沒有辦法,在我奄奄一息之際,我皇叔放下與我父皇的奪嫡之恨将我帶到藥谷,悉心照料,千川是顧相之子,前幾年他留在藥谷,一則是看護我,二則,他奉命監視我皇叔,恐他有二心。這就是我父皇的性子,即便他人對他有恩,他也不會完全信任。顧陌連還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我心裏是真心的希望他可以帶你走的,離開我,不要給我存留一絲的幻想,一絲都不要有……今日這個局面,也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可是,你還在我身邊,還能聽着我說話,我居然心中也會有那麽一絲的慶幸和輕松,我終于可以不用再僞裝的雲淡風輕,不必在你面前活的那麽虛僞了。憶雲,我永遠都是那句話,你失去的,我會盡力幫你拿回來,我父皇和顧相設計奪你家國,那些,你等一等,我都會還給你的,你若是要離開,也只需要和我說一聲,或者你願意重回藥谷,我想,江羨他們看到你回去他們也會很高興的,至于我的身份,他們并不知曉,臨走之前,他們也不知道我們這些事情。”

陸憶雲拿起林序帶來的夜光石,輕抹去了眼角的淚,心裏的傷痛卻入沸水一般滾燙又沸騰,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狠狠的扔下了他的夜光石星空,那些被串聯起來的夜光石瞬間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她指着他,手指尖都是在顫抖,哀痛道:“為什麽……你會是夏涼皇子,為什麽你不早告訴我!林序,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

林序回頭,她的身影映在他墨黑的眼眸中,他從懷裏拿出一條手帕,陸憶雲認出來了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序遞給她的那條帕子,林序握着手帕,一滴滾燙的淚珠滴在了上面,氤氲一片濕意。

“是的,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你。或許你已然忘記了,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國公主随她的父皇前來,就在這座宮殿中,那個公主見到了一個體弱多病皇子,那個皇子一個人在大樹下啜泣,那個公主過來遞給他了一條帕子擦幹淨了他的眼淚,還給了他一顆糖豆,她說,眼淚太苦了,哭了以後就應該要吃一顆糖,那個皇子悄悄的把這條手帕藏了起來,貼身放在身邊,他一直都在想着若是有一日還能不能再見到她一面。後來……他漸漸長大,與皇室的距離也越來越遠,有一日,有人傳消息說,他父皇為他選了一門婚事,正是那位多年前送他一粒糖豆的公主,他不知道有多開心,可正等他要回去的時候,才知道,那婚事也不過是他父皇想到去發兵的一個借口而已,那皇子和公主,他們兩個自此多了國仇家恨,是再無可能了。”

“那個人,就是你啊,憶雲。”

她像是傷心到了極點,幾行細淚緩緩流下,林序邁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門,輕輕關上門,徒留一聲嘆息。

宮中的人過來傳遞來了消息,下屬恭敬的彎腰道:“相爺,宮裏剛剛傳來消息,聽說太子打算與那梁國公主完婚。”

通報的人聲音并不算大,卻聲聲刺耳,一刀一刀的剜在了顧陌連的心間上,顧相一個眼神過去,問道:“你可有什麽想法?”

顧陌連低頭,強定住心神,道:“兒子沒有想法。”

“那便是最好。太子此舉,老夫是贊同的,先把諸國的嘴堵上,等到時機成熟,再處理那個公主也不遲。”

顧陌連震驚擡頭,道:“父親不是答應過我不動她的嗎?”

“你也說了會殺了陸月歌為千川報仇,但是結果呢!”

“那是因為太子趕到,阻止了我。”

顧相冷笑一聲,“那不過是你的借口罷了,你是我兒子,你心裏想的什麽難道我會不明白,你是怕你殺了陸月歌,你和她就真的再無可能了,可是你要搞清楚,她現在可是要嫁給太子,你還存着無望的幻想做什麽,正是因為你這般的執迷不悟,為父才更不能留下這個禍患!”

顧陌連直視他父親,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還是那句話,父親若是執意如此,那便就是也想要了兒子的命,兒子說過,這輩子,與她再無可能,便就會說道做到,可若是她死了,兒子願随她去下輩子,這話我既然說出口,便就會真的這樣做,您就當做是兒子真的沒有用,辜負了父親的養育之恩吧,今時今日,我才能明白,為何大哥心甘情願的死在那個女人的手裏……”

顧相痛心道:“真是冤孽啊!”

顧陌連認命一般的閉上眼睛,喃喃說道:“或許吧,此生我所願,便就是盼她安穩一聲,再無颠簸,太子心中有她,我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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