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不起
對不起
枝如手上的動作沒停，默默系好鞋帶。正偏頭想看他一眼，這才發現身邊的宋喬野已經消失了。
垂眸注意到她還蹲着轉頭看向空位不知道在想什麽，楚孟涵微躬腰，伸長手輕碰了下她的肩頭示意她起身。
這才佯作自然地望向不遠處彙聚着上樓梯的人群，枝如麻利地站起來，臉上挂着笑，“你們是要回去上課了嗎？”
祝英有些放空的雙眸慢慢聚神，還沒回些什麽就被身後的人突然擡手攬住了，那人緊緊地勾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臉道，“祝英臺！回教室了。”
旁邊走過的人聽到這聲“祝英臺”一起哄笑起來，中間簇擁着那寸頭高個子的男生，他的臉還是跟剛才一樣臭，瞥了他一眼後勾着抹嘲諷的笑離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氣氛不對，枝如不由得收起了幾分笑，斂神冷冷地看着他們。
站在旁邊的楚孟涵也直接擡手打掉了那人搭在祝英肩上的手，朝前面離開那群人的背影揚了揚下巴，語氣淡漠，“你還不走嗎？”
那人沒想到他會那麽嚴肅，被拍的手背還有些疼，讪讪地收回手邁開腿，走了兩步後還不忘回頭朝祝英喊了句，“早點回來。”
濃眉上挑，臉上的表情惡狠狠的，眸底帶着的都是警告。
将這一系列動作看着眼底的他們兩默默對視了一眼，心底已經有大致的猜測了。
“待會兒的課重要嗎？”枝如率先出聲，“我們還沒吃過東西，想帶你出去吃頓飯。”
楚孟涵會意，接着她的話補充道，“我這不是一直在外讀書還沒見過你嗎？剛好路過你們學校就直接過來了。”
“走嗎？陪我們吃頓飯。”他輕揚了下手機，“你班主任電話多少，我給你請假。”
神色恹恹的他好像什麽也提不起興趣，估計也是懶得出聲拒絕他們，就這樣默認了。
面無表情地接過手機輸了號碼進去，然後繼續垂眸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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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三個人就一起出了校門，這學校在郊區，附近沒什麽吃的。
雖然不知道去哪吃啥，但他們的目的在于跟他聊聊天，就随便帶他打車去了市區找了家網上評分還不錯的店。
祝英的話很少，只有他們時不時問幾句他才接話，但回答都很簡短，跟之前孔祥的情況差不多。
但也有很大的區別，孩子“好哄”易親近，初中生已經開始有獨立的自我想法，如果有不願意說的話，怎麽問也不會問出來的。
還好他頭頂的崩潰值波動不大，依舊是剛開始時的60。
正這樣在心底慶幸着，枝如低頭扒了口飯，一擡頭就發現數字突然變成了70。
毫無預兆的，他們此刻甚至都沒在說話，只是在安靜地吃飯。
“……？”筷子停在碗邊，她疑惑地看向楚孟涵跟他使眼色，看清變化後他也頓了頓。
敏銳察覺到桌上變化的祝英也擡起了頭，困惑的視線在空中跟他們彙聚。
有些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枝如沒想通突然之間怎麽了，主要是看他神色不變的樣子也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于是只好回想一下他們之間短暫的對話。
“最近學習累嗎？”
“不累。”
“平時吃得怎麽樣？”
“挺好的。”
“和同學們關系呢？”
“挺好的。”
“有遇到什麽困難嗎？”
“沒。”
……
都是一些沒營養的對話，後面知道問不出什麽後他們也嘗試着把話題移到了其它地方。
比如他平時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游戲運動什麽的，總之就是挺不會聊天的……
他們現在活脫脫就是以前遇到的那些不熟卻強行找話聊的親戚們。
但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如果剛才不說帶他來出來吃飯，祝英就直接去教室了，他們更難有接觸的機會。
這一關的背景在初中學校，完全不在他們想象之中。
-
那邊的宋喬野選擇查看昨天祝英跑早操時的場景。
一樣的好天氣，一樣還算整齊移動的隊伍，整個校園都洋溢在歡快激揚的跑操進行曲裏。
在即将跑過國旗臺的時候果然又發生了今天看到的一幕，跑在祝英旁邊的人故意伸腳絆了他一下。
這次的他沒站穩，本能地往前磕了一下，單膝重重地跌在地上，猛地撐在地上的手掌也被粗砺的跑道刺疼。
所有人的跑操都被影響，身後被擋住差點摔倒的人們發出煩躁的議論聲。
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扶他或者問他怎麽了，祝英只是默默地頂着大家的謾罵，忍疼撐地站起身，還沒擡起腿就感覺到手背一陣劇烈的疼痛。
側過頭是一只伸向他的手，旁邊那人假意要拉他起身過來，實則擡腳在了他的手上，甚至還碾了那麽幾下，唇角是得意嘲諷的笑。
“起來啊，祝英臺，大家還要跑步呢！”他一邊碾腳一邊晃手，像是在示意他握上。
宋喬野站在旁邊看的角度清晰，看到他晃動的手背就這樣一下又一下下拍在他臉上，周圍的人分明也看到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說些什麽。
遠遠的看到有老師過來了，那人才移開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動作粗狠地把他提了起來，佯作幫他拍灰，手上的動作全是警告的意味。
還有半圈沒跑完，這邊出了事停下來耽誤時間，學校鬧哄哄的，組織跑操的老師幹脆直接原地解散了人群。
過來問了幾句情況，聽大家都說是他故意跌倒想幹擾跑操秩序，老師黑着臉把祝英帶走了，聽他們的舉報還從他身上搜到了香煙。
祝英被喊到教導處辦公室，只是耽誤了跑操事小，萬一真的發生什麽踩踏事故那就嚴重了，而且作為初中生還帶煙抽煙，幾責下罰，他被校級警告一次，罰寫千字檢讨，下周全校朗讀。
而這一切他都沒有解釋，低着腦袋聽訓，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好像早已習慣不在乎了。
被踩傷紅腫的手伸在身後，跌倒後蹭到跑道上的膝蓋也火辣辣的疼。
他媽媽也被叫到了辦公室，身上還穿着印有學校後勤部的灰色工作服，剛打掃完廁所身上帶着污漬，一進屋就一股味道。
老師厭惡地皺着眉，要不是走流程還真的不想找她，簡單批評了幾句就招呼他們趕緊出去了。
他媽媽佝偻着酸疼的腰，臉上還是帶着歉意的賠笑，恭敬地替他們把門關好，步着皺紋的額角挂着一路着急趕過來的汗水。
擡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從兜裏掏出紙巾替她擦了擦汗，祝英的嗓子是隐忍的沙啞，“對不起。”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忍了很多了，但還是不夠。
母親眼底蘊起濕潤，飛快地擡手壓了壓眼角，順勢接過他手裏的紙垂下頭，嗓子比他還低啞，“回去上課吧。”
點頭聽話地回到教室，座位上一如既往堆着零食垃圾和髒紙巾，剛發現來的本子卷子都被扔在過道地上，被踩得全是腳印。
沉默着收拾殘局，只是被踩腫的手動一下都扯着疼，他顫抖着手連筆也握不穩。
偏偏這節課要默寫單詞，用右手堅持拿筆疼出了汗，嘗試無果他只好用左用寫，字跡歪歪扭扭寫得慢，根本跟不上老師念的速度，漏掉了好幾個。
最後結束的時候也沒寫出多少，同桌互批，他被老師喊上講臺，又當着全班的面被罵了一頓。
說他态度不認真，說他不想讀書就不要浪費家裏的錢，說要對得起他媽媽打掃衛生、說他成天只會惹事……
班裏都是哄笑聲，還有人幫着捧哏，陰陽怪氣熱鬧非凡。
祝英只是低着腦袋，被罵夠被笑夠後領着書被叫到了教室外面站着。
隔着很遠的距離，他一擡頭就看到了在對面那棟教學樓裏躬腰拖着地的母親，她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卻一下又一下地認真拖着。
感覺她好像要往這邊看了，他立馬抱着書蹲下了身子，藏在牆圍欄後面。
紅腫的手、破爛的書、教室裏大家激烈讨論的上課聲、教室外瑟瑟的風聲、陽光刺眼透過縫隙看到還在拖地的佝偻身影……
明明是個好天氣，他卻沒緣由紅了眼圈。
沒緣由的，這些遭遇都毫無理由。
他只能告訴自己，沒錯他已經爛到骨子裏了，懦弱、自卑、膽小……全是他自作自受。
不能反抗，他接受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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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手已經消了不少腫，今天的他還是在認真堅持着。
今天和昨天一樣是個好天氣。
今天他也想好好活着。
只是在久違吃了一頓好的後，這次沒人掀翻他的盤子、沒人搶走他的筷子、沒人在他飯裏倒垃圾、沒人向他吐口水……
只是在被別人關心地詢問後，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問他手疼不疼，問他有沒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問他喜歡什麽……
只是在和他們分開的時候，商場很熱鬧，陽光很明媚，他們跟他道別的語氣很溫柔。
只是在他們要送自己到路邊，正要幫他打出租車送他回去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回去好難。
突然覺得，在學校活着好難。
一輛大貨車就在這個時候急轉彎向他們撞來，楚孟涵上前護着他，枝如也向他伸出了手。
他們一起被撞倒在地上，血流在一起。
祝英艱難地動着唇，不知道在對誰說最後三個字，“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