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線索
線索
再次恢複意識時枝如本能地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渾身都提不起力氣,跌坐在一片漆黑的地面上,總覺得鼻腔和肺裏還有積水,忍不住皺眉幹咳了好幾聲。
整個人還在溺水的恐懼之中,氧氣好像怎麽都不夠用,她喘着粗氣盡力調整着失控的呼吸。
直到眼前出現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晃了晃,她順着仰頭看過去。
宋喬野看她注意到自己後收起了手,額上也帶着幾絲薄汗,單膝着地蹲在她面前,嗓音像是被水嗆過一樣沙啞,“沒事了。”
“你也感覺到了吧?”枝如氣息不穩地問,嗓子幹澀得難受。
“嗯,”宋喬野點頭,跟她一起盤腿坐在地上,從褲腿邊的大兜裏掏出紙巾遞給她,“你好點了嗎?”
“謝謝。”枝如沒想到他的工裝褲裏還裝了這個,雙手恭敬地接過,擡手在額上擦了擦。
看他要把紙放回去了,她忍不住出聲提醒,“你要不也擦擦?”
抽了張紙随便蹭了下,宋喬野看上去其實和平時別無二樣,很快恢複了平靜,理智地啓唇道:“你們剛才發生什麽了?”
原本還在擔心他會不會表面上看着沒事,但心底也跟自己一樣承受了很多的恐懼。
話題這樣被他一茬,枝如重新恢複思考,起伏的情緒也跟着平複了不少,出聲回答,“之前不是擔心花盆會再次掉下來嗎,我就把孔祥帶去湖邊看金魚了。”
“然後大概是聊到了待會兒誰來接他回家。”
當時她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游戲的時候孔祥和幾個孩子很晚了都還沒被接走,所以順口一問。
誰知道問完後他的崩潰值瞬間就滿了,有幾個打鬧的孩子正好在玩跑步游戲,沒剎住車直直地向這邊奔來,孔祥往旁邊站了些想避開,剛好站在湖邊的空位上,就這樣被他們撞到湖裏去了。
枝如是學過游泳的,而且看湖并不深,想着要趕緊救孩子,所以也直接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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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就是……湖水比想象的更深,沒有熱過身直接下水她的肌肉緊張抽筋了,扯着大腿疼,渾身意外的使不上勁,就這樣撲騰着手臂被水嗆了好幾口,沒調整好呼吸,掙紮着溺水窒息了。
一切時機都太巧了,孩子們剛好跑過來、孔祥剛好被撞落水、她剛好抽筋……
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個份上,大致已經猜到是什麽情況了,枝如坐在地上激動地用手拍了下硬邦邦的地面,順着剛才的話繼續往下說,“當時孔祥的崩潰值到100了,他落水我救人,兩個人就這樣死了。”
“第一次游戲的時候也是,崩潰值滿了後花盆掉了下來。”
“也就是說,不管是砸死還是淹死,”枝如一臉嚴肅地總結道,“崩潰值滿後主角都會意外出事,我們也會跟着一起死亡,游戲失敗重回這裏。”
所以之前系統說的游戲規則——“當崩潰值到達一百後即為失敗,世界會随之崩塌,各位将重新回到這裏。”
世界崩塌指的就是大家的死亡。
想到這裏剛才淹在水裏的窒息感又再次向她襲來,枝如後怕地摸了摸脖頸,清了下嗓。
“我們……”她咽喉艱難地搖了搖頭,“我們再這樣下去,就算一直能複活也受不了啊……”
一次次面對死亡又一次次活過來,但經歷過的痛苦卻不會被抹去,每一次的死亡都刻骨銘心。
哪怕才經歷過兩次,她就已經身心俱疲了,心底的崩潰值直接飙升到92。
還不如就直接在某次痛苦中真正把她送走的好,不然還得在這個無良游戲裏反複去世。
看出她狀态的不對,宋喬野下意識伸長手撫上她的後背,輕往下拍撫着替她順氣,語氣是他自己也沒曾想過的輕柔,“沒事……”
感受到他動作的枝如身體微僵,腦子裏突然浮現起的是自己剛才用相同的動作安撫過那個孩子。
“如果我們每次失敗後重回到了這裏……”她喃喃出聲,“那孔祥呢?”
經歷死亡後的他們會複活,那他會怎麽樣?獨自一人崩潰,身陷滅亡卻無人拯救,無論在那個平行時空都這樣崩潰着一次次走向死亡?
聽清她低語的話,坐在她對面的宋喬野也垂下了腦袋,松開手收回搭在膝蓋上,神色沉重。
以前的他們都先入為主地以為,小孩子正處在玩的年紀,擁有的也是快樂大于失落,就算難過忘性也大,很快就忘了,哪會有什麽“崩潰”的情緒?
直到他看到孔祥簡單的一個傍晚,那種孤寂到骨子裏的沉重深深地壓在他心上。
原來小孩子也會有被悲傷牢牢纏住的時候,原來小孩子也可以那麽堅強。
但作為“觀察者”的他只能看到他的過去,什麽也做不了,也無法改變過去。
大概是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的悲重氣息,枝如默默擡頭看向他,“你是不是看到他的過去了?”
空曠的黑幕中他們面對面坐在地上,死裏逃生後的頭發都有些雜亂,呼吸不再像之前那麽平靜。
半晌宋喬野才應了聲,組織好語言開口,“他家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像樣的文具,寫作業不能開燈,沒人做晚飯,自己用涼水泡了碗飯吃。”
“他家人呢?”枝如蹙眉問,撐在地面的手無意識握緊成拳。
“他媽在打麻将。”
沉默無聲,想起孔祥總是低垂的眸、孤零零一個人的身形,她好像能猜到為什麽問孔祥誰來接他會讓崩潰值滿了。
連一向鎮靜的宋喬野現在都那麽嚴肅沉重,枝如能想象到他所看到的場景有多讓人難受。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在孔祥真正變得不幸之前,他們得努力治愈他的崩潰。
“沒事。”這次是枝如出聲寬慰他,“不是還有我們嗎?”
“我們會成功通過這個游戲,成功拯救孔祥的。”她的語氣堅定。
宋喬野擡眸和她直直地對視上,眼底燃着幾絲不易察覺的鬥志,在他冷冽的面容上更添幾分濃烈的意味,“你有什麽想法嗎?”
看到他因為孔祥變得低沉的情緒,也看到了他此刻的鬥勁,自己每次剛複活時狀态不對他也都在旁邊安撫着她……
他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溫暖,完全不是表面上那樣不近人情的人。
一眼就能看出她正望着自己不知道在出神地想着什麽,宋喬野擡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
“噢……”枝如回神,沒再盯着他看,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語氣也因為底氣不足而變弱了很多,“是這樣的,其實孔祥吧,不太愛說話。”
這也是她第二次幹預後反而比第一次還先結束游戲的原因,她問什麽他都不回答,于是就這樣一直瞎問着觸到了他的傷口。
提起這個,她補充道:“我覺得孔祥應該很在意來接他的那個人。”
宋喬野點頭贊同,“我猜應該是他媽媽。”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媽媽很有可能會忘了這件事沒來接他,所以情緒更低沉。”
有什麽比期待落空更讓人崩潰的事?大概就是連期待都不敢期待,已經提前知道了是不好的結局。
孔祥最大的悲傷應該就是孤獨,一個人守在家裏、一個人在學校。一直受到的都是家人的冷落忽視,習慣性藏着自己,吃不飽用不好,自卑內向,所以在學校裏也不敢和別的小朋友相處。
他們大概知道是這樣的原因,卻不知道該怎麽“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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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9號位置上的兩個人也在商讨着下一次進入游戲該怎麽辦,深淵裏此時就只有他們兩組人。
手表上的倒計時只剩五分鐘了,他們剛才也看到枝如和宋喬野回來了,9號汪琦的視線一直無意識往那邊看去。
楚孟涵也能察覺到她的意圖,主動出聲道:“我們走之前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汪琦急忙起身,連點了幾下頭,跟在他身後一起走過去。
他們兩個還坐在地上沒動,認真地思考着該怎麽樣才能讓孔祥不崩潰。
“哈喽?”楚孟涵輕聲喚了一句,期盼着沒怎麽打擾到他們。
枝如先循聲望去,雙手撐地快速起身了,動作熟稔地輕拍了下宋喬野的肩示意他站起來。
場地裏就他們四個人,知道是他們過來了,宋喬野不緊不慢地收起長腿站起身,高挑的個子瞬間拔起,立在她與他們之間。
擡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側,枝如笑着啓唇問他們,“你們有什麽事嗎?”
“就是看你們也在,過來打聲招呼。”楚孟涵臉上挂着好看的笑,語氣自然。
汪琪站在一邊垂着腦袋,鼓起勇氣說出那句在心底醞釀了很久的話,“之前的事謝謝你。”
說着她認真地向枝如鞠了一躬,枝如連忙搖手扶她起身,“沒事的。”
手表上的倒計時還剩最後一分鐘。
“今天是孔祥的生日。”汪琪突然出聲,主動提供給他們更多的線索,“他媽媽忘了他的生日,也忘了來接他。”
“比起詢問或者直接的安慰……”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像是沉思已久卻還是不太确定,“他更想要的應該是共鳴和同感。”
“還有他媽媽的……”
她話還沒說完倒計時就結束了,兩個人直接消失在了這片無盡的黑暗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媽媽的……”枝如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不解地問旁邊僅剩的宋喬野,脫口而出道:“他媽的什麽怎麽了?”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了他突然望向自己的視線,還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一張漂亮小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
原本緊張嚴肅的氛圍被她的一句口誤打破,宋喬野沒忍住從胸腔裏發出一道輕笑聲。
低低的,莫名讓人心癢癢。
在原地頓了會兒,枝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根本不是心癢癢,而是心底“社死”後的窘迫。
這該死的“社死”現場。
“抱歉……”她不好意思地抿直了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