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噩夢

噩夢

“他怎麽會變成這樣?”望着一動不動躺在自己懷裏,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生氣的東方霁華,白佑麟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悶痛感。

“他中毒了。”在洛思羽把完脈,即将說出診斷結果前,柳煜率先開了口,“當初在洛城時我盡力壓下了他體內的毒性,沒想到這麽快又複發了。”

此言一出,原本還不敢下定論的洛思羽便立刻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收起脈枕,理了理袖口道:“他中了一種名為‘忘川’的毒,此毒無解,中毒者若年老必活不過三月,若年輕則活不過而立。據我猜測,他中毒至少有十年了,忘川毒性已彌漫至四肢百骸,如今除了數着日子等死之外,別無他法。”

“真的沒辦法治?”白佑麟抓緊了東方霁華的手,眼底閃過一抹痛色。他原以為洛城之疫會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得見東方霁華虛弱的機會,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最近這短短的一個月裏,他竟接連好幾次直面了脆弱的東方霁華,如今更是再一次體會了曾經在洛城時的痛苦。

洛思羽沉默良久,終是直言道:“若是能得到極寒之地的雪蓮,興許可以暫時保他一命,但,也只能是多活幾年,依舊逃不開命不過而立的詛咒。”

“能多活幾年也算是件好事,總比現在就死了強。”白佑麟的眼神漸漸由悲痛轉變為堅定,“我待會兒便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啓程前往極寒之地。”

“糊塗!極寒之地沒那麽好闖,自古以來貿然進去卻折在半路的人只多不少,你何必為了他以身涉險?”洛思羽定定地看着白佑麟,滿臉寫着不贊同,“他與你有世仇,如今無須你動手他便已自尋死路,這不正好合了你的意?”

“我從未想過要他死。”白佑麟不假思索,他只是想為林家滿門翻案,讨個公道,見血确實是曾經的備選項,但那預演中濺的是自己的血,而不是東方霁華的血,“他是我師兄,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不想看到他這麽痛苦。”

“你終究還是承認了。”洛思羽嘆氣,言語中夾雜着深深的欣慰和無奈,“罷了,我陪你一起去,沒有我,你怕是認不出那雪蓮長什麽樣子。”

“思羽?”沒等白佑麟表示驚訝,柳煜先一步困惑出聲,“你不介意了?”滅族之仇,你也跟着放下了?

“我介意什麽?下令殺我全家的又不是他東方霁華。”洛思羽釋然地笑了笑,“冤有頭債有主,該為我家血仇負責的是先帝,而不是什麽都沒做的東方霁華。”

“可我記得,在洛城那會兒,你還是對小皇帝耿耿于懷的。”柳煜還是有些許不解,“怎麽突然想那麽開了?”

“也不叫突然想開吧,是蕭大哥跟我說了兩句話,我琢磨了許久,深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自然而然就放下了很多執念。”洛思羽感慨。

柳煜眼前一亮:“師兄說了什麽?”

“他說……天家無父子,弑龍令也可以是護龍令。”說着,洛思羽轉頭與柳煜四目相對,眸光無限溫柔,“阿煜,待這次混亂平息,我們便學舅舅和柳叔叔,一起去浪跡天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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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突然被驚喜砸中,柳煜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呆呆地看着一臉淡然的洛思羽,過了許久才後知後覺地笑出聲,“好啊,聽你的。”

次日,白佑麟帶着洛思羽離開白夜閣,東方霁華開始陷入噩夢。

夢裏,東方霁華回顧了一遍他乏善可陳的前半生。

在所有人想當然的認知裏,既然東方霁華最終坐上了皇位,那他曾經必然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就像他對白佑麟說的那樣:

“我啊,天潢貴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要什麽有什麽。”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答案是否定的。

東方霁華的生母并非官家貴女,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樂伎,若非她容色出衆,又與宸王有幾分微薄的交情,皇帝壓根不可能多看她一眼。自出生起,東方霁華就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宮裏的太監婢女大都捧高踩低,對他們這對不受寵的母子向來沒個好臉色,而那些母家高貴哥哥姐姐們,更是瞧不起這個卑賤的小弟弟,若讓他們有機會抓到東方霁華,毫無疑問,他們必會想方設法将東方霁華踩進泥裏。

“一個卑賤歌伎的兒子,怎配與我們平起平坐?”

“小小年紀就慣會使‘我見猶憐’那一套了,怕是沒少跟他娘學狐媚手段吧?”

從小到大,東方霁華不知聽了多少遍此類污言穢語。

苦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東方霁華九歲,那年,他遇到了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楊牧謠。或許冥冥之中當真有天意,以至于深受楊牧謠觸動的東方霁華不管不顧地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只為替這個滿身死氣的小妹妹量身打造一把兵器。這本該是樁賠本的買賣,然幸運的是,小妹妹大方的承了這份情,從此賴在了東方霁華身邊。

有了楊牧謠的保護,東方霁華的生活稍微好過了一點,雖然依舊不受重視,但好歹沒有人再給他小鞋穿,他終于能安安靜靜的在皇宮的角落裏當小透明。

平靜的時光一天天過去,直到某個不同尋常的雨天,皇帝莫名其妙生了一場大病,鬧得整個皇宮人心惶惶。彼時東方霁華将将十三歲,他那通透慈愛的母親意識到暴風雨即将來臨,硬是拖着搖搖欲墜的病體,用自己的生命為他搏到了一個遠離漩渦中心的機會。

“孩子,你的父皇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永遠不要信他的鬼話,永遠不要受他的擺布。”臨終前,殚精竭慮的母親苦口婆心地對孩子訴說着自己的遺言。

“我記下了,娘親。”不是帶着疏離意味的娘娘,也不是規矩死板的母妃,而是尋常人家常喚的娘親,在親人生命的最後一刻,東方霁華終于敢叫出這個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的親密稱呼,“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傀儡,我只會順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那年,東方霁華背負着喪母之痛背井離鄉,在松山之上遇到了他的心之安處。

與白佑麟在松山相處的日子是東方霁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如果可以,東方霁華恨不得永遠沉溺于此。可現實往往不如人意,皇子奪嫡導致時局越來越混亂,外邦細作趁機渾水摸魚,對皇帝下了忘川之毒,忘川毒性酷烈,皇帝不想死,便将主意打到了東方霁華這個可有可無的皇子頭上。

世人皆道忘川無藥可解,卻不知它的毒性可以轉移,只要身為至親血脈的東方霁華願意以命換命,皇帝就能相安無事。

“回宮吧,阿瑜,父皇需要你的幫助。”

“孩兒若是回宮,該住在哪裏呢?”

“就住你以前住的地方。”

“那裏已經被父皇您賜給新入宮的娘娘了。”

“這……”

君命不可違,東方霁華終究還是回到了他最讨厭的皇宮,這次,他甚至沒有了下半生。大抵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躺在病床上的東方霁華目光陰冷地看着鳥籠裏的金絲雀,內心暗暗做出了決定:如果深宮掙紮是他此生的宿命,那麽他會選擇将屠刀對準所有與他為敵的人。

“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啊!小九,是我看錯你了!”

每一個競争對手倒下前,都會對東方霁華說出這句話。

“你們從未認真看過我,又何談看錯?”

東方霁華的回答亦數年如一日,不厭其煩,又雲淡風輕。

縱使他命不久矣又如何?只要他想,就沒有什麽是他得不到的。

“阻我前路者,死。”東方霁華如是說。

當所有同輩人都被鎮壓,唯一的威脅便只剩下那端坐明堂的天子。說來也怪,東方霁華嶄露頭角的這幾年,這位涼薄的帝王仿佛被人奪了舍似的,莫名其妙就對東方霁華格外寵愛看重,真真是驚掉了無數人的下巴。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東方霁華日日懸着心,生怕哪一天皇帝圖窮匕現。直到後來,白佑麟應東方霁華之邀來到京城,與皇帝見了一面後,東方霁華才終于窺見了真相。

“朕要殺了他!他不能活着!”

“小九,殺了白佑麟,朕願意立刻傳位于你。”

“兒臣做不到。”

“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你有什麽好顧慮的?”

“他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你什麽意思?難不成你看上了那小子,要學你九伯為了那姓白的背棄朕不成?”

“兒臣不敢。”

“不敢?呵……罷了,你不願意動手,朕自己親自動手!朕能殺姓白的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看着歇斯底裏的皇帝,東方霁華差點掩飾不住眼底的嘲諷。原來如此,竟是如此!所有關照和愛護只源于自己像那位失蹤多年的宸王!東方霁華後知後覺,母親估計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特殊,所以才會負重忍辱多年,寧願斷送前程都要叮囑自己不能靠近皇帝。她只是在努力保全心愛的孩子。

皇帝戮害宸王的心上人,因此與親兄長離心,卻不願接受現實,甚至還妄圖從兒子身上尋找宸王的影子,意欲親手打造一個聽話的傀儡,真是可笑至極!他東方霁華的好父皇,果真如母親說的那般,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東方霁華不會讓白佑麟陷入危險,所以他當了大逆不道的惡人,親手将癫狂的皇帝送上了西天。他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經年過後,他到底還是忘不了那個老瘋子臨終時的詛咒:

“你當真像極了他,不管是長相身世,還是骨子裏對姓白的小白臉的偏愛。”

“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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