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淵

落淵

白佑麟走進房間時,東方霁華正在聚精會神地擦着一把斷劍,他們已經逃離了皇宮,目前正與蕭晏一同住在白夜閣總部。就在三天前,幫忙一起護送東方霁華的百裏寧見他們已經安頓下來,以不幹涉青國內政為由,先行離去了。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本該是最天真爛漫的年紀,眼睛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看她可憐,又覺得她與我相似,便送了她一把劍,之後我們就分開了。”察覺到白佑麟的到來,東方霁華絮絮叨叨說起了話。

白佑麟不作聲,只默默聽着東方霁華的碎碎念。

“她是父皇親手培養的利刃,除了父皇之外沒人有資格驅使她,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倆此生不會有緣再見了。”說及此,東方霁華擦劍的動作頓了頓,“可誰知道,這個傻姑娘自己選擇了跟随我。她讓我為她的劍取名,我給了她很多選擇,她毫不猶豫挑了‘落淵’,說這個名字和她很配。”

“你……節哀順變。”白佑麟向來不會安慰人,搜腸刮肚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幹巴巴的節哀。

“節哀?”東方霁華偏頭看向白佑麟,勾唇溫柔地笑了笑,“阿曦,我沒有哀,我只是在高興,高興她終于擺脫人間困苦,擁有了靈魂的自由。”

有時候,活着不一定是幸福,死亡也未必代表痛苦。

“我要同蕭公子去看望宸王殿下,你要一起嗎?”不忍看東方霁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白佑麟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九伯?他老人家還活着?”東方霁華頓時滿臉驚訝,雖然早在逃出皇宮時就知道了蕭晏是宸王的兒子,但那人一直對宸王之事諱莫如深,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與宸王有關的消息。

面對東方霁華的疑問,白佑麟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複雜:“他不算活着,也不能算死了。”

事實上,東方夜闌變成了一個沒有心跳和呼吸,體溫卻與常人無異的活死人。在他陷入沉睡後,蕭晏依着他曾經的囑托,将他的身體藏在了白夜閣總部後山的山洞裏。

此刻,站在山洞前,蕭晏向衆人坦誠了所有的秘密。

原來,蕭晏是東方夜闌朋友的孩子,只是因為先天不足難以存活,才被親生父母死馬當活馬醫托付給了東方夜闌。

對東方夜闌來說,蕭晏無疑是特殊的,畢竟在他寂寥的後半生裏,蕭晏是他唯一的救贖。為了醫治蕭晏,東方夜闌可謂是費盡了心思,在經歷無數次失敗後,他以自己的壽命為代價,最終成功利用某種玄門秘法挽回了蕭晏的小命,同時也巧合地讓蕭晏擁有了一雙如他一般的奇異藍瞳。

自此,蕭晏重獲新生,并認定東方夜闌為自己一生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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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是個很溫柔很好的人。”深受東方夜闌關照,且已經聽過無數遍師兄與師伯父子間二三事的柳煜再一次感慨道。

“是的,這世間再也沒有比父親更好的人了。”蕭晏十分贊同柳煜的觀點。

身為人子,蕭晏理所當然地知道東方夜闌的很多秘密,比如:東方夜闌之所以放下榮華富貴遠走高飛,是因為他要找一個人,為了這個人,他幾乎陷入了瘋魔。

聽到這般描述,洛思羽若有所悟:“問世間情為何物……”

“是啊,問世間情為何物?”蕭晏眸光微動,一開始,他并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父親要為一個沒甚名氣的普通人神傷至此,直到某次東方夜闌發病,他才從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妄語中窺到了真相。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白逸塵,是東方夜闌找尋了大半輩子的、永遠不會歸來的愛人。

蕭晏想,他大概知道父親為何神傷,又為何時而清醒時而瘋癫了。這位長者或許是猜到了白逸塵已死,但內心卻不願意接受,于是便偏執地想要在世間尋求一個故人還活着的答案,最終活生生逼瘋了自己。

“白逸塵?”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白佑麟的心莫名為之一振,他直覺這個人與自己關系匪淺,“宸王那一輩的人,又姓白,應該跟我師父有關系吧?”

蕭晏看了眼白佑麟,目光深邃而幽長,他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頭,道:“他不止跟你師父有關系,真要論的話,他與你的緣分更深。”

“我?”白佑麟皺眉,內心的不安之感越來越重。他忽然想起來,雖然白玉山認自己為子,但除了一些必要場合之外,對方似乎從沒要求自己喊過父親。并且……當初過繼時,白佑麟拜的也不是白玉山,而是一個無字牌位。

「你該認的父親不是我。」白玉山曾在半醉半醒間如是說道。

難道這個白逸塵才是真正過繼了自己的人?白佑麟不确定地想道。

這個問題并不難,蕭晏很快便告訴了白佑麟答案:“白逸塵是白玉山的主人,也是白公子脫離林家之後,你的哥哥和生父為你選的,真正的父親。”

“只是這麽簡單嗎?”白佑麟狐疑地看向蕭晏,不是他刻意挑刺,而是所謂很深的緣分,本就不該只有那麽簡單。

“怎麽會?如果故事真的如此尋常,我方才又何必對白公子說那句話?”蕭晏面上挂着戲谑的笑,“不瞞你們說,這白前輩身份挺多,其中最有意思的,莫過于林家的叛徒這重身份。”

林家的叛徒!

此言一出,不止白佑麟驚訝,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蕭晏并不在意衆人心中如何翻湧滔天巨浪,他依舊自顧自地說着話,繼續給大家投下又一個驚天大雷:“白前輩原名林逢宇,是林逢秋的孿生弟弟,因為不服林家的祖訓,他在八歲那年叛出了林家,從此一個人獨行世間。後來在機緣巧合之下,白前輩與我父親相識,兩人經過一番磨難,最終互許終身。”

“祖訓、孿生弟弟……原來如此。”白佑麟恍然大悟,生父口中驚才絕豔卻不在林家的弟弟、師父口中宸王苦尋多年不得的重要之人,原來竟是同一個人嗎?“所以,白前輩既是我的親叔叔,又是我的父親。”白佑麟總結道。

既是親叔叔,又是父親……暗暗咀嚼着這句話,東方霁華的內心沒來由地恐慌起來,“蕭公子可知白逸塵因何離世?”

“我并不清楚。”蕭晏搖頭,“或許我父親知道,但他從來都不肯說,事到如今,他大概也沒辦法告訴我了。”

“九伯可能知道原因,但不肯說?”東方霁華身形一晃,心底恐慌更甚。

看到東方霁華煞白的臉色,白佑麟下意識擡手攬住了對方,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不管發生了什麽,他都不忍看到東方霁華脆弱的模樣。

“別害怕。”白佑麟輕輕拍了拍東方霁華。

一行人懷着沉重的心情走進了山洞。

這個山洞并不大,裏面只有一張石床和一潭清泉,石床上放着一樽冰棺,一名身着玄色長袍的青年男子安詳地躺在冰棺中,仿佛睡着了一般。在他的周圍,一道道水霧輕盈地缭繞着,為本就姿容無雙的他平添了幾分仙氣與神秘感。

那就是讓天下無數人念念不忘的宸王東方夜闌嗎?真是好一個絕世無雙的翩翩佳公子,哪怕如今閉着眼躺在棺材裏也依舊不減半分風華,白佑麟感慨。

“父親,我把你想要的東西帶回來了。”

在衆人的見證下,蕭晏将浮光掠影兩把劍一同放入了冰棺中,為東方夜闌破碎殘缺的一生畫上了遲來的句號。

這一刻,萬籁俱寂,一陣清風倏地自洞口而來,吹涼了東方夜闌常年溫熱的軀殼,也吹開了冰棺旁的峭壁上,那經年不曾挪動的畫軸。

“這是……”衆人瞪大了眼睛。

當畫卷一步步展開,一名眉眼清冷、氣質脫俗的藍衣男子躍然紙上,望着那張俊逸的面容,白佑麟和東方霁華俱是心頭一緊。無他,實在是畫中人長得與白佑麟過分相似。

“怎麽會是這樣?”東方霁華失神地看着畫卷,只覺自己似乎瞬間從頭涼到了腳。

宸王、先帝、白逸塵、林逢秋、白佑麟……這次,東方霁華終于真正串聯起了所有線索。他以為自己與白佑麟的悲哀始于林氏滅門,還曾幻想過若是時光倒轉到林氏滅門之前,自己大概是能與白佑麟攜手一生的。可現在,冰冷的事實給了他沉重的打擊,原來,故事的開頭就是錯的。

“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嗎?”東方霁華慘笑着自嘲。宸王的悲哀,源于白逸塵的離世,而白佑麟和林家的慘烈,究其根源亦是始于白逸塵的身亡,那麽,造成白逸塵死亡這一悲劇的人是誰呢?是自己那偉大的父皇。高高在上的皇帝,因着微不足道的私心,謀害了兄長的心上人,逼走了自己最親的兄弟,還慘無人道地鏟除了所有知情者。

一切的一切,早在開始前就已經寫好了結局。

東方霁華猛地想起了清晨時自己擦的那柄落淵劍,落淵……這名字豈止是與楊牧謠相配,從宸王到自己的這兩輩人,又有誰不是在深淵中掙紮的囚徒?

究竟何時才能擺脫束縛,重獲自由呢?東方霁華不知道答案,他只感覺自己累了。

“師兄!”

在一片嘩然中,東方霁華看到一道白光自眼前閃過,再然後,他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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