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大人!大人救命啊,救救奴家!”

缢鬼本以為就要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小姑娘手下,此刻看見李珵,仿佛餓了一路的饑荒難民看見一只油滋滋的大雞腿。

李珵面無表情:“你腦子沒問題吧?”

他站起身,輕巧地從牆頭一躍而下。

“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生前作惡多端,恐怕骨灰都叫人給揚了個幹幹淨淨,哪還有命要救,撒癔症呢?”

李珵面無表情地冷嘲熱諷一番,邊拍着衣擺上的灰塵,往前邁了兩步後,看清了握在湯淺淺手裏的麻繩,以及缢鬼比之前更甚可怖的皮膚,漲着死氣沉沉的灰紫色。

“打擾了,臣約摸是尋錯宮殿了,先行一步,改日再來同殿下賠罪。”

“胡扯!喜祿宮四周多是景園,就這一處宮殿,怎麽可能走錯!”

“臣患眼疾,看不清夜路。”

“瞎子還會爬牆??”

“臣腦子也不好使,打小不愛走尋常路,殿下莫同臣一般見識。臣立刻滾,這就滾了。”

李珵作了一揖,腳還沒邁出去,便聽得缢鬼喊叫起來。

“今日你若讓他從這裏離去,明天一早,整個皇宮都會知道你福玉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珵後脊一涼,笑容略顯僵硬:“臣好歹也是一國丞相,怎會做那等長舌之事?反倒是你……殿下可曾聽說過吊死之人死後化身煞鬼,舌長三尺——這女人可是真真正正的‘長舌婦’,殿下別放過她,臣先退了。”

“福玉!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話!!”

缢鬼歇斯底裏地尖叫一聲,剎那間,屋內的燭火“騰”地漲起一尺高,火光炸到極致時又瞬間熄滅,喜祿宮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只聽得叮鈴咣當一陣亂響,黑暗當中,有誰悶哼了一聲,緊接着便是“咣”得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湯淺淺覺淺,入睡後見不得光,更聽不得一點動靜,因而主院并不留人。

只是這陣混亂聲并不算輕,引得隔壁院守夜的宮人提着宮燈趕來查看情況,輕輕扣了扣門。

“公主是要起夜嗎,還是睡不踏實?可否需要奴婢為您點一壺安神的燃香?”

窗紙薄薄,宮燈裏燭火搖曳,借着這點微弱的光,湯淺淺看清了眼下的局勢。

此刻,她半跪在地上,扯着缢鬼的麻繩,後者四仰八叉毫無形象可言地躺着,驟然拉長的殷紅舌頭還死死纏着李珵的脖子。

而李珵則握着湯淺淺的手腕,三人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閉環,場面驚悚中透着荒誕……

湯淺淺垂眸盯着被握住的那只手腕看了些許時候,猛地擡腿蹬了過去。

“狗男人,死!”

缢鬼見狀,舌頭還露在外面便大笑起來,口齒不清道:“哈哈哈哈哈哈!該、真是活該!”

李珵邊拼盡全力躲開正對面那只玉足,邊茫然地思索他為何會陷入眼下這般前所未有的狼狽境況中。

“殿、殿下!臣知錯!雖然不知錯在哪裏但是臣錯了!您高擡貴腳,先冷靜一下,想想怎麽糊弄過去才是要緊事啊!殿下總不能再把自個兒的貼身宮女給滅口了!”

這番話說到了點上,湯淺淺停下了動作,菁兒服侍她多年,盡心竭力不說。又最是體貼入微,就這麽換人她興許也會不習慣。

思考再三,湯淺淺把目光轉到了手邊的缢鬼身上。

笑也笑夠了,缢鬼風情萬種地撫了撫眼角,方要直起身子,起到一半又猛地被勒緊的麻繩抻了回去,場面一度陷入尴尬。

“咳……我可以幫你解決外邊那小丫頭,讓她記不得今晚發生的事,只一點要求,你先松開我。”

“殿下不可!鬼的話信不得!”

“總比你們男人嘴裏說出來的話可信得多,我可不是那言而無信的人。”

“殿下……!”

“無須再多言,只是若你膽敢欺騙于我……”湯淺淺松開麻繩,揉了揉手腕,拉過一旁通火的木棍,眼不帶眨一下,幹脆利落地當中撅斷。

“下場便如此棍。”

缢鬼:“……”

李珵:“……”

缢鬼:“不是我說你一嬌滴滴的公主哪來這麽大手勁……”

湯淺淺恍若未聞,又面無表情地撅了根凳子腿:“便如此凳。”

李珵:“哈,梅開二度。”

缢鬼:“……”

李珵:“閉嘴好嗎?再說待會門板子都得讓她撅了。”

缢鬼對此深信不疑。

門外的敲門聲再度響起,這回小宮人的聲音裏帶了些掩蓋不住的顫抖,顯然把屋內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公主……您是不是餓了?奴、奴婢去小廚房給您端兩盤糕點來,去去就回,您且侯着,千萬要等奴婢回來。”

說罷,門外響起腳步聲,只是剛走遠沒幾步,燭光晃了一瞬,便聽得什麽東西直直倒地的動靜。

再一回頭,從門縫裏擠回來幾縷青絲,緩緩繞着缢鬼的指尖打轉兒。

“好了,這樣就解……”

“決”字還卡在嗓子眼裏沒出來,不知何時掙開束縛的李珵一個鯉魚打挺翻坐起身,從袖口裏摸出幾張黃符,二話不說“啪啪啪”在缢鬼腦門上拍了三張。

“玩什麽偷襲,你還是不是男人了!”

“窮兇極惡之輩,誰知道解開束縛後你會做出什麽事,無關男人的尊嚴,微臣只是謹記為臣本分,護殿下周全而已!”

“呵。”缢鬼冷笑一聲,“打不過就直說,哪來這麽多冠冕堂皇的廢話,若非身上流着李家至陽血脈,你降得了老娘?三腳貓的臭道士,連個小丫頭都不如。”

“什麽道士,本官乃元湯丞相,官居正一品,畫符只是愛好、副業罷了,殿下,您莫要聽信這女鬼的鬼話……”

湯淺淺被吵得煩了,抄起一只瓷杯當場表演了個徒手碎茶缸,于是那一人一鬼便默了聲兒。

等安靜下來後第一件事,湯淺淺站起身,走到床榻跟前,翻箱倒櫃地掏出件青荷色的宮裝,輕輕抛到缢鬼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不着半縷,成何體統?把衣服穿上。”

“……福玉公主,您看我現在動得了手嗎?”

“言之有理。”湯淺淺贊同地颔首,轉頭看向李珵:“解開。”

“殿下不可,缢鬼乃吊死之人,生前作惡多端,死後化為煞鬼也不得安分,最愛纏在有心求死之人身旁,直至此人自盡身亡而止,殿下怎可對這種東西仁慈?”

“那你給她穿。”

“臣這就解開。”

待李珵無奈地撕下咒符後,缢鬼先啐了他一口,随後拎着那件青荷色的宮裝看了許久才嫌棄地穿了起來。

“小丫頭年紀輕輕,怎得喜歡這種老成的樣式?”

“這是我母妃的衣裳。”

缢鬼系着腰封的手一頓。

“無妨,扔在那也是占地方。”湯淺淺不甚在意,待她穿戴好後,拂袖端坐在榻上,打量着跟前這一人一鬼。

“說說看,兩位深夜造訪喜祿宮有何貴幹?說得好了,便給你們一條活路,說不好了……李行止,別自以為官大我就動不得你——”

“是是是,臣知道了,殿下貴為公主,碾死臣一介蝼蟻不是輕而易舉?只是殿下,臣以為咱倆也沒熟到能直呼字的地步。”

“哼,确實。不過我最厭惡說話時被人打斷,李行止,你最好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

“……”

得,是位壓根不聽人說話的主兒。

李珵頭痛地捏了捏眉心,從懷中掏出一副羅盤攤在掌心。

羅盤體呈古銅色,正圓陰陽八卦,左陰右陽,上篆幾行小字,湯淺淺離得遠,看不清寫了什麽,只見那羅盤騰空浮起,指針随之緩緩轉動。轉過一圈後,兀得狂暴地左右搖擺開來,就在湯淺淺以為它将要脫離時猛地停了下來,針尖正對東南方——

缢鬼所在之處。

“微臣乃至陽血脈李家後人,不過血脈濃度到臣這一代已經很是稀薄了,臣又對緝鬼不感興趣,一心只為發家致……咳,黎民百姓,于是便投身于朝堂之上,緝鬼當真只是閑來無事的一點消遣罷了。”

“消遣?你是消遣了,又知不知道我被你追得有多慘?好不容易從你手底下逃了出去,又一頭跳進了另一個火坑裏……”

“不知道,不在乎,與我無關。”

李珵安撫般拍了拍指針:“此緝鬼羅盤乃李家世代相傳之物,可指出附近的鬼所在方位。如殿下所見,羅盤反應越強烈。指針轉得越快,則代表距離越近,對方的怨氣……也就更重。”

“這東西。”李珵收起羅盤,指了指缢鬼:“沒什麽怨氣,連條魚都殺不死,指針轉得狠純粹因為離得近而已,殿下不必擔憂。”

湯淺淺充滿自信:“我也無甚懼怕,她傷不到我。”

李珵餘光掃一眼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凳子,不置可否,哈哈幹笑兩聲。

“但她瞧見了不該看的東西,知曉我的秘密,我斷不能就這麽放她離去。”

“這好辦。”

缢鬼輕飄飄地轉了一圈,滿意地打量身上的衣裙:“這麽醜的衣裳都能穿出花來,不愧是老娘。”

李珵:“呵呵。”

他皮笑肉不笑,心下默道:這兩個女人的那份自信真是如出一轍,雖然自信的點不在一個層面上。

“雖然是被迫的,但我穿着你母妃的衣裙,承你一情,白日又被這臭道士傷了個不輕,便暫時栖于你身上休養生息。你若危難時,我亦可相助一把。至于附在哪裏……”

缢鬼飄到湯淺淺身邊,上下打量她一圈,搖了搖頭,又把目光轉向銅鏡前,懶散地伸了個腰:“太素了,也就這把團扇還有些花樣。”

說罷,便化作一縷青煙,鑽進了那柄火紅的團扇裏。

湯淺淺執起團扇搖了搖,晃得流蘇亂墜,惡狠狠地小聲威脅:“你最好守諾,否則我必定讓人将你處以絞刑。”

“……那個,該不該說,殿下,這玩意本就是吊死的。”

“閉嘴!再多言一句本殿連你一并處死!”

“……”

事已至此,李珵無可奈何地輕嘆口氣,掬手道:“臣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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