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秋冬交雜的邊界漸漸模糊,等到落起第一場雪,冬天終于來了。

綿綿的雪粒子覆上公主府疊落山牆的黑瓦,沒一會兒就被風吹得消融。趙嬷嬷把府第所有門窗都挂上厚厚的氈毯,防止風雪卷入屋裏,凍着姜蘿。又怕白日采光不好,刻花琉璃夾樘窗就沒有遮蓋布料,縱容陽光照入,漏出鮮亮的光。如此,室內就不再昏沉。

一入冬,蓉兒手上的生意被姜蘿停了一停,她勸蓉兒回京城休息一陣子,好好過個年。

這幾個月,蓉兒走南闖北一通游蕩,身上穿的、戴的都新鮮不少,不似京城人那樣小家子氣,只論精致。

她給姜蘿帶了能在京城商號兌現白銀的會票以及賬目,姜蘿随意翻了一下賬,玲珑香坊這幾個月進項頗豐,蓉兒在當地掌櫃建議下,還開拓了不少其他的雜貨生意。她事無巨細,統統上報,原想着姜蘿會對賬,怎料主子半點沒提賬本的事,還分她賬中一成銀子,作為她的工錢。

一成銀子也有少說千把銀兩,她怎敢拿這麽大頭的錢。

蓉兒急急跪下:“殿下,這也太多了!您就是給奴婢一年一百兩白銀,都已經是高俸,奴婢不敢奢求太多。”

姜蘿笑眯眯攙起她:“我放了你的籍,你已經不是府上的奴了。蓉兒本來就是做生意的料子,不然也不會在幾個月裏置辦出這樣大的家業。鄰近的幾個州府,哪裏沒有咱們玲珑香坊的生意?這都是托你的福!”

蓉兒在外看得多、學得多,才知姜蘿多有容人的雅量。她羞慚地道:“香坊招牌是殿下打出來的,做生意的本金也是殿下給的,奴婢除了在外學一嘴買賣的口才,實在沒出什麽力。”

“蓉兒這是同我生分了嗎?還是說,你想自立門戶,要和我撇得這樣清楚?”

“沒、沒有!我、我……”蓉兒知道她不能再多說了,她越客套,越傷姜蘿的心。于是,她只能咬牙接下姜蘿的錢財,堅定地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不負衆望,好生經營咱們的買賣。畢竟這些錢都算是殿下傍身的嫁妝,錢越多,底氣越足。我托句大的,我想讓這些鋪子成為殿下的底氣,能為殿下撐腰。”

“好!蓉兒志向高遠,我很佩服。”姜蘿斟了一杯蒲桃酒,遞給蓉兒,“這杯酒,我敬你。”

“多謝殿下。”蓉兒眼眸一亮,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許是酒香濃郁,招惹來在屋外巡視的折月。他不顧趙嬷嬷阻攔,不依不饒闖入屋裏,冷聲怨怼:“你們……背着我喝酒。”

折月沒旁的嗜好,唯一喜歡的就是酒水。竟有人在他眼皮底子下偷酒喝,他要鬧了。

蓉兒太了解折月的性格了,她扶額嘆氣:“折月,你能不能有點規矩,對殿下客氣一點?”

折月咬牙切齒:“你也是背叛我的小人。”

“好了好了。”姜蘿被吵得頭疼,“今晚咱們設一場家宴,我端十壇蒲桃酒出來共飲,滿意了吧?”

“嗯。”折月的臉色稍緩,“殿下這才叫不厚此薄彼。”

蓉兒則是一個勁兒朝姜蘿使眼色:“這樣不忠不敬的屬下,咱們換人吧。如今有錢了,江湖上願意來世家看門護院的能人多的是!”

夜裏,姜蘿設了宴,府上的仆從雖然沒有來花廳吃席,卻每人都分到了一碗煮炸過的燒羊肉。為了佐酒,呂廚娘還用大醬和胡椒、蒜炖了一鍋羊臉子肉,秋天曬的柑橘皮丢到湯裏,能很好祛除膻味,小刀割下嚼勁十足的羊肉,再蘸一蘸甜味重的米醋,別提有多香了。

姜蘿怕趙嬷嬷等人拘謹,沒有請蘇流風來吃酒宴,料想先生不愛味重的羊肉,只命人送了點蓉兒從外地帶來的冬日窖藏瓜果過去。

蓉兒一面吃,一面擺開她在外準備的禮物。她給折月帶了一件錦緞羊絨箭袖皮袍,穿上身顯得身材高大俊逸;給趙嬷嬷帶了一雙銀狐毛絨棉鞋,鞋幫子裁了好幾層毛布,冬天穿鞋往來,一點兒都不冷;給姜蘿則是帶了幾樣首飾,都是小姑娘家喜歡的款式,翡翠秋葉耳墜子、金累絲燈籠珠镯,各個小巧玲珑,是她的一點心意。

怕姜蘿瞧不上眼,蓉兒羞赧地道:“我也不知殿下喜歡什麽樣的,遇見好的就買了,您就當看個新鮮。”

“我很喜歡,多謝蓉兒。”姜蘿一點都不嫌,反而很感激蓉兒出門在外還一心記挂她。她歡喜地收下禮物,珍藏于妝匣裏。

“不過是小東西,當不得殿下一句謝的。”蓉兒誠惶誠恐回話。

幾人又吃了一場酒,直到各個微醺,才回房休憩。

趙嬷嬷歲數大了,只吃了一杯蒲桃酒暖身。她攙着搖搖晃晃的姜蘿回屋裏,行至半路,灰撲撲的天還是落雪了,吹來的風不冷,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酒氣上臉。

姜蘿笑說:“嬷嬷。我今日真高興。”

“殿下高興就好。”趙嬷嬷溫柔答話。

“忽烈王子昨日入宮了,他帶來的駿馬竟然沒有一匹折損于路上,游牧蠻族果然擅長養馬,都是身強體健的好苗子啊……”皇帝一定會想和鞑瓦部落做成長久往來的生意,待大月國養肥了騎兵以後,再對付這些馬背上的蠻人。而她們這些卑微的皇女,不過是家國大義裏的滄海一粟。她們為國犧牲,很有風骨,死得其所。

姜蘿悵然,“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難怪姜蘿把蓉兒叫回來,還交代了那麽多生意場上的事給她,甚至私底下是把趙嬷嬷也托付給了蓉兒。

趙嬷嬷猜,姜蘿是不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安頓每一個人。她難掩心酸:“殿下不必煩憂,一切都會否極泰來。”

“嗯。”姜蘿沒有說什麽了,她攤開手,接了一片雪花,任憑冰涼的雪霜被她溫熱的指腹融化,不見嶙峋的霜鋒。

兩日後,陸觀潮登門拜訪。

趙嬷嬷一如既往攔住了陸家郎君,得了姜蘿應允,才把人放進府中。

姜蘿難得請陸觀潮入花廳小坐,她賴在美人榻邊,腳爐烘得渾身暖融融,人也昏沉。門扉打開,寒風冷不防鑽入屋裏,凍得姜蘿一個哆嗦。她捧起一盞熱騰騰的茶湯下肚,将将清醒過來。

“陸大人。”姜蘿難得和煦一笑,态度疏遠而客套,“今日禮部休沐麽?你竟有空來我府上拜訪。”

陸觀潮原本做好了被姜蘿驅逐出府的準備,怎料她好聲好氣同他講話,讓陸觀潮心中一喜。他也知道姜蘿如今的處境不容樂觀,皇帝因姜敏出嫁的事惱怒,朝中臣子即便知道尚公主乃美差事,也不敢頂風作案和三公主姜蘿有瓜葛了,以免連累到身後的世家,抑或是足下的官途。

唯有陸觀潮官居高位,也無懼于往後受皇帝打壓。

這是他能和姜蘿重歸于好的機會,他願意為她犧牲。

許是姜蘿也明白了他的真心,才會待他态度暧昧。思及至此,陸觀潮振奮旗鼓,道:“殿下,忽烈王子昨日已經入京了。皇子、大臣們和王子比試騎術,他果真是游牧蠻族出身,力大無窮,三箭便射穿了靶子。”

姜蘿不鹹不淡,問:“陸大人想說什麽?”

“這樣的人,臣唯恐殿下降服不住。”

姜蘿挑起眉頭:“嗯?”

“殿下知道的,你我有舊時有私交。若是臣有幸能尚公主,必定高奉于家宅,不敢亵渎或慢待。”

今日,姜蘿起了興致,她輕輕勾起唇角,慵懶地道:“你有母親,還有妹妹,嫁到了陸家,我既要敬重婆母,又要體貼待嫁的小姑子,你公務繁忙還得夜裏才能見面,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苦悶得很嗎?”

姜蘿敢暢想他們将來柴米油鹽的日子,教陸觀潮心生起冀望。

陸觀潮打蛇随棍上,“殿下若是過陸家門,宮中定會就近了開府,臣不願委屈了殿下,若是您不喜母親與家妹,平素少往來便是,君臣之禮上,也從來沒有皇女給臣婦請安的道理。臣深知殿下秉性,便是倨傲些,也無妨,您作貴女姿态,臣很理解,也很喜歡。阿蘿,我會對你好的,絕對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他說得懇切,早早盤算好了一切。往後姜蘿真嫁入了陸家,寝院定要挑坐北朝南的紫竹院,家具可以選黑漆灑螺钿描金技藝的,瞧着貴氣又古樸。若她想的話,府第裏的花草也可移植過來。

陸觀潮心髒柔軟,桃花眼裏難得蘊含一絲柔情蜜意:“臣已經想好了府上的住處,如你不喜陸府,想住公主府裏,臣也依你,左右只是廢臣的腳程工夫罷了。我願意為阿蘿妥協。”

他說得真心實意,甚至願意為了姜蘿寬恕蘇流風。

他讓了那麽多步,只要姜蘿願意和他成婚,他都心甘情願。

然而,姜蘿越聽越覺得可笑。她不明白,陸觀潮究竟把她當什麽人了?他這麽篤定,過了一世,她還會愛他嗎?

她的忘性就這麽大,在陸觀潮為了庇護家人、投奔仇敵姜敏且殺了她以後,她還能毫無芥蒂,被他三言兩語哄回後宅裏共度餘生嗎?

她看起來,就這麽蠢嗎?

“陸觀潮。”姜蘿眯起眉眼,又露出那種玩味的笑容,“你想得美。”

她在戲弄他,貓逗老鼠一般打壓他。

但陸觀潮卻沒有惱怒,反倒是姜蘿狹促地笑,連着眉眼也如新月一般銀鈎子彎彎,美麗的容顏,令他驚豔,撩動人心。

陸觀潮锲而不舍:“除了臣,恐怕朝中無人再敢求娶殿下,他們都害怕天子怒威,會影響往後仕途。”

就連蘇流風也沒有動靜,陸觀潮猜想,他也畏懼皇權。

然而,陸觀潮不知的是,蘇流風從來不願強人所難,他不肯唐突姜蘿。

姜蘿明白的,所有尚公主的臣子無非是想和天家沾親帶故,但眼下的姜蘿是一株毒草,誰娶她,禍及誰的家宅。世家們彼此牽絲攀藤,牽一發而動全身,誰敢冒險開罪君主,引火燒身?自然選擇袖手旁觀了。

唯有陸觀潮敢豁出去,同她有牽扯。

若是旁人,一定會為他動心了。可姜蘿不傻,也不好欺。

小姑娘單手撐着額頭,半晌不語,似在思索對策。少頃,她望向窗外,風雪止住了,明日化雪應該會有點冷。

也是這時,趙嬷嬷忽然帶一封請帖入屋。

“殿下,奴婢有事禀報。”

姜蘿撩起薄薄眼皮:“嬷嬷,什麽事?”

趙嬷嬷恭恭敬敬地遞上了請帖,“忠義侯府的王大夫人,邀您過府賞雪。”

偏偏在這個議親的節骨眼上,她敢對姜蘿伸來枝桠。姜蘿了然,梅氏恐怕想為王寶說親,畢竟在這個關頭,所有人都認定了姜蘿恨不得立馬出嫁,躲避忽烈王子。

她只有被人利用、拿捏的份兒,畢竟娶她的人已經做出了和皇權叫板的犧牲。

真悲哀啊。

姜蘿噘了下嘴,又瞥向一側的陸觀潮。

能借王寶來打破陸觀潮的算盤,也蠻好。任陸觀潮再機敏,也沒想到,世家大族不敢接納姜蘿,可是式微衰敗的公爵侯府卻想趁虛而入,招攬皇女,延續家族命脈,好起死回生。

陸觀潮确實算到這一步,他冷下臉皮,心道:好一個破落戶侯府!

陸觀潮不死心,規勸姜蘿:“忠義侯府已是強弩之末,唯有一個爵位死撐。他們待殿下不是真心的,不過是在利用你。”

“噗嗤。”姜蘿挑釁地笑,“陸大人,你覺得外人都在利用我,那你呢?你也不過是趁我病要我命的小人罷了。況且……你看啊,這世上不止你一個人膽大,也有其他人明白‘富貴險中求’的道理。”

“阿蘿……”

姜蘿起身,華服曳地,風情流轉。臨出門時,她側了下美眸,譏諷地道:“對不住,陸大人,你不是我唯一的選擇。”

出了公主府,趙嬷嬷攙姜蘿上車,憂心忡忡地問:“殿下,您真要赴忠義侯府的邀約嗎?那位王公子瞧着也不是很有主見的郎君。”

人家遞帖子,姜蘿就去,這不正暗示旁人,她願意和王寶結親嗎?可是、可是趙嬷嬷覺得,王寶實在不是良配。

姜蘿不過為了堵陸觀潮的嘴,真出了公主府,她又不免有一瞬茫然。

最終,姜蘿拍了拍趙嬷嬷的手,安慰她:“只是去侯府做客、吃一杯茶罷了,嬷嬷不要擔心。”

“嗳,您一貫是最有主意的,老奴也不多言了。”

兩人閑談間,馬車已經停在了忠義侯府門外。

先帝賜下的府匾落了漆,‘忠義’二字也斑駁,侯府卻因這是天家贈物,不敢瀝金粉刷。這樣膽小的人家,卻冒着大不韪要娶她,想來裏子面子都不留了,分明是真沒落了。

姜蘿一到侯府,梅氏便慌忙來迎接。

她今日打扮十分隆重,穿一身寶藍絲絨冰梅紋襖裙,烏油油的發髻簪了好幾對翡翠金釵,腕上也套了幾個白玉金累絲镯子,仿佛要赴公家宴一般鄭重。

姜蘿倒随性得多,出門也沒打扮得鮮豔,發上只簪了一支白玉佛手步搖。衣着典雅矜貴,又帶幾分皇女與生俱來的從容。

梅氏一見她的打扮,稍稍錯愕。梅氏本想着皇女有意結親,定會好生打扮來給她這個未來婆母相看,但見姜蘿一身素雅,心裏又不免怪罪她的不經意與慢待。

梅氏心裏漸升不滿,姜蘿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裏!

梅氏想起,侯夫人張氏再三強調姜蘿的處境不妥,她定是心急如焚,想結這門親的。為了王寶往後的前程,梅氏只能耐下性子招待姜蘿。

兩人各懷心思,說話了一回,接着,步入後院花廳裏吃席。

姜蘿一見飯桌都擺好了開胃的清口涼菜,她知道,這家人料準了她會來。主意明晃晃打着,已經不顧皇女的臉面了。

啧。真是着急啊。

姜蘿不動聲色地喝茶,依舊裝什麽都沒猜到。

席間,梅氏問:“公主平素愛吃些什麽菜式?”

姜蘿柔聲答話:“都可,哦對,我不大愛吃清蒸魚,味道太腥了。”

梅氏抿唇一笑:“寶哥兒倒是最愛吃陳醋清蒸魚,灑上蜜柑碾的齑粉,解膩祛腥,公主可以試試。”

“是嗎?”姜蘿勾了勾唇,沒有多說什麽。

梅氏一面畏懼姜蘿,一面又忍不住試探她的底線,“畢竟,家裏人若是口味都一致,能說到一塊兒,吃到一塊兒,處到一塊兒去,家宅也安定,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話說得內情昭然,梅氏是在暗示姜蘿,她要是想和忠義侯府捆綁,就應當多為王寶改變,甚至是遷就他的口味。

然而,梅氏的算盤真打錯了。姜蘿素來不喜歡旁人在她身上強加自個兒的喜好,姜蘿恣意縱情,也不是能夠遷就他人的姑娘。

于是,她淡淡道:“本公主用膳的口味吃了這麽多年,從不曾更改的,此前父皇知曉我聞不得水仙花味還勒令阖宮上下禁香。倒不知夫人是聽信了哪個刁奴的讒言,膽敢冒犯皇家,谏公主換食?”

姜蘿已經很給她體面了,至少她尋了個“奴仆胡說”的臺階由梅氏下。

梅氏被姜蘿一奚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就說,皇家的媳婦哪裏這麽好拿捏,嘴皮子一張一合,一頂質疑皇帝的帽子落下了,把她砸了個半死。

梅氏沉着臉,對身側的乳母擡手就是一記響亮耳光,她心疼地道:“刁奴!不懂規矩,竟敢慫恿我去勸公主用膳,你好大的膽子!”

乳母怎麽不懂自家看大的夫人是何等意思,她慌忙跪下,背了鍋:“都是奴婢不好,夫人,殿下息怒,奴婢自去領罰。”

姜蘿充當和事佬:“算了算了,下不為例。”

梅氏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公主仁慈。”

她心裏卻想着:往後寶哥兒真聘了這個歹毒的皇女,還不知要受多少氣,她心疼兒子,待尚了三公主以後,定要好生調教她婆家的規矩!

一場大戲唱完,飯也再沒胃口吃了。

梅氏還要和姜蘿多談天,只能強忍住不滿,邀她入後院賞花。

雖是新冬,花園裏的桂花樹上仍開着一簇簇金蕊木樨花。這幾日落了雪,成日裏天寒地凍,絨絨的陽光足夠消雪,霜水一化開便滋補了桂花,更将花養得鮮嫩欲滴。

姜蘿饒有興致地賞花,熟悉的畫面令她想到玉華鎮的歲月,她和蘇流風時常在院子裏賞深秋桂花。

思緒剛剛飄遠,一陣女孩家的嬉鬧聲又适時喚回了姜蘿神游的魂。

侯府上不止王寶一個孩子,梅氏還有一個小女兒,在家行老四。王四姑娘知道姜蘿很可能會同意忠義侯府的婚事,畢竟比起遠嫁到茹毛飲血的鞑瓦部落,不如讓兄長尚公主。

她有意和這個未來嫂嫂親近。

許是知道姜蘿沒有退路,王四姑娘膽子也大了不少,同今日來府上玩的小姐妹說了幾句,便要上前和三公主打招呼。

倘若在衆人面前,姜蘿待她親近,實在是一件長臉的事,畢竟上一回家宴公主殿下的風采,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四姑娘小心走來,行萬福禮:“見過殿下。”

“是府上的姑娘吧?長得真标致。”姜蘿笑着攙起她。

王四姑娘絞盡腦汁想着怎樣對外彰顯她和皇女關系親近,出神間,她一垂頭,一眼相中了姜蘿腕上戴的禾穗小螃蟹玉镯。鸾鳳樣式,她不敢造次,但這樣一串稀松平常的小物件,姜蘿肯定願意給吧?

王四姑娘的野心大,估摸着姜蘿會給她這個體面。于是,她擺起小姑子的譜,挨上去笑道:“三殿下,您腕上戴的玉镯真好看。”

姜蘿微笑:“這是在留冬坊買的玉镯,今年秋季的俏式。”

王四姑娘沒想到姜蘿只是溫文介紹了镯子來歷,半點沒聽懂她“讨東西”的弦外之音,她在心裏急得跳腳,恨姜蘿是個榆木腦袋。

她只得講得再明白一些,好挽回顏面:“臣女倒是喜歡玉飾,奈何母親怕臣女毛躁摔碎了,都只打一些金銀镯穿戴。”

這次,姜蘿懂了。小姑娘家家,說話倒不客氣,府上還缺她兩只镯子麽?

一想到梅氏之前明裏暗裏的敲打,姜蘿覺得這家人有點拎不清。

和親一事,再另想辦法吧。

她不大想和忠義侯府再扯上關系,明面上的體面也不願存了。姜蘿冷淡地說:“四姑娘若是喜歡,可讓府上去訂購兩只來戴戴,秋蟹豐腴,象征家宅富庶,寓意好呢。”

王四姑娘怎麽都沒想到,東西要不成,還被姜蘿奚落成破落戶。

她瞠目結舌,和梅氏對了個眼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怎麽回事?寶哥哥沒有拿下三公主麽?娘不是說公主眼下正是舉步維艱,要侯府聯姻相幫的時刻,她主動給姜蘿一個交好的機會,她竟這樣欺辱小姑子!

王四姑娘何時被人這樣當頭奚落過眼皮底子淺,還讓随行的小姐妹們看了笑話。她一跺腳,頓時兩眼包淚,跑開了。

姜蘿故作恍然大悟狀,褪下手上镯子,遞給梅氏:“倒是本公主後知後覺,來了府上拜客沒帶什麽禮物,這兩只玉镯,還請夫人不要嫌棄,收下給四姑娘把玩吧。”

言畢,她彬彬有禮地退出了忠義侯府,往後也不打算和這家人走動了。

庭院裏,唯留梅氏和乳母面面相觑,她問:“這、這算什麽意思?”

乳母搖搖頭:“奴婢也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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