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果斷
果斷
渾身疼痛的感覺隔了一段時間再次經歷依舊刻骨銘心,這是來到這個要命的游戲後出的第二次車禍。
枝如忍着腦袋的眩暈和身體的痛感艱難地移了幾步到後面的白塊坐下,手緊緊撐在兩側,指甲磕在冰涼的白瓷面上。
太疼了……這次腦子格外暈,還有些惡心想吐,整個人像是被困在高速旋轉的車艙裏,她猜應該是摔出腦震蕩了。
身旁的楚孟涵也一樣跌坐在座位上,狀态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準确來說他只經歷了一次意外而已,後兩次都是變透明消失回來的,所以這回的車禍死亡也讓他一時間難以适應。
不遠處站得筆直挺立的宋喬野顯得十分突出,他仿佛沒事人一樣,懶懶地環臂抱胸,沉眸回想着什麽,耐心等着他們緩神。
“嘶……”楚孟涵強行站起身,扯到還處于緊張狀态的肌肉,疼得渾身一僵倒吸了口冷氣。
枝如倒也沒想到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出聲“安慰”他,緊皺着眉忍疼,聲音虛弱到快聽不清,“……再歇會兒吧。”
搭在臂彎的手指輕點着,宋喬野垂眸瞥了眼腕表上的倒計時,又掀起眼皮看了看他們的狀态,漆黑的眸色愈深。
靜默五分鐘左右,楚孟涵的狀态差不多恢複了。緩慢地動了動手腳不再疼痛,仿佛剛經歷過一場“脫胎換骨”的重塑,額上疼出的薄汗也慢慢散去。
這才聚神望向一直站在最旁邊的某人,他神色淡然地一手捧本子,一手握着筆流暢地寫着什麽。
感受到他的視線,宋喬野敏銳地擡眸和他對視上,眼底自帶的寒意沒來得及收起,深沉得毫無波瀾。
讪讪地對他扯起一抹笑,楚孟涵飛快地移開視線看向身側還坐着的枝如。
她的身子随呼吸小幅度地起伏着,像默默舔舐傷口自愈的小動物。低垂腦袋,馬尾順着從脖頸落在身前,秀眉緊皺,抿直唇線沒發出一點聲音,唇色淺淡。
看起來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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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前微蹲下,楚孟涵小心翼翼地從下往上仰起腦袋,仔細查看她的面色,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樣慘白。
“宋喬……”心底莫名的震懾感讓楚孟涵沒能直呼大名出聲,頓了下很快轉換了稱呼,“野哥,枝如好像不太對勁。”
甚至沒順着他的話看過來,宋喬野依舊斂眸整理着線索,嗓音清冽淡然,“再等會兒就好了。”
他說得很肯定,簡潔沉着讓人信服。
所以楚孟涵也沒再多擔憂,只是繼續蹲在她身前偶爾跟她說幾句話,就這樣看着她緊鎖的眉慢慢松開,心底也跟着松了口氣。
将這些細微的變化都看在眼底的宋喬野合上了手裏的本子,邁開腳步朝他們走了過來,手腕上的倒計時顯示剛好過去了16分鐘。
從兜裏自然地掏出紙來遞給枝如,他們之間像是培養出了某種默契,無需相互詢問關心,她恢複力氣道謝接過,調整着呼吸擦去額上的細汗和熱氣。
整個人總算從逼仄的痛苦裏抽身,她自己也能感覺到每一次死亡重回來後她的恢複時間都在變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崩潰值已經滿的原因 ,她變得越來越難以走出負面情緒。反觀宋喬野,他大概崩潰值低,所以一直都很快就恢複了。
猜是這樣瞎猜着,現在這不是重點,只要還能“活過來”就行。
仰起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人,她的嗓子還低低的微沙微啞,“祝英他……應該是——”
“校園暴力。”三道聲音重疊,他們一致出聲。
黑白空間裏,氣氛被無息的冷意染涼,沉重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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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沉默蔓延太久,宋喬野把本子攤開伸到他們之間。
比起組織語言直接說出來可能會帶上主觀意識漏掉一些細節,這次他把看到的場景都簡潔明了地列舉出來。
白紙頁上是一條一條冷靜簡短的文字,字跡清晰俊逸。
閱讀的速度很快,一邊看腦裏也一邊在理解,兩個湊近的腦袋上面色都不斷變得凝重。
寸頭高個子、濃眉齊額劉海、額角帶淡疤……
盯着這些明确的特征描述,枝如攥緊拳頭,氣得牙癢癢,“我就知道是那幫人。”
順着繼續往下看也注意到了祝英和他媽媽的情況,她靠着在學校打掃衛生的微薄薪水供他讀書。
誠實勞動認真工作的人、只是想呆在身邊多照看孩子的母親……明明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件事,面對的卻只有戴着有色眼鏡人們的嘲笑。
不止同學,不止老師。大概還來自社會,來自人們心底那不願承認卻根深蒂固存在的自我優越感和偏見。
教着學生“每份工作都值得尊重”,卻在辦公室裏看着他媽媽露出厭惡的眼神,擺手嫌棄地讓他們趕緊走。
這是祝英的班主任。
教着學生“要對得起家長的付出”,卻帶着笑意扯嗓一遍遍提及他媽媽的工作,跟着班裏的人一起哄堂大笑。
這是祝英的英語老師和同學們。
任何“悲劇”都不會只有一個看似“簡單”的理由,壓死駱駝的也絕不是最後一根稻草,一朵雪花很難直接引起雪崩。
無數次枝如都在想,孔祥和祝英都是很堅強的人。
混沌背景下陷在某些艱難的人生低谷,在無望的黑暗裏他們走了很遠才倒下。
如果是她的話,可能在一開始就會舉械投降選擇放棄,更何謂走進困頓堅持煎熬。
趨易避害是人之天性,常常放任自己的枝如以前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卻在進入這個游戲後不得不面對這些,一次次經歷崩潰和死亡。
讓她開始覺得,簡單平凡的人生真的難得可貴。
讓她回想起自己曾經蹉跎度過的歲月會失落不舍。
那些白駒過隙的日裏她總是渴望找到價值,實際行動卻背道而馳,在一次次的安逸裏焦慮不安,僅此而已。
而真正經歷苦難煎熬的人們,掙紮着都在拼命想活下去。
人生說到底是比較級,看到苦難後人們往往默然。
卻很快就會被信息爆炸的時代轉移注意力,再次回到瑣碎平常的日子裏,操心每個人自己的生活。
被游戲選中的他們無法選擇遺忘,只能跟苦難作鬥,與崩潰沉淪。
短暫的時間裏思緒瘋長,枝如甚至有些遙遠地思考——假如沒有這場游戲,她會在做什麽。
按照以往,如果沒事的話她應該會舒服地躺着刷微博和短視頻。
但現在她卻很想做別的事,比如翻翻書架上還沒看完的書、去之前很想去但因為懶得出門沒能去的地方、跟家人好好打一通電話、盡早撿起一直漫不在意的學業認真準備考試……
她現在才知道,很多拖延着沒做的事,或許真的等不到有時間再去做了。
心底空落落的感覺,是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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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讨論聲很快讓枝如回神了,清空泛漫的思緒,回到此刻的重點——
校園暴力。
“看樣子祝英他們班的同學和老師們都是知道但不管的态度。”楚孟涵輕皺着眉,好看的臉上寫滿了憤懑不平。
這樣的情況其實不難理解,枝如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們那個霸淩團體裏應該有人和校級領導有關系,所以事一直被壓着,周圍也沒人敢管。”
學校其實也是一個自上而下的團體,是微縮版的社會。
掩于黑暗下的東西有很多,有陽光就會有陰影,世界的背面遠比想象的複雜。
筆頭輕點在“寸頭男”的标注上,宋喬野沉穩出聲,“下次游戲我先去查這個人。”
雖然看起來宋喬野是“局外人”好像沒什麽游戲參與感,但其實他一直都很重要,要判斷搜集線索時看誰的、什麽時段的;要耐住性子仔細觀察細節和變化;要準确推斷和整合相關信息……
可以說前幾局游戲裏搜尋線索的宋喬野是關鍵,他們處于一個比較被動茫然的狀态。
知道祝英經歷過什麽、查清楚之間暗湧的關系只是個開始,他們還得想辦法進行幹預解決問題。
“我覺得單純靠聊天我們根本不能在短時間內幫到祝英。”楚孟涵搖頭嘆然。
他們上次也壓根沒問到什麽關鍵信息,校園霸淩的事還是一開始就推斷出來的。
他不可能那麽快就把自己遭遇的這些告訴他們兩個,更何況向他們尋求幫助,讓他們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麽。
但是傳送過去的地點是大課間的操場,結束後大家就要回教室上課了,他們安靜地思考着在這種情況下能做些什麽。
“要不然這樣……按照他們的性子肯定還是會動手欺負祝英,看到後我們就直接沖上去吧?”枝如的神情嚴肅認真。
祝英或許是反抗過但是沒有用所以幹脆放棄了,慢慢習慣了被欺負再也不吭聲。
但他們無所畏懼,這場游戲最根本的也是要保護他免于繼續遭受暴力。
無論如何都是要和那幫人宣戰的,倒不如趁着這段搜集線索時間直接跟他們對着幹。
她其實一直是個急性子,現實生活中可能會考慮很多不敢做,但在游戲裏卻毫無顧忌,不管是幫助汪琪還是找孔祥媽,勇敢果斷得就像她最渴望自己成為的樣子。
宋喬野沒說什麽,旁邊的楚孟涵看到她眼底的堅定,點頭同意,撸起袖子露出線條清晰的肌肉,“管他那麽多,我們直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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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應該照着熱血的方向發展才對。
但閉眼再次睜眼後,不是燦爛的陽光和熱鬧的操場——
他們三個被傳送到了黑夜。
風呼呼地吹着發出嗚嚎聲,空曠的天臺上一片肅穆陰森。
不遠處,少年坐在天臺邊緣,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