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胡豆的痣

第6章 胡豆的痣

下一場,鸾春扶着褚闌珊來到戈壁灘上一座破舊的土房中,這裏是褚闌珊用于避難的臨時居所。

與外觀上的破敗與蕭條不同,房裏的裝飾非常雅致,牆上挂着些文人的墨寶,還有幾幅簡單雅致的小畫,畫的是嬌美的蘭花,挺拔的翠竹,與春日梢頭的杜鵑鳥。

“阿兄好閑情啊。”鸾春玩笑着褚闌珊,一邊心生懷疑,搭救之人明明身受經年劇毒,看他這家裏也不拮據,為何不花錢治治病,為何又要被人追殺?

看來褚闌珊的背景比想象中複雜……

褚闌珊渾身乏力,卻也聽出鸾春的弦外之音,被扶到床上後,他虛弱地交握雙手,堪堪作揖:“今日多謝兄臺搭救,若兄臺告知我姓名,家、家住何方,他日我痊愈,定當登門告謝。”

“诶,”鸾春笑着推阻,“阿兄身上的寒毒未消,性命堪憂,鸾春豈能放心離開。”

褚闌珊深深地望了鸾春一陣,眼神複雜,帶着濃濃的哀切。鸾春被看得有些不舒适,伸手撫上褚闌珊的眼睛,就着姿勢讓他躺進床榻上,寬慰他道:“阿兄既把我領回家了,想必也對我信任,放心睡吧,待體力恢複些,我來給你運些真氣驅毒。”

鸾春的手掌又在褚闌珊的眼睛上停了一陣,待褚闌珊的呼吸平穩了才拿下來,鸾春看着濕潤的掌心,分外疑惑。

“Cut——”應舒将這一聲的聲調拖得很長,耐心盡失,抓着對講怒吼,“鸾春你是AI嗎?喜怒哀樂全部流于表面,跟在臉上跑了個小程序似的,能不能回饋我點人類的情感!!”

為了方便接戲,一場結束後,演員一般都不會動身,等待導演的指令。

胡豆就這麽沮喪地坐在郁瀾的床邊,大又清澈的眼睛裏慢慢湧上眼淚,也不敢哭,怕弄花了妝面,那麽點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兒。手指下意識地捏着郁瀾衣服的邊角,看着挺可憐。

而導演仍在滔滔不絕,指點裏夾雜着飽含個人情感的國粹,比較難以提取有效信息。

郁瀾微微起身,說:“導演,讓我跟胡豆說說吧。”

應舒哼了一聲,“随你便。”

整條戲都需要重來,郁瀾坐在床邊,跟過來給他補妝的小妹要了張紙巾,遞給胡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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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豆吓壞了,接過紙巾,背對着監視器開始擦淚。待情緒恢複一些,他惶恐地說:“謝謝郁老師,真對不起郁老師。”

“所以,你是怎麽理解這裏鸾春的心情的?”郁瀾問。他閉上眼睛,讓化妝師再把他的臉化得蒼白一些。

“我、鸾春開始對褚闌珊的身份産生懷疑,所以我想表現得困惑一些……然後他看褚闌珊要趕他走,他不想走,所以想讓褚闌珊信任他……”胡豆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又懦懦問郁瀾,“對嗎?”

郁瀾仍閉着眼,眼見着他的膚色越來越白,身體又瘦,好像真的性命垂危的樣子,看得人心疼。

郁瀾緩緩張口:“如果是你,你面對這樣的情況會怎麽做?”

胡豆順着郁瀾的話,分析道:“如果是我,我會有點懷疑褚闌珊是不是好人,但是他現在又沒什麽傷害我的能力,我會有點掙紮:萬一他不是好人,又趕我走,那我是不是該走人,放任他就這麽死了?”

“但我又會心存僥幸,如果他是個好人呢?我就這麽放下他走了,最後也是一樣的見死不救,所以我打算帶着這個疑慮再觀察他一陣子,反正他又沒什麽能力傷害我……”

郁瀾唇角勾起,笑意明顯,“你看,你這不是把人物的內心活動揣摩得很到位嗎,那就按照你想的去演。在鸾春做下想留下來繼續觀察褚闌珊的決定的時候,其實他已經有些相信褚闌珊了不是嗎?”

“我只是想表現出他的那種将信将疑的情感……”胡豆低下頭,有點委屈。聽郁老師的話,他已經很努力地将人物情感理解到位了,為什麽還是演不好?

“不是每種心情都需要表現出來的。”郁瀾終于補好妝,沒讓自己的化妝師走,安頓她給鸾春也補一補。他繼續說:“對手演員的表演,前後的劇情,特寫的細節,後期還有配樂和場景烘托……這些都能讓觀衆理解劇情,你只是鸾春,是一個人,是單獨的視角,不必扛起整部電影的情緒。”

讓人家大明星給自己連講兩場戲已經很過分了,現在又要讓人家的化妝師給自己補妝,胡豆受寵若驚,動都不敢動。

化妝小妹端着粉餅看看胡豆,除了補一補眼下被蹭掉的粉底液,那張小臉沒什麽可發揮的地方,就是原原本本的鸾春的樣貌,充滿少年的本真。

“好了。”化妝師小妹收起補妝箱,正想走。郁瀾突然攔下她,手指挑起胡豆的下巴,迫使他微仰着頭,和自己對視。

“這裏是不是有一顆痣?”郁瀾眯着眼睛,仔細端詳着胡豆的左邊臉頰,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他臉上點了點,“為什麽要蓋掉這顆痣?”

其實這是劇組化妝師的想法,像鸾春這樣的謙謙君子,理應擁有一張淨透無瑕的臉龐。

早上化妝的時候,她覺得胡豆臉上的這顆痣太現代了,不符合人物氣質,順手就給遮上了。

化妝師小妹也湊上來看,“對呀,這麽漂亮的一顆痣,怎麽給遮上了呢?”

郁瀾起身,帶着胡豆一起去找導演。

監視器裏的畫面不算清晰,少了顆痣應舒也沒發現,被郁瀾提醒了才反應過來。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帶着整個劇組撤到棚外的場地,重新拍攝。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胡豆一臉懵,最後還是走到郁瀾身邊,他問:“郁老師,這顆痣就這麽重要嗎,不能找後期再加上去嗎?”

郁瀾笑笑,道:“你信不信,應舒現在一定感覺很慶幸,而不是煩躁?”,“自然的東西遠好于一切人工的加成,他願意花上大半年的時間,在茫茫人海中選出心中的男主角,那麽這位男主角的一切都是他滿意的。”

胡豆重新化了一遍妝,這次沒遮掩臉頰上的痣,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顯眼,有渾然天成的美感。

他指了指自己的痣,問:“那舒哥也滿意我的這顆痣嗎?”

“當然!”郁瀾說,“這顆痣很漂亮,所有人都會喜歡的。”

不知道為什麽,郁老師此刻的誇贊讓胡豆很是害羞。

所有人都喜歡的話,那郁老師也會喜歡嗎?

戶外的光線已經變了,為了銜接自然,需要從褚闌珊的獨打戲重新拍攝。

因為這麽一顆痣,郁瀾又得重新和群演過招,褚闌珊又得重新挨打……胡豆內疚極了,站在導演身後,一句話都不敢說。

應舒調度完場景,回頭看看胡豆,繃着臉讓場務在自己身邊加了一把折椅。

“胡豆過來坐,”應舒盯着監視器說。等胡豆坐過來,他掐滅手裏的煙,和聲說:“好好看看郁老師是怎麽表達情緒的……”

胡豆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後背挺得直直的,端坐在折椅上。

開拍不一會兒,他又聽到應舒說:“我剛才說話重了點,你別往心裏去。”

胡豆緩緩看向導演,導演兩只眼睛看着監視器,手裏緊張地扣着對講機背面的貼紙,道:“你是新人,我不該對你的要求像對老演員那麽嚴苛。但你既然進組了,就得以一個專業演員的姿态來要求自己,知道嗎?”

“嗯。”胡豆看看導演,又看了看監視器裏一遍遍地和對手演員磨合動作的郁瀾:一個嬌弱的女明星都甘願在大太陽下曝曬,為了其他演員的失誤埋單,他一個大男子漢,憑什麽要安然地等待着別人的指教和幫助,只妄想着演技之神偶然的垂青?

胡豆下定決心,對導演表态:“從現在起,我就是鸾春,不是胡豆了。”

說完話,他走出遮陽傘外,站在太陽下觀摩郁瀾的表演。他想,既然鸾春是途徑此地,在所有人都很狼狽的情況下,憑什麽他的妝容整齊,連發型都一絲不茍,這太失真了。

第一天短短三場戲,整個劇組硬是在戈壁灘上磨了八小時,好在收工前胡豆終于進入狀态,情緒飽滿,表情拿捏得當。雖然仍顯青澀,但青澀正是鸾春的特質之一。

總而言之,小胡豆的表現蠻不錯,瑕不掩瑜!

換掉戲服再卸好妝,走出帳篷時天色又黑了,西北的風再次變得肆虐。胡豆和小仇頂着風走到大巴的停靠點,臨上車,胡豆又看到了車尾停着的郁瀾的保姆車。

“仇兒,你先上車,我馬上就來。”胡豆朝小仇嚷了一嗓子,背着包飛快往郁瀾的車的方向跑去。

小仇向來沒心眼,讓他上車就上車,昨天郁瀾送他們實屬是愛惜晚輩,天天蹭人家的車就不合适了,他也不好意思張這個嘴。

郁瀾上車後,保姆車卻沒馬上開動,胡豆就在這個間隙跑到車邊,拍了拍後座的車窗。

郁瀾的助手按下窗戶,看着胡豆:“胡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這些年想要借郁瀾上位的小明星太多了,助手已經看慣了,習慣性想要拒絕。別郁瀾在片場鼓勵了他兩句,他就真以為能攀上這個高枝吧?

胡豆笑笑:“太好了,趕上你們了。”他摘下書包,伸手在裏面掏呀掏……

助手朝他敷衍地笑:“郁老師今天太累了,現在不方便跟你說話……”

寒風刮過,胡豆呼出一口白氣,遞了些東西給助手,“郁老師今天拍戲受了不少傷,我看那些棍棒都是真的打在他身上的,雖然不重,但可能會有淤青什麽的,這是我從家裏拿的膏藥貼,還有我媽自己配的化瘀的藥膏,沒什麽味道的,你看看郁老師能不能用上……”

郁瀾本來靠在後座上淺寐,被胡豆的聲音喚醒,不動聲色地望着車窗外那個凍得紅撲撲的小鼻頭。

助手遲疑了一下才從胡豆手裏接過東西,結結巴巴只說出句謝謝。

“不用謝,我爹媽種了幾十年地了,靠這些東西腰上腿上一點毛病都沒有,希望郁老師別嫌棄。”胡豆跟他招招手,“那我就先走啦,咱明天片場見。”

“那個……”助手嘆了一聲,“你要不要上車來……”

“不用啦,”胡豆笑笑,“我助理還在前面的車上等我呢,不打擾你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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