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質問

質問

夜深,萬籁俱寂。

桃林弟子不知是從何遺傳的怪癖,不愛在明面點燈,要麽早早入睡,要麽鑽入地底,或尋一處山水洞天,秉燭研究一夜,以至于桃林內一到夜晚就仿若一座死城,人影瞧不到一個,唯有株株植被安靜的伫立着,偶爾随風招搖。

此時再從遠處望去,山門處那刻着“桃林”二字的牌匾便顯得格格不入了。

也不知開山老祖是有眼無珠,還是故作玩笑,占了丹穴山如此風水寶地,卻偏要将宗門喚作桃林,結果在桃林內卻是找不到一棵桃樹,反倒是青玉梧桐木撒遍每一寸土地。

尤其是掌門仙尊的梧桐苑,更是有一棵上百萬年的梧桐挺立,偶爾能看見鎮山神獸—鳳凰栖息于此。

這不,那性格怪異的神獸才剛閉了一會眼睛,便又不知被什麽東西吸引,提叫一聲,翩然飛去,留下一片極光流羽,喚醒了屋內假寐的女子。

睡在裏側的裴泠單手支起身子,目光泠泠地,望着逆光處想要離去的欣長身影,驀然張口喚道:“你要去哪。”

男人的腳步微頓,伸手,自門外接住了那片羽毛,而後轉過身,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柔和地回望着裴泠,唇邊含笑:“鸾晴也不知怎的,竟在這個時間起興,可是擾到你了。”

他永遠是這樣,溫潤,柔情,句句關心着自己。

可卻從不讓她知曉,他的心裏到底想着什麽。

沒由來的,因為一句再平常不過的關心,裴泠心中湧上一股酸澀之感,她抿了下唇,拼命忍住喉嚨處的異動,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要去哪。”

她又問了一遍,久違地倔強。

淩澤明顯愣了一下。

畢竟裴泠從前給足了他尊重,從來不會如此追問行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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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略微思索了片刻,負手回到床邊,他将那枚極光流羽點在裴泠眉心,梧桐花钿随之微閃,竟是将那羽毛化作湮粉,吸收了進去。

裴泠見狀驚訝地張了張嘴。

淩澤卻只是笑笑,攬住了她的肩:“本不打算驚擾你的,沒成想...,罷了。鸾晴的羽毛有安神之效,它理應如此給你賠罪。”

“至于深夜外出,是因前幾日我煉就的那味藥方還差一步總是不得方法,有一外宗之人說他偶得靈感許能幫我成事,但他身份特殊,只能今夜約在我那密室之中相見。”

淩澤自認為解釋清楚了,落眸道:“你且先睡下,我去去便回,不會太久。”

淩澤說罷,許是時間緊迫,不待裴泠答應,便又要離開。

剛邁腿,受到一股阻力。

淩澤詫異地轉過身。

只見裴泠抓着他的衣角,低着頭,情緒都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晰,似乎只是...撒嬌?

但裴泠自從代表四方劍宗與桃林聯姻後,雖說與他相敬如賓,卻宛如一夜長大了一般,這等“不得體”的事從不會做。

“小裴?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男人直覺有些不對,蹲下身,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裴泠卻機敏的将頭別到了後頭,嘴唇抿成了一條一字,也沒有回答。

因為她不知該怎麽回答。

她想不管不顧地無理取鬧,就像曾經毫無顧忌地燒了他的百草園一樣,大聲質問他那畫中人到底是誰,那畫後面有什麽?你愛的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騙我,這七年的情愛又到底算什麽?

可是她不能。

她的背後是四方劍宗,是劍宗與桃林絕不能被打破的合作,而她的面前是突然出現的沙豔,是生羅門不知目的的陰謀。

自打她成為一堂之主後,責任早就沖淡了初嫁時的喜悅,是那時的她太年少,滿心滿眼都是自己愛的人向自己求親了。

卻忘了,他們之間從不是只有男女之愛。

如今攔住他,已是大不敬。

淩澤望着長久無言的裴泠微微蹙起眉,他想伸手将她的頭擰回來,将她的一切情緒,又或者不只是情緒盡數掌握。

可他也明白,她纖長白淨的脖頸那般脆弱,卻又那般地倔強。

淩澤的頭頂倏地冒出了一抹綠油油的嫩芽,并快速生長了起來。

仿佛有什麽東西,若撓癢一般觸摸她的手背,裴泠終于回過了頭,一驚,只見一株爬山虎正在她面前砌牆,手登時松開了淩澤的衣角。

這是淩澤的元嬰物化後的形象,每當他覺得煩惱,或者是遇到困難的時候頭上便會長出一株植物,有時是藤類,有時是灌木類。

爬山虎反而算常見的了,裴泠見過最離譜的,是淩澤曾經為一味藥苦苦思索了七七四十九個月,等她實在坐不住去尋時,見到了男人頭上頂了一株“參天”的梧桐木。

若非裴泠及時趕到,淩澤怕是要與那樹木合二為一,從此換個物種生活了。

因此,裴泠平日格外注意,盡量避免淩澤“發芽”,一旦見其有征兆,便什麽都依了。

可今天,裴泠還是想要問清楚。

她一咬牙,起身,撥開那串惱人的藤類,擡眸,準确的尋到了男人的眼睛。

那雙清澈,不含任何雜質的鳳目內,此時此刻滿是探究,滿眼都是她。

亦如他參照俗世禮儀迎娶她的那日。

可如今裴泠卻再感受不到像那日一樣的喜悅,她凝望着他,質問:“你到底,是為了藥方,還是為了那幅畫?”

淩澤頭上的爬山虎終于停止了生長,他露出了些許震驚的神色,而後退後一步,“畫?”

“怎麽忽然提起什麽畫,可是身體有異?”

說着,便去翻她的手腕。

裴泠有些氣惱地躲過了他的手,嘴唇抿成了一字,自顧自:“你肯定很盼望她回來吧。”

“她?又是誰?”

淩澤似乎真的很疑惑,“你可是見了誰?聽到了什麽話?”

裴泠自嘲道:“我還能見誰,除了幾位堂主,怕是只有死人了。”

“我說的是那位,畫中人。便是你密室那幅畫,青衣,花海。”裴泠不死心,再試一步,甚至故意咬住了那“花海”二字。

淩澤似乎恍然大悟,卻是對裴泠的話完全不在意,眉舒目展,出口竟是調笑她說:“原是這樣,你那小腦瓜裏又在想什麽?”

又拿她當小孩?

裴泠眉間一斂,剛要發作,卻又聽到淩澤一聲低喃,“我自然是不希望她回來的。”

裴泠瞬間驚喜擡眸:“真的?”

“自然。”淩澤負手,點了下頭,而後沉吟片刻道,“不過,若是她真的回來了,我應該也會欣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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