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黑白二人離去後,青棠到底還是去了一趟府衙,瞧了眼那女子的案卷。上面記載,同黑衣裳小哥所說基本無差。
倒是女子的口供,頗有些意思。
知府大人問她為何殺人,她一一道來。
問她為何殺了所有人?
她道:“民女以為,他們非死難贖。”
好一個非死難贖,青棠将案卷擱下,轉眼來了監牢。女子靠牆坐着,滿身血污。
青棠使她暈厥,替她療愈了身上緊要的傷,又幻化了一個假人代替她,便是将她帶走,安置于一間無人居住的院落。
天邊的白色全然滾出時,坐于院中的青棠方才聽得屋內的動靜。
“你醒了。”青棠拎了條板凳在床側坐下,她的臉色瞧着蒼白,但身體已無大礙,将養幾日便可。
女子一臉迷茫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道:“這是哪?你是誰?”
“洛州城,我是救下你的人。”
“……”女子看着她,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青棠便是眯着眼保持微笑,翹着腿悠然道:“你記得不錯,你是判了今日處斬。”
女子撐着身子就要起身,青棠便虛扶了她一下,氣力撐着她的後背,令她坐起。“是你救了我?”女子滿眼不解。
“正是!”
“為何救我?”女子道,“你認識我?”
“不認識,聽說過一二。”
想是聽說過她殺人。
女子垂了眉眼:“我殺了人,理應被處死。”
“死有什麽好?”青棠懶懶地瞧着她,“活着才有千般可能。”
“是嗎?”女子低低道。氣息裏滿是悲涼無望。
青棠遂道:“你為你姐姐報仇,現下大仇得報,也該想想以後的日子,你姐姐泉下有知,應是盼望你好好活着,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我也不知,我該怎麽過自己的日子。”旁人的手沾滿血腥,她的又何嘗不是?
青棠也并不指望一兩句就讓她想開,只瞧了眼外頭的日頭,同她道:“那便想想吧!這院子你先住着,過幾日,我會派人來找你。”
“這位小姐……”
女子忙開口喊道,她還不知眼前這一襲碧色衣裳的女子,是如何将她救出來的?
是她殺人,也是她自行投案,連作案手法和所用毒藥都一并呈上公堂。她這一案,是鐵證如山。這女子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救下她?
“你是怎麽救出我的?又為何要救我?”看她的衣着,應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尋常人,怕也救不出她。
女子揪着身前的薄被,外頭日頭冒了頭,溫暖的光線灑進。她不知自己在等一個什麽答案,只是心底寒冰包裹,這溫暖又是籠罩,冷熱交加極是不适。
青棠算着時辰,琢磨略晚一刻回去也無妨。
“我既不與你說,自是用了不可為人道的法子。至于為何救你,嗯……”她沉吟了下,“那三十六人我同你是一個看法,都是該死。另外,我缺一個侍女,你可願意?”
女子不可思議地望着她,這緣由聽着實在有些荒謬。
青棠不以為意,又道:“對了,倒忘了告訴你,我是青國公府的青棠,你若做了我的侍女,不必簽賣身契,他日你想走也可随時離開。僅有一樣,決不能背叛我。”
這便是她瞧上這女子的初衷。
按照從前的路數來走,小栖最後約摸要背叛她。而往後進宮,她一身修為自可慢慢探尋往日之事。只是一人,難免多費心神。這女子極重情義,手法亦是狠絕,留在身邊應當比小栖好得多。
女子凝着青棠,無法想象青國公府的小姐如此周折救下一個殺人犯,竟只為了添一個侍女。
末了,她便自當理會成,是眼前的女子菩薩心腸。唯有真切的善心,才能瞧得出那些人都不該活。
那些人活着,只會葬送更多無辜的女子。
只是……
“小姐救下我,府衙那邊該如何交代?此事會不會連累了青國公大人?”她其實從未見過青國公,此生見過最大的官便是自首後審結此案的知府大人。她從前聽人說過,在這洛州城,青國公是比知府大人高一頭的。
然她拿不準,高的這一頭,能不能輕易了結一樁殺人案?
青棠勾了勾嘴角,右手搭在左手上,摩挲着手腕。她原先撫摸那只小豬仔習慣了,手上總愛摸着一樣東西。
她笑了笑:“午時你便會被處斬,誰會記得你活在別處?”
“什麽?”女子瞪圓了眼睛,卻是有人替她而死。
“你也不必多想。”青棠寬慰道,“我不忍你枉死,自不會再冤死了別人。”
女子這才悄然舒了口氣。她早前抱了必死的決心,現下活下來,卻是從不曾想要害了無辜之人。
“最近不要出門,過幾日我派人來找你。”青棠叮囑,“到時你便說,你是我救下的流民,是我将你安置在這裏,喚做……”青棠思索了下,“喚做‘梧秋’如何?”
“梧秋?”女子滿眼疑慮,她怎麽顧自便定了她的名字,不開口問一問她原來叫什麽。甚至,如何又是流民?
這思緒跳脫,她是全然跟不上,也無法了然。
青棠臉上依是溫着笑意:“對,梧秋,秋日梧桐,經得住勝景,抗得過寒冬。”
“至于你原來姓甚名誰,我不問,也不想知道。你自己也慢慢忘了吧,往後,便是新生。”
女子怔怔地望着青棠,望着那一襲碧色自屋內消失,終是下床重重一叩:“梧秋多謝小姐!”
梧秋起身時,日頭的暖光已全然将她籠罩。那些陰暗冰涼,與她再不相關。那條滿是絕望滿是荊棘的前路,也已然被埋葬。
這一刻,既是新生。
青棠回府後,剛剛褪了衣裳,做出将将起床的模樣,小栖便是敲了門,預備為她梳妝。
梳妝過後,便是記着母親所言,去前門接一接哥哥。
一同等候的還有另一名女子,是她的表妹如妍。
如妍的母親與她的母親乃一母同生的姐妹,只不過,母親為長,姨母為幼。
聞說當年外祖為兩個女兒定親,亦是考量了待字閨中兩女孩性格迥異,長女端正柔和,更适宜嫁于官宦之家,縱然,父親這青國公位,承襲幾代後已然成了虛銜。幼女明媚活潑,嫁于商賈之家,有姐姐和母家照看,亦是一世無憂。
尤其,這商賈還是城中首富。
只是前些年姨父生了場大病,不幸病逝。
姨母消沉了數月,再肯與人來往時,走動最多的便是他們這青國公府。
姨母帶着表妹名為探望,卻是一月裏常常要住上半月。從前,青棠也只當姨母與母親親厚,尤其,她一向覺得表妹同她和哥哥的關系處的也好,便是從未多想過。
眼下,青衣男子打馬而來,劍眉朗目,絲緞束發。他躍下馬,手中還執着劍,便是向她們快步走來。
哥哥比她長得好看,他繼承了母親同父親所有的優勢,在這洛州城中走過,也是惹眼的。哪像同母所生的她,頂多論一個清秀。
尤其她今日一身白衣,愈是只瞧得出一個幹淨利落。
是了,哪怕顯出仙子的原身來,也頂多添一分仙氣,模樣并不會改。
卻是身側的如妍着了一襲淺碧色,同哥哥站在一起,像是一雙璧人。
青時快步走來,墨色的眉眼打如妍身上掠過,才率先同青棠打了招呼。他照舊摸摸她的頭:“好似又長高了些。”
青棠不記得她走過的那一世,這一刻是怎樣回應了眼前的男子。
她只記得,哥哥同母親都待她極好。
她入宮那日,母親的淚水怎樣都擋不住,哥哥的信接連幾封落在她手裏,千叮咛萬囑咐,盼她安好。
青棠知道,哥哥不忍見她邁向那個僅有四方的天地。
畢竟,不管往後她嫁于了誰,都有回家探親的那天。入宮之後,卻是要步步小心,倘或要見家人,還得求一道聖旨。
她眼下便是笑着眯了眯眼,揚着下巴道:“我一直都比表妹高些的。”
如妍捏着帕子腦袋又低垂了些。青棠的餘光裏都瞧見,她的耳朵紅紅軟軟的。
青時這才将手挪了過去,輕輕摸了摸如妍的發頂:“是高半寸。”
轉而才正經沖着如妍道:“最近在家中可好?”
如妍仰起頭,手中帕子捏得都皺了:“很好,一切都好。”
青棠瞧着這番景象,忽的懂了那一世不曾看懂的情愫。哥哥同如妍眼裏,都是隐忍又明媚的光。
他們彼此鐘情。
也是,前一世,她看着人中之龍的皇上,自個都沒開出幾分情窦,進宮前看着哥哥同如妍,自然也瞧不出什麽。
進門後,哥哥見過父親,又去見了母親,她将要進宮的消息,便是傳遍了府中各人。
青棠聽過哥哥說了一回,便沒随着他一道行走,只回了自個的院落,細細盤算母親昨日毒發一事。
“小姐……”小栖探頭看過,小姐保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了,不知在想些什麽。
青棠摩挲着手中茶杯,曉得在鸩酒在遞到她眼前之前,都不能怪了小栖。
眼下,她無人可用,只能信着她,也用着她。
遂望過去:“昨日母親生病,請的是孫大夫?”
前世,她回來得早,見着了大夫一面。是他們青國公府慣常會請的那位。這次她來遲,請的應是同一位。
“嗯嗯。”小栖磕了磕下颌。
“你可知,洛州城還有醫術更了得的大夫?”
小栖曉得自家小姐是不放心夫人的病情,思索了會兒:“奴婢倒是聽說過一家,說是濟安堂的大夫手法一流,專治疑難之症。只是夫人的病……”
昨日孫大夫已然說過,夫人是神思疲倦,又是暑熱将至,調養一段日子便好。濟安堂的大夫,未必能治夫人的病。
不想,小姐随即便道:“那你去一趟,将那位大夫請來。記得,你親自去,不用讓別人知道。”
小栖不解何意,撓了撓頭,仍是顧自去了。
她只覺得,終歸是小姐的孝心,她依着辦就是。
青棠瞧着小栖出門,落下茶杯,右手又搭在了左手手腕上摩挲。孫大夫瞧不出母親中毒,這位濟安堂的大夫,倘或也不能下一個定論,她便要行另一個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