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閨訓

閨訓

趙鯉看着眼前的夏嬷嬷,心想太後娘娘還真是不屈不撓。

既然年輕的宮女塞不進來,就直接遣來了一個教她規矩的嬷嬷。

這張嚴肅的臉,看得人笑不出來。

要說起來,這母子兩個都不正常。

回到金霞宮後,夏嬷嬷人精一樣,一眼就看出趙鯉的不自在:“郡主請,不必拘束。”

趙鯉笑了笑,沒有半句言語,心中生了不耐之意。

她心中明白,自己現在是活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只是寄人籬下罷了。

夏嬷嬷進入趙鯉居住的內寝殿後,一眼就掃到,案上擺着的烏鞘長劍,牆上挂着的挽月弓,瓷白敞口大花瓶裏的箭羽,這些兵器上面還有斑痕累累,絕對不是尋常的擺設。

夏嬷嬷暗自搖了搖頭,她敢肯定,這裏面都是開了刃的,無一不是危險刺目的兇器。

趙鯉也發現了,夏嬷嬷不贊同的樣子,但她并不是很在意。

這些都是她從獠城帶來的,已然清減了很多,不能舍棄的,還有更多被封鎖進了金霞宮的庫房裏。

春時将入夏,金霞宮也要換置陳設擺件,連帶着紗窗也要更換掉,趙鯉還未曾起床,就聽見夏嬷嬷呼喝的聲音。

“郡主是女兒家,殿中不必擺放此等兇器,都取下來。”

簾帳裏,趙鯉突兀出聲冷喝:“放下!”

夏嬷嬷躬了躬身,木着臉道:“郡主,這是宮裏的規矩,都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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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鯉猛地撩開了簾帳,探出身來,咬牙道:“我說放下,你沒聽見嗎?”

夏嬷嬷仍然不慌不忙,一板一眼道:“恕奴婢不能從命,陛下常來此處,奴婢也是奉規矩行事。”

她身後捧着弓和劍的宮女不敢動彈,一時也不知該聽誰的,任由夏嬷嬷在前面,不卑不亢地說着大道理。

趙鯉哪管她這些,赤着腳走下了地,擡手奪過了剛被取下的長劍,橫聲打斷:“倘若是為了陛下,爾等自去與他講,我并非宮中嫔妃,喜好陳設無需顧忌誰。”

夏嬷嬷眼皮子都不帶擡的,只暗道了一聲,果然還是年輕,壓不住性子,進宮才多久,這一件事就露出了端倪。

趙鯉擡劍指了一遍衆人:“都給我滾出去。”

夏嬷嬷望了她兩眼,沖身後的侍女擺了擺手,然後就都退了出去,不過轉腳就去了慈頤宮回禀此事。

趙鯉知道了,也不找人攔着,任由她去,轉頭就對紅櫻說:“哼,去告訴陛下,日後煩請不要再移步金霞宮。”

聽完夏嬷嬷的回禀,太後也是很吃驚,她完全沒預料到趙鯉的反應:“你說她不肯?”

“是,忠貞郡主因此發了一頓脾氣。”

太後問道:“現在,你怎麽看她?”

夏嬷嬷跟在太後身邊多年,自然也了解太後想要聽什麽,小心道:“這樣看來,倒不是軟性子,不過也好,若是半點脾氣沒有,怕是陛下也不喜歡。”

這樣看上去,才是沒心機。

若是趙鯉隐忍不發,什麽都能應付自如,夏嬷嬷就要警醒了。

太後靠在身後侍女的身上,閉着眼由人按腿:“說的也是,不過這脾氣在皇帝面前也就罷了,得讓她知道,慈頤宮不是她撒野的地方。”

“是,奴婢省得,太後娘娘放心。”

趙鯉歇午罷,就見夏嬷嬷從慈頤宮回來,走到跟前板着臉道:“郡主請吧,太後娘娘有請。”

趙鯉懶洋洋地從美人榻上起來,摸了摸抱在懷中擦拭的長劍,她不徐不疾,換好了衣衫,直接跟着夏嬷嬷,去了慈頤宮。

不過這次,沒有見到太後,而是被帶到了一處陌生的殿室裏,趙鯉舉目看見上面供着佛像,檀香缭繞。

轉臉到了趙鯉面前,夏嬷嬷的溫和嘴臉,就換成了之前的不近人情:“太後娘娘口谕,請郡主在靜室思過反省,什麽時候想清楚,什麽時候再出來。”

趙鯉挑了挑眉,這和她爹關小黑屋沒什麽區別。

夏嬷嬷端着臉道:“娘娘說,這女戒請郡主抄寫五十遍,勿要枉費太後娘娘召郡主入宮的一腔心意。”

行吧,她爹從來不讓她抄這些,趙鯉問道:“是太後娘娘下令召我入宮?”

夏嬷嬷覺得這是太後對她的恩德,是以頗為驕傲:“正是如此,奉勸郡主還是想明白一些。”

就說嘛,那狗皇帝絕不是這樣的人。

“太後娘娘?”她低垂下纖長的眼睫,但太後又是什麽意思。

在她思慮間,夏嬷嬷已經帶人離開了此處宮室,只留下了連翹與她,顯得格外清冷。

皇帝上次說了,金霞宮原本是先帝寵妃的寝宮,而趙鯉一個未曾及笄的郡主,怎麽可能住進這裏。

唯一的可能就是另有目的。

眼下看着夏嬷嬷極力要她對太後感激涕零的态度,就可以得知了。

太後與皇帝的關系根本算不上好,才入主金霞宮後,趙鯉就發現了,這裏雖然富麗堂皇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步,但絕對不是很早就準備好,給人住的地方。

在見到趙鯉的第一面,太後改變了主意,将趙鯉安排到了金霞宮,這裏是離荷風水汀最近的地方,金霞宮應該是妃子居住的宮殿。

一切都在表明太後的心思,她希望趙鯉能夠成為皇帝喜歡的人,至少是能夠取悅他的,而趙鯉因為性情軟弱,對于皇帝只會滿心恐懼,轉而對仁慈的太後娘娘言聽計從。

算不上多高明的手段,甚至是擺在明面上的詭計。

是什麽能夠導致做娘的,對兒子如此不能松懈的監視,趙鯉暫時還想不通,尤其是這個兒子,已經是大權在握的皇帝。

她并不信任這個兒子,或者是想要從他手中得到什麽。

總之,格外怪異,什麽時候,做母後的要去看兒子的臉色。

也沒有說何時會放她出去,只說是讓她抄書,趙鯉看了一時就煩了,她在獠城何須看這些破爛。

這廂連翹為郡主叫苦,這得抄到什麽時候去,道:“郡主,何必為此與太後娘娘置氣呢?”

趙鯉抄了一會,越看越火大,直接扔了筆不管了,連翹又有些擔憂,郡主卻道:“不妨礙,很快就有人來撈咱們了。”

皇帝連金霞宮多幾個太後的宮女都不可,更何況要趙鯉變成太後的眼線。

他是要惱的。

而後,郡主偏頭阖着眼,靠着連翹坐在蒲團上,在窗外照進來的暖日下犯困。

陛下進來時,瞧見了偷偷犯困的趙鯉,弱質纖纖,清豔如荷,他朝連翹擺了擺手,讓她退了下去,他開口道:“阿靡你一聲不吭,卻在這裏消極怠工。”

趙鯉睜開了眼,看見皇甫翊笑着探手過來拉她,她睡眼惺忪,擡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開口帶着一股子嬌憨:“陛下,您怎麽來了?”

皇甫翊也沒提紅櫻來找于四夕的事情,而是說:“朕不過來怎麽會知道,太後讓你誦經禮佛,抄書思過,而你卻在這裏偷懶。”

“陛下恕罪,臣女委實是沒什麽精神了。”趙鯉依舊縮成一團,輕聲咕哝道:“臣女一貫怕冷的,這地方雖然看起來還好,待久了,卻叫人冷到了骨頭縫裏。”

到底還未曾徹底入夏,這地方又一貫的無人,自然是有種令人心裏不适的陰冷。

皇帝舉目環視一周,深以為然地點頭:“你說得對,這地方最叫人難受了,朕當年可最讨厭這地方了。”

“陛下也這麽覺得嗎?”趙鯉似是立刻來了精神。

“知道你這樣該怎麽形容嗎?”

趙鯉搖了搖頭:“臣女不知。”

皇帝看了看四下,湊到她耳邊說:“這叫做,你活該。”

趙鯉:“……”幸災樂禍也掩飾一下行嗎,陛下。

皇甫翊笑得春風得意:“連太後的話你都敢不聽,你知道這叫什麽?”

按照皇帝的思路來回答,她呆呆地道:“幹得好?”

皇甫翊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趙鯉覺得,自己可能戳到了狗皇帝的笑穴,但她并不覺得開懷。

皇甫翊瞟了她一眼,這張臉看上去,有生氣多了,故作惱怒道:“但這不是你偷懶的理由。”

趙鯉道:“陛下恩威齊天,怎麽在意臣女一點失儀呢。”

誰知,皇甫翊就此拿住了她的話,反問道:“你既然都說了是恩威齊天,卻怎敢在朕面前失儀?”

“臣女再也不敢了。”趙鯉見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就差捋胡須了,也有些害怕起來似的,垂下了單薄的肩膀道。

皇甫翊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服了軟,挑了挑眉,只覺得沒有了趣味,如法外開恩地道:“罷了罷了,朕去為你說一句,太後若是松口了,你就可以從這靜室出來了。”

“多謝陛下。”

不出兩刻鐘,就有宮人來請趙鯉到殿前見太後娘娘,皇帝果然也在,正說自己早見了趙鯉殿中弓劍,并不介意,夏嬷嬷未免小題大做。

“你可知何為閨訓?”

“臣女不知。”

“你可知何為三從何謂四德?”

“這個……臣女也不知。”

“你可知何為女戒?”

“太後恕罪,臣女還不知。”

太後有些無力,看着趙鯉半點沒有騙人的樣子,趙家都教了他們女兒什麽啊。

“如今既然為郡主之尊,就要知道何為不同于往,何為幼承庭訓,謹守閨蒙,怎麽可以行出奪劍如此粗魯舉動。”

“是,多謝太後娘娘教導,臣女必不負太後所望。”趙鯉一臉懵懂地低下頭去,表示自己很受教,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又道:“臣女不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太後心尖疼,難道在她面前,趙鯉這個郡主,就能夠随便造次了不成。

但皇帝捧着腮從側面看,只見她雪白的小臉,早已經委屈巴巴地,皺成了一只帶褶子的白皮小籠包。

“咳,母後,不如就這樣吧,今日您也辛苦了。”皇帝擡手掩唇,清咳了一聲,端坐在上面,虛掩着唇下的笑意,然而還是從眼睛裏流露出來。

太後看出了皇帝實在是要保她,這份喜愛已經令她出乎意料,遂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哀家這身子骨,到底是不比從前了。”

皇帝站起來時,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将她的那點小心思,都看透了。

趙鯉仿佛越發心虛地埋下頭,等着太後娘娘去歇息,她就被撂在殿中無人理會了。

倒是皇帝,臨走前大發善心:“罷了,你也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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