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主子，您就喝了吧！”
一身桃色宮裝的丫頭眉眼低垂，盯着對面之人的足尖分毫不動，終是将手中的酒杯往前遞了遞，又道：“現如今，已經是娘娘恩寬，讓您自己選。可這白绫和匕首的滋味……您還是趕緊喝了吧！”
眼前的足尖向前一步，手腕卻是猛地被人緊握。
“為什麽背叛我？”
酒杯連帶着晃了晃，灑落幾滴。緊盯着地面的宮女沒擡頭：“良禽擇木而栖。”
“小栖！”
對面之人輕嘆一聲，一飲而盡。
青棠自那一片混沌中緩緩蘇醒，往昔種種在眼前疏忽而過。
數萬年前，神魔大戰，魔族湮滅，神族凋零。現如今的仙者，若仙法低微，扛不住天劫，不知何時便也幻滅了。因而，青棠身為一個微末的小仙，總有些上進心。
只是這上進心，也是有限。遂尋了利落的法子，往凡世去歷劫，回來時修為自有增進。
這一世，不過她在凡間的尋常一世。
只是這死法……
青棠蹙了蹙眉，睜眼的一瞬便是翻身而起，她一條腿伸直，手肘抵在另一條曲起的腿上，瞧着周遭缭繞的仙澤，心下暗自琢磨着，越琢磨越不對味。
遂忍不住嘀咕：“司命寫的這是什麽本子？”
話音落地，一團白霧襲至眼前，來人仍是往日素衣，也仍是那一根木簪捏在手心把玩。他迅疾道：“我這剛進門就聽見有人說我壞話。”
青棠單手托腮，面無表情地瞥着他。
司命星君側身在她身旁坐下，依舊用簪頭鑲嵌的圓玉敲打着掌心，像人間的老和尚敲打木魚。
他徐徐道：“青棠，你可不能怪我不護短，你這本子可是最簡單的了。在凡世，你是生的順遂，死得利落。且我知道你的意思，從未讓你被人浸染過。如此而已，你可還覺得哪裏不對？”
這麽一了斷，倒是她多思了。
青棠收回目光，繼續蹙着眉琢磨。
然不過一瞬便是猛地跳起，目光灼灼瞧向司命星君，瞧得他陡然握緊手中木簪。
“是不曾哪裏不對，但那杯鸩酒，來得可是毫無緣由。”
她長于青國公府，雖說父親國公的身份承自曾祖父，到了父親這一代，不過徒留一個虛名，然她身為國公千金，自小便被母親教養的極好。而母親性格溫和柔軟，即便是無奈送她進宮，也是教她明哲保身。
怎好端端的，她入宮不過半年，便不明不白死于一杯鸩酒。且那酒，由她的陪嫁丫頭小栖親送到她手裏？
到頭來，她是死得不明不白。直至回歸了仙位，亦是一頭霧水，不知往昔何夕。
正經是直吞了一口氣！
想她寄于南極長生大帝門下，怎能受此窩囊氣？
青棠眼睛骨碌一圈，果斷同司命星君道：“可否讓我看一看你那簿子？”
“別人的也就罷了，我只要看小栖的。”
這一世，她秉承了俗世母親的溫軟性子，從不與人為難。她竟是不知，是何處得罪了小栖，要她這樣背後捅刀。
“不可。”司命星君立時正了顏色，雖說他們南鬥六星君六宮皆隸屬南極長生大帝，青棠又養在南極長生大帝門下。但，交情是一回事，不可輕了本職又是另一回事。
青棠知曉他會這麽說，也沒強求。
神思一轉，又道：“若我回到人間呢？”既問不出，便只能回去探一探。
“天上半日，人間半載，你留在人間的軀殼應是早已入土。”
青棠輕笑：“誰說我要回到這一刻的人間？”
司命星君倒抽了一口氣，手中的木簪倒是又開始敲打。“你要鬥轉輪回？”
青棠揚眉，這是唯一的法子。倘或她非要看那命簿，便是令司命星君為難了。
“此事，怕是需要你請見神君。”
“好！”青棠眨眨眼，轉而又道，“對了，我的小豬仔呢？”她每次下凡都會将靈寵交于司命星君看護。
司命星君瞧着她，揮了揮衣袖，一只粉紅色小豬仔便自他袖中而出，飛撲到了青棠懷裏。
他瞧着那巴掌大的小豬仔，疑惑道：“它也跟了你幾千年，你還沒琢磨着給他起個名字？”
“嗯……”青棠略沉吟了下，撫摸着小豬仔圓滾的肚子。“等它有出息，長成我的坐騎吧！”
司命星君默然咽了咽口水：“我且等着。”幾千年前，這小豬仔不知從哪裏被青棠撿到，卻也是有些靈識，但幾千年都分毫不見長，司命星君便也不指望小豬仔能長成龐然坐騎。
即便是長成，要一只粉紅豬當坐騎，啧！
青棠離去後，司命星君身側忽而響起另一道聲音，也顯出一個身着灰色長衫的仙人。“您讓青棠仙子去找神君，這事？”
這事，怕是要成了。
“你也知道？”司命星君眸間盡是了然。
“小仙偶有聽聞，神霄府的南極長生大帝對那位青棠仙子格外厚重。”
司命星君無奈搖頭：“是縱容。”
縱容至一個飛升不久的仙人就能聞說這份厚重。
五萬年前，神魔大戰，神族幾近凋零，南極長生大帝經此一役，也只留了一絲神魂坐鎮神霄府。
兩萬年前，南極長生大帝不知從何處拎來一朵合歡花養在神霄府，原說合歡樹上才有合歡花，她這獨一朵，倒靠着神霄府靈氣滋養，不過百年便修成人形，而後便成了如今的青棠仙子。
然神君養着她，卻也未曾收她為徒，更不曾傳授仙法。青棠便一直如一個散養的仙子，也是天君看着神君的面子，封了她做掌花的仙子。
掌的便是六界之內的合歡花。
只是這天上地下，再無第二人能被一個神君縱着，縱的久了，這青棠仙子便不知覺招惹出什麽事來。
雖說慣常不是她主動招惹別人，她卻是個睚眦必報不能忍氣吞聲的性子，受了氣，自然要回報。來往多了，自是會撞着在仙族頗有些權勢之人。
有一些瞧着南極長生大帝的面子也就不了了之，有一些便仗着權勢鬧到了神君跟前。
然不管怎樣鬧，南極長生大帝始終保持微笑，捋着純白的胡子護短：“棠兒脾性如此，還望仙家見諒。”
倘或同一個人來鬧了第二回，神君便會換一套說辭：“棠兒脾性如此，仙家還未習慣？”複而淡淡補充，“本君倒是習慣了。”
神霄府後院。
青棠推門而入，便瞧見那個胖團仍在那裏團着。南極長生大帝是個圓滾的神君，白胡子老頭看着極是慈祥，然她還沒張嘴，那一絲神魂便是隔着氤氲的仙澤，一面睜眼一面悠悠道：“你要下去？”
青棠盤腿坐下，此刻便是揚着下巴垂了垂。她掌上的小豬仔也附和着揚了揚頭。
大胖團和小豬仔四目相對。
大胖團瞧着眼前的小仙女總學着他一般無二的懶散姿勢，眸間就帶了幾分寵溺：“你從前，可從未有此執念？”
往凡塵俗世歷劫，回來便可忘了。這是頭一回，她要重新來過。
青棠單手托着臉，煞有介事：“我覺着，我似乎被司命給賣了。”
大胖團看她那副剔透的模樣，忍俊不禁：“那便去吧！”
青棠果斷跳起，轉身出門時忽然又是扒着腦袋回轉：“司命和天君那裏……”
“我給你兜着。”
“好嘞！”青棠雀躍而起，當下便是于神霄府消失的沒了蹤影。
司命星君晚一步來到神霄府後院，恭恭敬敬敲了門，又正正經經喚了聲“神君”，得到允準進門後又是得得體體地一拜。
南極長生大帝長得和善慈祥，這會兒卻是嚴肅了些：“你為何不給青棠看那簿子，本君不管。她此番逆轉輪回，你也不必問。”
司命星君嘴唇微張，又是緊閉。
随後便是眼巴巴瞧着南極長生大帝身後滾出一個粉紅小豬仔，小短腿向他跑過來。司命星君無奈敞開袖子，這偏心的事，神君做起來果然愈發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