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賽箭

看到他, 讓白亦陵不禁想起剛才那些人的話,不覺淺笑:“這種日子,你不在上面撒福錢, 怎麽竟出來了?”

陸嶼也笑:“我不是觀音菩薩,普度不了那麽些求福的衆生, 還是算了。”

他說着, 又是一陣聲浪傳來,原來是第二波的撒錢開始了, 陸嶼看着那邊,忽然一笑,道:“你等下!”

白亦陵“哎”了一聲, 他的人影就閃了出去,過了好一會才重新從人群中擠出來。

陸嶼先看了一眼,見白亦陵果然還在等他, 眼睛一亮,興沖沖跑回來,臉上帶着笑容, 沖他展開手。

他手心裏是兩枚寫着“多福多壽”的金色圓幣。

上面灑下來的錢不少, 底下争搶的百姓卻是更多,人人擠來擠去的, 要搶這東西并不容易。像一般的官宦人家自然有宮裏頒下來的賞賜,他們自顧身份, 是不可能跟百姓一樣湊熱鬧的。

白亦陵失笑道:“怎麽, 從你二哥手裏扔出來的, 你還稀罕嗎?”

陸嶼笑道:“那怎麽一樣?過了我手就是我的,這種福氣就得搶才行,現在送給你。”

他見白亦陵不拿,就硬将他的手扯過來,把錢幣放在白亦陵的手心裏握住,柔軟的目光中流露出一分疼惜之色:“将安将樂,俱托與汝。将恐将懼,汝盡賦予①——你收好了,以後都平平安安的。”

白亦陵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突然一笑,将陸嶼放下的兩枚錢幣上下抛了抛,手一翻,已經收進了袖子裏,卻一轉手拿出來另一樣東西:“喏,記得這是什麽嗎?”

陸嶼看了看,先是一怔,而後大喜,開心地說:“你還留着!”

白亦陵哂道:“這枚玉佩,是我第一次見着你真人的時候,你給我的,當時你就非說這是個地攤貨,一定要我拿着不可。每回送東西都是這樣。”

陸嶼低笑:“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是普度衆生的菩薩,不送別人東西。我只給你。”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凝視着白亦陵的面孔,璀璨的燈火将對方的臉蒙上了一層紅暈,整個人比平日更要豔上三分,修眉鳳眼,玉顏朱唇,身上的玉帶、長靴、佩刀又把他顯得身姿修長,英氣勃勃,一舉一動潇灑天成,與女子的柔媚截然不同。

陸嶼覺得他的心髒不停地撞擊着胸口,那股情愫全部堆在胸腔之中,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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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金燦燦的錢雨停止了,百花節的三次撒錢全部結束,沒搶到的人發出遺憾的嘆息聲,搶到的人興高采烈地分給親友玩賞,但街上的游人并沒有因此而減少——畢竟城樓賜福不過是一個開場,這一整夜都不會有宵禁,後面的精彩花樣還會更多。

城樓上面的儀駕在衆人的謝恩跪拜之下離開了,城樓裏面的大門卻是忽然移開,從裏面駛出來了一溜巨大的彩車,拉車的牛身上都蒙着虎皮,扮作猛獸一般,車駕上面則有不少豔麗女子,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男扮女裝的伶人。

她們或持樂器演奏,或翩翩起舞,衣着香豔,表演精彩,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唯有最後一輛車上沒有美人,反倒堆滿了各色的奇異珍寶,在燈光的照耀下映射出瑩潤的光澤,形狀奇特,甚是稀罕。

見白亦陵向着花車看去,陸嶼抿了抿唇,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幾乎黏在白亦陵身上的目光移開,也微笑着向花車停下的方向看去,說道:“是射标會啊。”

射标會說着氣派,其實和廟會上的投圈不過是異曲同工,在街頭的一處空地上,搭了座九層的高臺,臺子上每一層的不同位置都挂着煙花,根據位置的不同挂着不同顏色的煙花,能射中的人根據煙花的等級領取獎品,所得最豐者還有額外物品相贈。

只是參加的價格也比平常昂貴,一次要一兩銀子,參加的大多數都是年輕男子,不是家境富足,專門為了出風頭吸引女孩注意,就是箭術精湛,對上面的珍寶勢在必得。

花車上面的獎品剛剛在底下擺放整齊,已經有一個年輕的公子沖上臺去,扔下一塊銀子,拿起弓箭沖着第五層射去。

他瞄準的位置在木架的中部,已經不算低了,看那名年輕公子起手的架勢,也本來似模似樣,但随着他一松手,白亦陵立刻道:“偏了,應該向右兩寸。”

果然,箭如流星,飛射而去,所向的目标卻被微風吹的稍稍揚起,滿懷期待的人們眼看着那支箭擦邊而過,不由都發出一陣噓聲。

年輕人自覺丢人,漲的滿臉通紅,扔下弓箭,頭也不回地下臺去了。

陸嶼微笑道:“這下我可不敢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了。當初剛剛來到京都的時候,我有一回聽見廖統領訓斥手下,就是拿你作比,說你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出箭的時候,甚至連風的方向和速度都能迅速計算清楚,現在看來,所言非虛啊。”

白亦陵一哂:“這點小把戲,殿下太過獎了。這節目你要看嗎?”

除了他以外,別的什麽陸嶼都不想看,聞言搖了搖頭,剛要說“走吧”,白亦陵忽然又道:“等一會,那不是二姐麽。”

他口中的二姐指的就是盛栎,陸嶼聽白亦陵這樣稱呼,先是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跟着他一起看過去,只見果然是上次跟自己道過謝的盛小姐正同一群公子小姐站在那架子底下,仰頭看着上面的獎品。

盛栎身邊一向不乏獻殷勤的人,白亦陵遠遠看見她手指着一件獎品說了幾句話,像是在誇贊東西精美,旁邊就有好幾名公子搶着拿過弓箭,幫她争奪獎品。

陸嶼看着這一幕,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欠:“啧啧啧。”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陸嶼立刻換了一副誠懇的語氣:“你家人,都很招人喜歡啊。”

他說這兩句話的功夫,盛栎那邊已經有個人給了錢将弓箭搶在了手裏,彎弓對好了準頭,手一松正要放開,對面卻是又過來一箭,比他搶先一點射中目标。

煙花盛放,剛才那位公子臉上怒色隐現,擡頭看去,本來以為是盛栎的其他追求者來跟他搶着獻殷勤,結果卻看見一名衣着樸素的男子把贏來的獎品獻給身後的少女,緊接着才補了銀子。

他忍不住氣道:“這人好不懂規矩,明明是我先付的錢,他搶什麽搶!”

盛栎蹙眉,也向着那個方向看過去,她在外面一向雍容大方,很少明顯地露出這種不悅之色,同伴們怕鬧出不愉快來,便有另一名紫衣服的少年将弓箭拿過去,笑着說:“盛小姐,剛才那支簪子的成色也不過一般,沒什麽稀罕的,我來為你贏第六層的琉璃杯吧。”

盛栎道:“有勞楚公子。”

結果就在這個楚公子拿起弓箭的時候,對面又是一箭,精準地射中了第六層,贏得了琉璃杯,後面的接連好幾次,都是如此,這已經不是不守規矩的事了,明擺着是有人要跟盛栎作對。

且不說盛栎這邊的人如何憤怒,周圍圍觀的百姓們卻是已經看愣了。要這樣跟人家搶東西,不光是一個蠻橫的問題,最起碼射箭的人應該是有真本事的,如此高臺,箭無虛發,并且能次次搶在他人前面,今晚還是頭一回見。

楚公子揚聲喝道:“對面是哪位朋友?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各位就算是玩樂也莫要欺人太甚。”

回答他的是對面再次射出的箭矢,這次的箭是向着第三層直接過去的,同時一個男子的聲音高聲笑道:“我家小姐讓我給諸位回話,她不懂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只知道沒本事就應該滾蛋。否則要是哪支箭力氣用大了,射在各位的身上,可別怪我們沒提醒呀!”

楚公子怒道:“我過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人這麽嚣張!”

他剛說完這句話,忽然破空之聲大作,遠處有三支長箭同時疾掠而至,徑直向着高臺射去。這三支箭竟是後發而先至,一支将對方的長箭打落,一支铮然射中目标,煙花炸裂之時,最後一支箭則穿過高臺,铎地一聲,正釘在剛才口出狂言的男子腳邊。

顯然,要不是對方手下留情,這一下就完全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那個男子直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後,才猛地低下頭去,看着面前不斷晃動的箭尾,一時竟是滿身的冷汗。片刻寂靜過後,四周響起了轟然的喝彩聲和掌聲,梆子一響,有人大聲唱道:“第三層,水晶花插!”

衆人紛紛舉目相望,想要看看那位一舉拔得頭籌之人是何方壯士。找了半天,卻沒看見人。

剛才得三支箭顯然不是從近處射出來的,但隔着那麽遠的距離,還能後發而先至,撞飛別人的箭,更加可見不凡之處。

剛才對面跟盛栎他們争搶獎品的人固然箭術精湛,讓人驚嘆不已,但是行事确實也太過沒品,現在衆人見到有高手出面打壓他們的氣焰,也都十分興奮,同時喝起彩來。

剛才那個叫着“沒本事就滾蛋”的聲音冷笑一聲,顯然有些挂不住了,說道:“三箭齊發,哼,很了不起麽?我看也沒什麽難的!”

他說完之後,又是一拉弓弦,這回竟然是五箭齊發,分別射向高臺上的五個位置,鉚足了勁要壓對方一頭。但随着他的每一箭,另一邊的速度卻是更快,長箭連珠一樣地射出,每一回都是連珠兩發,準确無比地将他的箭矢打掉之後,随後一箭射中目标。

一時間,無數朵煙花接連升空,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綻放出各種不同的形狀,美不勝收,周圍亦是彩聲雷動,人們對那個射箭之人愈發好奇了。

在兩人這樣的比試之下,高臺上面的煙花幾乎都要被囊括殆盡,那名男子根本就是被暗處的人壓着打,再想想他剛才叫嚣的得意姿态,簡直是丢人到了極處。

他身後傳來一個少女的呵斥聲:“丢人現眼的東西,真是沒用!”

這聲音嬌柔甜美,聽在男子的耳中,卻使他全身上下飛快地湧起一股戰栗,眼見此時只剩下木架最高處的一個紅色繡球,他咬緊牙關,雙目圓睜,将兩張弓并在一起,搭上數支長箭,随着一聲大吼,他用盡平生的力氣,奮然射出。

随着箭勢如虹破空而出,他手中的弓弦也應聲斷裂,男子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顯然已經竭盡全力。

這一下搏命終究沒有枉費,人群中發出一陣整齊的驚嘆,發現他剛剛竟然一口氣射出了七支長箭,一支在正中間直奔目标,另外六支擋在外圍,防止中間的長箭再次被射落——這竟然好像隐隐形成了陣法一般!

大家心情激動,翹首以盼,又想看那個隐藏在暗中的人如何破解,又擔心他輸在這最後一招,讓這幫張狂的人得意。

似乎是知道自己比不過了,要不就是沒有了足夠的箭支,這一回,暗處只射出了一箭。

單薄的箭支劃過夜空,有人發出失望的噓聲,也有人雙目圓睜,緊張地盯着天空。

那一箭去勢如風,又是後發而先至,這一回竟然不是從側面将男子的長箭擊落,而是精準地順着箭尾插入,将陣法最中心的那支箭硬生生劈成兩半,跟着餘勢未歇,繼續向前射中紅色繡球。

這最高處的繡球當中自然也藏着煙花,随着繡球轟然炸裂開來,天空中驀然閃過一片五彩缤紛的華光。

千萬朵繁華焰火在天幕上狂歡般地躍動,随即又二次炸裂成朵朵繁花,清光璀璨,又應在地面上蕩漾的湖波當中,滿池盡是,旖旎明豔。一時間,仿佛天星下墜,落于人間。

這一幕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停住腳步擡頭觀看,主理這次射标會的是個面白長須的中間男子,別人都叫他一句“薛老板”,此刻他大聲說道:“第九層,七彩飲虹杯!是哪位英雄的獎品,請出來領獎!”

他喊了兩聲,聽見身後有人笑着說道:“薛老板,今年這射标會可挺順利啊。我記得已經一連三屆無人能射下最高處的繡球了,沒想到這次居然還不到一個時辰就出了結果。”

薛老板聽見這聲音,連忙回頭一看,笑着行禮道:“草民見過王爺,見過劉公子。”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很久沒有同時出現的陸啓和劉勃。

薛老板生在皇城根下,也經常跟達官貴人打交道,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見到了權傾朝野的臨漳王,也不顯得局促。他行禮過後笑着說道:“今年确實來了不少的高手,剛才的比箭也比先前精彩的多,看來還是劉公子的東西招人喜歡。”

薛老板很會說話,劉勃笑了起來,随手把玩面前鋪着的那些獎品。射标會雖然是由商家辦的,但有的時候一些名門大族也會提供一些贊助,一方面彰顯世家財力,一方面也是為了招攬能人,這次最高層的獎品正是劉家拿出來的。

劉勃笑着對陸啓說:“王爺,您要看看是誰拔得頭籌嗎?”

陸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沖他點了點頭,想必見對方用箭如神,也起了幾分招攬的念頭。

劉勃見他這幅樣子,心裏面有些窒悶,他一向擅長察言觀色。一開始白亦陵和陸啓剛剛鬧崩的時候,也是陸啓對他最為熱絡的時候,但沒過多久,這股勁就漸漸淡了下去。

特別是他前一陣子去了趟興定,足有将近一個月不在京都,回來之後兩人就更加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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