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昏君

昏君

到了午膳的時間,慈頤宮的內侍又來了。

依舊一副死人臉:“太後娘娘請陛下移步慈頤宮用膳。”

皇甫翊不勝其煩道:“有完沒完了。”

內侍像是個木頭人,等着皇帝發洩完了火氣,又一字一句道:“太後娘娘說,青陽長公主難得進宮一趟,裕王也從外地回來,要入宮拜見,這樣的時機難得。”

“罷了,朕去就是。”

內侍得到滿意的答案,垂頭告退了。

趙鯉親眼看見皇甫翊拖拖拉拉地站了起來,嘆了一口氣又一口氣,往常也沒見他如此這般。

“陛下,這也至于的嗎?”

“若是有個處處比你讨人喜歡的家夥在旁邊,你也會這樣的。”皇甫翊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趙鯉從小到大都是家裏備受寵愛的那個,聽他這麽說更不懂了,一個皇帝也至于嗎,被偏愛所煩惱不堪。

“陛下不乘步攆嗎?”趙鯉在路上問,兩個人竟然要從蘊章殿,走着去慈頤宮。

說實在的,她有點後悔了。

“你累了?”皇甫翊恹恹地問她。

“那倒沒有。”

皇甫翊勉為其難道:“要是阿靡累了,想要乘坐步攆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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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在刻意拖延吧,趙鯉走了半道上,看着他時不時地停下步伐來,望着慈頤宮的方向做思忖狀,就像哥哥以前闖了禍,回家被管家告知父親找他一樣。

故意走得很慢,拖久一點是一點,要是半路上遇到了叔父他們,那就更好了。

說明有人能說情了。

皇甫翊注定是等不來救星的。

如果一個皇帝都要靠別人來搭救了,那這天下間,就沒有誰可以是輕松的了。

“兒臣見過母後,母後千秋,皇姐也在啊。”皇甫翊到了太後面前,又是畢恭畢敬的好兒子。

大抵也是多年的積威甚重,即使他在背後不大恭敬,到了面面相對之時,也唯有俯首帖耳的姿态。

這樣親母子間的虛與委蛇,在尋常人家甚是少見,甚至可以稱之為荒誕的,可只要進了這座皇宮,什麽都變得不奇怪起來。

青陽長公主端坐在其上,已經換了一身比之前較為家常的淺紅色宮裝,見到趙鯉跟在皇甫翊身邊的時候,确實是驚訝了。

估計也是怕趙鯉口無遮攔,在他們姐弟間挑撥離間,但是又不想讓自己表露出害怕的模樣。

皇甫翊到了,青陽長公主的戲碼就可以拉開帷幕了。

開始将之前那套車轱辘話反複說了一遍,皇甫翊還沒聽上兩句呢,就開始揉上額頭了,顯見是不耐煩了。

趙鯉這是明白了,敢情之前在亭子裏,人家長公主不是找人傾訴,而是對着她練呢,現在可是游刃有餘多了,說的條理分明,就差告白驸馬的十大禦狀了。

皇甫翊:“既然皇姐你那麽不滿意驸馬,朕就替你懲治一頓,将他休了就是,何必與他們糾纏。”

趙鯉十分懷疑,這姐弟兩會不會打起來,皇甫翊也不是會因為對方是女子,兼自己的姐姐就忍讓的。

“哪有這般的道理,”青陽長公主直接讓他給氣哭了,扭過頭去找太後娘娘評理:“母後您說,他是不是混不講理。”

“那朕有何辦法,朕說賜你面首你又不要。”

青陽長公主差點氣得一佛升天,她就是為了抓緊驸馬的心,才想讓皇甫翊一皇帝的身份,勒令驸馬将姬妾打殺了的。

這樣,她将一切都推卸到皇甫翊身上,驸馬也不能說她如何。

外面忽然傳來一道清朗之聲,高聲道:“皇姐何必煩惱,既然驸馬不願将姬妾放手,那就請他放手點別的東西,他自然就知道孰輕孰重了。”

青陽長公主驚喜地站起來:“六弟,你回來啦。”

“我兒,快過來,讓母後好好看看。”太後娘娘淚花湧動,雖然早有準備,但看見意氣風發的青年之時,還是激動不已。

青陽長公主明顯對裕王的态度就熱絡多了,招手就讓他坐在自己和母後身邊,皇甫翊則獨他一人,坐在另一邊。

但在別人眼裏,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帝王至尊,誰能夠與他平起平坐呢。

合該他孑然一身才是正理。

這是趙鯉第一次看見裕王,說實在的,趙鯉一直奇怪,即使太後那麽不喜歡長子,又何必做出這麽偏袒的行徑,現在有點了解了。

裕王看上去就神采飛揚的,眉眼間溫潤明朗,笑語晏晏的極為讨喜,一點苦頭都沒吃過的模樣。

好吧,這無論是誰,也都要喜歡那個讓人心神愉悅的兒子啊。

其實皇甫翊呢,若是單看他一人的話,雖然單薄清瘦了些,但什麽也都不是下乘的,關鍵就是經不住這麽對比啊。

一個陰郁難以接近的,一個如陽光般璀璨的,不了解的話,誰都會喜歡後者。

了解的話,就更喜歡後者了。

人生在世,皮相骨頭是很重要的。

裕王向太後和皇兄、皇姐分別見禮後,才風度翩翩地撩袍入座,君子風範十足。

他先是溫聲和氣地關切了陛下和母後,又細細地詢問了長公主與驸馬之間的前因後果,為她不厭其煩地商榷了一番後,拿定了主意,幫她奪回驸馬的“芳心”。

趙鯉都聽得入神,不由感嘆,這裕王不愧是裕王,果然心思細膩,拿捏人心是一把好手。

“皇帝,聽說,你最近召了什麽道人進宮來?”太後娘娘打破了平靜,語調帶着一些質問的意味,這莫不是要發難的吧。

皇甫翊颔首道:“是,六弟舉薦的道人。”

“原是如此,既然是你六弟舉薦的,想必是用了心的,你們兄弟和睦是最打緊的。”太後娘娘雖然不懂,但絕對不會輕易拆自己最看重的兒子的臺階。

皇甫翊在自己的母親面前,還要費盡心機的百般周旋。

“母後,”裕王一馬當先地站了出來,沐浴着太後慈愛無比的目光,朗聲道:“這位奉靈道長乃是不出世的高人,這次偶然遇見,也是緣分所致,特來舉薦與皇兄。”

太後娘娘笑得一臉和風蕩漾,佯裝嗔怪道:“你這孩子,也不早與母後說了,誰不知你是心好的,與你皇兄最是和睦不過、不分彼此的。”

皇甫翊顯然還有點不服的模樣,不屑地撇了撇嘴,趙鯉拈着一顆紅彤彤的櫻桃,覺得這兄弟二人甚是有意思。

可是,最讓人值得回味的,還是太後那句“不分彼此”。

趙鯉聽得有點毛骨悚然。

裕王謙虛了一時,最後倒是和太後娘娘玩笑起來:“母後怪兒臣,兒臣倒也沒怪母後呢,生病也不與兒臣說,難道只有皇兄、皇姐是孝順的不成。”

在裕王為皇姐出了主意後,青陽長公主也向太後娘娘頻頻出言,稱贊六弟如何如何,對皇甫翊只字不提,這長年累月的,誰能不變态啊。

更何況,在皇甫翊的角度看來,他才是為這一切付出代價最多的人。

而青陽長公主和裕王,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

與此同時,裕王則注意到了,坐在皇兄身邊的妙齡少女,心下稱奇,這麽多年,可沒有人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也沒有女子能夠如此面無懼色。

“裕王這是在看什麽?”皇甫翊的聲音,立刻将裕王扯回過神來。

趙鯉也被這一聲驚醒,看向了對峙的兄弟二人。

而裕王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揚起了如沐春風的微笑,不徐不疾道:“噢,想必這就是進宮不久的忠貞郡主了吧。”

皇甫翊神情不虞地擡起了下颌,冷聲道:“所以,六弟還是要更為知禮守禮才是。”

趙鯉立即收回了目光,裕王被皇兄打斷了也不羞赧,反而報之一笑,道:“皇兄此言極是,是臣弟失禮了。”

說完這些還不算,他又鄭重其事地折過身來,沉聲道:“忠貞郡主見諒,本王一時失态。”

“裕王多禮,臣女并沒有往心裏去。”趙鯉無奈之下,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朝裕王福身還禮。

另一畔的皇甫翊,看着兩個人說話,臉色陰沉的幾乎滴出水來。

太後娘娘對此視而不見,反倒笑盈盈地将趙鯉叫了過來,拉着她的手,對小兒子說:“你瞧,我就說這丫頭懂事的很,若不說她是趙将軍家的女孩,倒像是個文臣家裏出來的名門閨秀。”

裕王聞得此言,眼中卻若有所思。

他素來敏慧,自然也就聽懂了母後的言下之意,然後帶着笑意,垂下眼睫應聲道:“趙氏一門忠烈,郡主原就該得名門二字的,兒臣這些年倒是白活了一般。”

趙鯉本來想要多聽兩句的,沒想到這皇親貴族誇人,都十分的克制含蓄,這讓趙鯉略感失望,那點微妙的感覺沒有得到滿足。

她幹巴巴道:“殿下素有賢名良譽,臣女一家何能何德,與殿下堪堪比肩。”

“裕王的聲望,的确是令人交口稱贊。”皇甫翊也冷冰冰地道,将矛頭指向了他。

趙鯉心裏:有本事打起來啊!

裕王謙卑道:“皇兄謬贊,臣弟委實不堪如此盛名,也不及趙将軍的忠心義膽,流芳百世。”

裕王氣度非凡,言談舉止又文質彬彬,大約就是很容易讓女子生出好感哪類的。

這時候,送午膳的宮人也擺好了桌,請諸位主子移駕。

說了半晌的衆人終于能安靜了,趙鯉一邊低着頭安分用膳,一邊神思缥缈地想,誰能料到呢。

曾經在獠城摸爬滾打的自己,竟然和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幾個人同桌用膳。

而且,太後此時看上去,和尋常的母親差不多,時不時關心一二這個,又扭過頭安慰安慰那個,偶爾還捎帶上趙鯉一下。

雖然她也不明白,太後娘娘怎麽特然如此熱情。

皇甫翊反倒成了落單的那個。

午膳用到中旬,皇甫翊忽然站了起來,點了趙鯉的名,對太後娘娘說:“兒臣還有公務處理,既然阿靡也吃好了,兒臣與她就告辭了。”

她還沒吃好啊,正要拿筷子重新開吃的趙鯉,不得不被皇甫翊叫起來告退。

太後娘娘大概也正覺得他們妨礙了他們,很痛快地放了他們離開。

走出慈頤宮後,趙鯉扯了扯皇甫翊的衣袖,求他走慢一點,吶吶道:“陛下,臣女還沒吃完呢。”

她就是歇下來喝口茶順順,誰知臨頭被皇甫翊叫走了,她臨走前看見太後娘娘和長公主的神情,明顯松快了些,笑容也真心實意多了。

她心道既然如此,陛下合該留下來,大家一起互相膈應才對。

皇甫翊沒好氣道:“吃什麽,你也不怕有毒?”

趙鯉覺得他又是在吓唬自己,歪了歪頭:“真的假的?”

“你說呢。”皇甫翊轉過臉去,不願意回答。

趙鯉慢悠悠地走着,随手折了一枝花,不以為然道:“陛下未免言過其實。”

何必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自己的母親呢,再怎麽樣,太後娘娘也是因為皇甫翊才成為太後的,現在又是這個局面,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原樣,

“從慈頤宮出來後,陛下看上去,就心甚不悅的樣子,可是因為臣女對裕王殿下失禮了?”趙鯉察言觀色後,按捺不住道。

可能是覺得她太不上臺面,在裕王面前給他丢臉了。

這狗皇帝從和裕王交鋒之後,看上去就冷冰冰的,活脫脫想要把誰都凍死算了,從午膳結束後,擺臉色一直到了現在。

皇甫翊的口氣大的不一般:“你朝他還禮,就是折了朕的顏面,他算是什麽,要你和他如此這般。”

“啊?”趙鯉差點來了個當場跪地:“陛下,這可就算了吧。”

人家可是裕王殿下啊,她是誰呢,她只是臣子之女,縱然有了郡主的身份,在鳳子龍孫面前算得上什麽。

顯然皇甫翊不這麽想:“你沒聽見啊,他不是說了嗎,在趙将軍的聲名之下,他那點小小的名譽,相比之下甚為羞慚嗎,你倒是全忘得一幹二淨。”

所以,比裕王還不如的您,如何這麽理直氣壯的站在這裏,胡說八道的呢。

“朕就不喜歡他,可是,朕還要處處都對他好。”

趙鯉:哇,那還真是心苦。

“所以,你要替朕出了這口氣。”皇甫翊不似開玩笑地說。

趙鯉咽了咽口水:“陛下您糊塗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不成嗎?”

“不成,”趙鯉木然道:“您這麽說,是在要臣女的命。”

“有這麽為難嗎?”

“有啊,太有了,我的陛下。”趙鯉仰着頭,為難地皺起了臉。

皇甫翊看着她哀嚎格外有趣,随即意識到自己笑容,怕被她看見,繼續斂着眉道:“可是這比得上朕高興嗎?”

趙鯉揉了透臉頰:“那倒沒有。”

不過,他們母子三人之間,管她一個不着眼的小郡主什麽事。

趙鯉和皇甫翊一路插诨打科,回到了金霞宮。

雖然路上不冷不熱地擠兌了趙鯉,但回到金霞宮後,皇甫翊還是讓宮人重新上了一桌膳食,兩人相對而坐,廊外的翠竹濃蔭匝地,清風隐隐。

在這樣靜谧而祥和的氣氛中,皇甫翊身上的氣息漸漸緩和下來,将之前的陰陽怪氣都散了去。

趙鯉咬了一口魚糕,軟糯鮮香,入口彈而不粘。

她吃的兩頰都鼓了起來,像是小松鼠一樣,一邊吃一邊說:“俗話說,兩相權衡取其輕,但是,人心又不是一杆秤,縱然有心衡量,也不是那麽好權衡比較出來的。”

什麽食不言飯不語,到了金霞宮裏,就是百無禁忌了。

兩個人在一處也是自在,一個邊吃邊說,一個幾乎半攤在案邊的迎枕上。

不過,趙鯉是性子如此,在自己唯一的空間裏自然要舒服些,另一個就是貪圖和對方在一起的氣氛了,有意如此放縱。

皇甫翊“唔”了一聲,抵着下颌深以為然道:“想來她們見到朕,心中亦是為難,難以取舍。”

皇甫翊說這話時,趙鯉聚精會神地在對付一塊排骨。

她只能頻頻微笑,擡起頭應付道:“陛下英明。”那倒不至于。

皇甫翊還是有點良心的,滿桌的美食佳肴,全都讓趙鯉獨自一人享用了,作為郡主的膳食和皇帝、太後的自然不同,什麽都是最好的。

有些菜肴,只有他們母子二人才能享用到,的确稱得上龍肝鳳髓了。

要是皇甫翊的日子,不論及那些勾心鬥角,也還是很好的。

連翹端上來了一盞消食茶,郡主今日食欲不錯,只是怕她撐壞了胃口。

看趙鯉捧着杯子,頭都快埋進去了。

皇甫翊也不由得散發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垂詢道:“現在吃飽了嗎?”

“呃,”趙鯉打了個小小的飽嗝,轉頭抿了一口薄荷陳皮消食茶:“要不,您先說有什麽事,我再決定吃沒吃好。”

狗皇帝呵呵冷笑,趙鯉安慰自己不要瞎捉摸,全當他是為她的滑頭感到高興吧。

皇甫翊哼了一聲:“你可別是越學越傻了。”

“和陛下您能學到什麽正經東西?”趙鯉不以為意道。

皇甫翊指了指桌子上的書本:“這些不是嗎?”

“這對女兒家來說,算是嗎?”趙鯉擰眉問道。

皇甫翊突然警醒起來:“不要試探朕,阿靡,沒有用處的。”

趙鯉想當然他是不虞了,便點了點頭,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皇甫翊幽幽道:“朕是這裏最無意義的,朕也并不重要。”

趙鯉愣了愣,沒看出來,陛下這麽有自知之明。

她以前聽人說過,一個人如果能否認識到,自己其實是不重要的,那就是最可悲,卻也是最清醒的。

奉靈道長很少來面見皇甫翊,一直都在自己和徒弟們居住的宮殿,趙鯉起初以為,他們要坐在一處将經論道的。

結果,皇甫翊壓根就沒有再召見過,只是時不時派人問一問進度。

如他所言,他果然不是求長生,但又不是真的毫無目的。

“不過,既然陛下不喜歡這所謂的家宴,何必要去呢?”

皇甫翊:“朕知道裕王他們進宮了。”

“所以呢?”更不該去給自己找不痛快才是。

“所以才會帶你過去。”

趙鯉:“哦。”你有病啊。

“很快你就會懂了。”

趙鯉有點不祥的預感,但是她說不出來,畢竟這臺玄乎其玄了。

很快,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趙鯉看着一波一波上門的妃嫔,懂得了皇甫翊的言中之意,慈頤宮的那一頓午膳是家宴,她卻也在桌上,沒有任何人發出異議。

這意味着,她正式被他們拉進了這個漩渦裏。

皇甫翊還是故意的,看着這些如狼似虎的妃子,想到皇甫翊說她們會為了他兩難取舍,,想得美,遲早被你的嫔妃們打死。

“現在是初夏了,章貴人已經無事了吧。”她看見了章貴人寒暄了一句。

章貴人尴尬不已,磕磕絆絆道:“無事、無事了,多謝郡主關心。”

沒有了淑妃娘娘,章貴人像是碰到貓的老鼠一樣,說完這句,就見呂昭儀恰巧過來,借口去尋其他人坐着去了。

趙鯉見到了呂昭儀,露出一點開懷的笑意來,無辜地眨了眨眼:“她這麽怕我做什麽?”

“有誰是不怕你的,”呂昭儀看着她人畜無害的小臉,莞爾道。

趙鯉問道:“昭儀也怕我嗎?”

“我?”呂昭儀纏着錦帕的手指反指了指自己,好笑道:“你說呢?”

“你是希望我們怕你,還是不怕你?”

趙鯉:“昭儀同她們又不是一丘之貉,何必相提并論。”

“我同她們沒多少差別,”呂昭儀并沒有什麽哀愁之意,反而越發的言談無忌,婉轉地掃過了牆上挂着的箭囊,翹起了唇角:“但也不盡全然相同。”

這番雲裏霧裏的話,直接将趙鯉繞了進去,但是她想明白了另一件,就是皇甫翊說的都是有道理的。

午後,連翹端了趙鯉最喜歡的牛乳茶上來,這裏面切了些晶瑩的果肉,這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

但是味道極為甘甜,她很喜歡。

“郡主素日裏,可有什麽滋補的好物?”其中今日的領頭人許貴儀,目不轉睛地盯着趙鯉。

少女皮膚吹彈可破自是常理,但她數月前初見時,還是頗為羸弱不濟的,看着氣色很差,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樣子。

衆人聞言,一瞬間都神色各異地擡起頭,或張揚或隐晦地盯着趙鯉。

發覺她比進宮時更加清豔奪目了。

“臣女有的,諸位娘娘理應也有,最多不過這一盞牛乳茶罷了,”趙鯉頓了頓,作為東道主客套道:“衆位娘娘也要嗎?”

許貴儀慵懶道:“不必了,這牛乳不過尋常之物,小孩子才愛喝的,奶味這麽重,反倒掩了茶香。”

這都行,趙鯉扯了扯嘴角,不就是意指她年紀小,是個還沒斷奶的黃毛丫頭嗎。

呂昭儀施施然道:“我倒是今日想嘗一嘗的。”

“郡主不願意說就罷了,”許貴儀漫不經心地笑道:“莫要說,這八寶牛乳茶,真有什麽奇效了。”

趙鯉倒是想回答許貴儀一句,自己可能就是天生底子好,在獠城摔摔打打的慣了,所以休養恢複的快。

趙鯉聞言動了動唇角,含糊道:“許是吧,我從進京的路上就喝的這茶。”

“這是陛下的手串!”忽而聽見一道尖促的驚呼聲。

趙鯉環視一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是在說自己。

許貴儀一手支着頭,輕慢地笑道:“郡主裝什麽傻,大家都長了眼睛,這手串必定就是陛下的。”

她很少去與更多的人說話,聽了這般夾槍帶棒的嘲弄,先是将嘴裏的果肉吃掉,坦誠道:“這是陛下賞賜的。”

其實,是皇甫翊在金霞宮時間長了後,陸陸續續讓人帶過來的,但趙鯉不好這麽說,只說得委婉了些。

“郡主這蓮花水丞,瞧着甚是漂亮,嫔妾喜歡得很,”忽然有人叫住了趙鯉,指了指桌子上的粉釉水丞:“不知可否贈與嫔妾?”

“既然娘娘喜歡,”趙鯉沒多想,看這妃嫔一直不怎麽說話,就答應了給她,誰知遞過去後,就被她當場一個失手打碎了。

其餘的人靜了一瞬,很快有人發出了嗤笑聲:“不過一個水丞,誇兩句罷了,也送的出手,果然小家子氣。”

那怯生生的妃嫔也狡猾地微笑起來:“郡主想必不會在意的,是不是?”

“什麽水丞?”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了皇甫翊的聲音。

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皇甫翊已經闊步走了進來,看見茫然的趙鯉,一臉怯怯的妃嫔,以及地上摔得粉碎的水丞。

皇甫翊明知故問道:“阿靡,寡人送你的水丞怎麽了呢?”

趙鯉彎眉一笑:“碎了。”可以,比她還能胡謅。

“怎麽碎的?”皇甫翊繼續問。

趙鯉手指提着茶杯懸空,驟然松開,揚眉吐氣:“喏,就是這麽碎的。”茶杯落地,數片碎瓷。

“哦,這樣啊。”皇甫翊微微挑起了眉,他拉長了音:“誰做的呢?”

趙鯉半點沒遮掩,直接手指一擡,指向了對面的人:“她。”

“陛下,靜妹妹并不知是陛下所賜,郡主亦未曾說明……”許貴儀也要上前求情救場子。

趙鯉心想她說個鬼,皇甫翊壓根沒正經賞過她東西,水丞壓根就不是別處的。

皇甫翊轉過頭去:“她說你沒說清楚,阿靡,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噢,那沒有。”趙鯉泯然道,仿佛已經放棄自我拯救了。

“朕賜予你的東西,你怎麽不保護好呢,對于宮妃來說,這是大罪啊,阿靡。”皇甫翊眼眉間,浮起了淡淡的冷意,許貴儀等人一聽,眉梢聳動。

就聽皇甫翊幽冷地吐出一句:“朕的話聽到沒有,于四夕?”

于四夕問弦歌知雅意,躬身垂頭應聲:“是,來人,将靜美人拉下去,處死。”

怎麽會是她呢,不光是許貴儀等人慌了,那妃嫔眼見情形不對,當即跪了下來,驚聲哭泣道:“陛下,陛下,您聽嫔妾解釋,嫔妾只是一時……”

“拉下去。”皇甫翊頭也不回地就一句話,堵住了其餘人的嘴巴:“朕素來不擅長聽人解釋。”

趙鯉看見,靜美人的臉都漲紅了,想必是有一腔的慷慨激昂,都被皇甫翊一句不捧場的話,直接給摁了回去。

于四夕沒有給她更多發言的機會,讓宮人堵住了嘴巴,直接拖拽了出去,就此金霞宮上下悄無聲息。

其餘的幾位妃嫔也都懵了,這怎麽還不按招數來呢。

趙鯉也覺得發展不大對勁,可是看下來,仿佛又在情理之中,皇甫翊的确是個沒什麽耐心,聽別人絮叨的人。

皇甫翊一副為她昏了頭的傻樣,說出的話,卻讓人如墜阿鼻地獄:“朕讓她去給阿靡的東西陪葬了,好不好?”

趙鯉沒有說不好的機會,餘光裏,是靜美人刺目欲裂的絕望面容。

她張了張嘴,看懂了皇甫翊眼中的冰冷笑意,遲遲未有音。

最後,只能佯裝羞怯地低眉一笑百媚生。

皇甫翊也并不會為了誰的眼淚而心軟,怪不得嫁人的話,需得找那知冷知熱,能夠好好說話的。

人都走後,只剩下趙鯉和狗皇帝。

紅櫻正捧着盒子裏的一堆碎瓷,在樹下念着歲歲平安,趙鯉就忍不住笑了,眉眼顧盼生輝,如珠光韞色。

皇甫翊邀功道:“怎麽樣,是不是這就解決了?”

趙鯉半真半假地道:“陛下慧眼如炬,臣女佩服。”

“他們以為,朕是瞎的嗎?”皇甫翊帶着一點憤憤不平道,覺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

趙鯉輕咳一聲,眼眉盈盈笑道:“可是,陛下素日裏,的确看上去挺沖動的。”

“不可能,于四夕說了,朕是千古明君。”

“呃……”趙鯉接不下去了。

她默默地看向跟在一旁的于四夕。

對方心虛地漾出讨好的笑意,然後低下頭去。

趙鯉悲憤了,拍馬屁也給後來人留點餘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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