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玉

白玉

一大早,房門被砸得咚咚作響。

“少爺,少爺!有貴客到!老爺喊少爺去前廳!”阿北在外頭敲得賣力,一股誓要将門板拍碎的形容。

我掀開被子,邁出一只腳,正要起身,腰上一股力量将我拽了回去。額頭碰上一結實的物什,伸手捏了捏,軟的。

擡頭,對上北微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我直覺天靈蓋被劈出道大口子:“你……怎麽在……”我迅速看了看四周,不錯,是自己的房間,“在我房中?”在我床上?!

北微半撐着身子坐起來,收回搭在我腰間的手:“昨日醉酒,不是子兮你将我扶上床的麽?”

我大怒,北微這厮居然當着我的面胡說八道!

“昨日我分明将你送回了岱府!”

北微晃晃腦袋,伸手在腦門兒上揉了揉,半晌才又朝我看來,這一次眼中明顯多了幾分笑意:“難不成是我自己夢游又跑了回來?”

我頓悟,連連附和:“定是,定是!定是你自己夢游的緣故。”

雖不知道北微何時有了夢游這毛病,不過左右将自己扒拉幹淨。想着昨日北微還将自己的仙力放進藥丸子分了些給我,我這人一向恩怨分明,也就不打算同他再計較。

“少爺!起了麽?”

阿北還在外頭扯着嗓子喊,我眉頭皺了皺,正要答話,北微先我一步答道:“你家少爺還未醒,你小聲些。”

……

外頭,驟然安靜。

半晌,阿北驚魂未定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岱少爺麽?”

我正要解釋,北微竟然起身兀自推開了房門。将要出口的話瞬間堵在了喉嚨裏,我呆在原地,怔若木雞。

看清了開門之人是誰,阿北面上的震驚之色更甚。我這才想起來,眼下北微衣襟半開,一副春】光乍現的模樣。

阿北踮起腳想要将裏頭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無奈北微像座山擋在門口動也未動:“昨晚你家少爺累着了還在睡覺,我待會兒叫他,你先去吧。”

“累着了?”阿北緩緩将這三個字重複了遍,這話落在耳中,我忍不住皺起了眉。

“對,累着了。”北微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好不夠清楚,又強調了遍,“非常累。”

阿北還想說些什麽:“可是……”

北微聲音裏多了些強勢:“下去吧。”

阿北在門口愣了半晌,終究是乖乖離開。

房門合上,北微轉身,對上我一雙噴火的眸子,面上笑意不減:“我幫你趕走了麻煩,子兮,你不打算謝我麽?”

“謝你?”我咧嘴陰恻恻一笑,“你毀我名聲,我不打斷你的腿就不錯了。”

北微無辜看我:“毀你名聲,何時的事?”

我咬牙:“你那句我昨晚非常累是什麽意思?”

北微濃眉上揚,似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他含笑走回床邊,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靠在我耳邊低語:“子兮,你莫不是擔心阿北懷疑你和我……嗯?”

溫熱的呼吸吹入耳洞,我後頸上的汗毛立馬豎了起來。我一把推開北微,用力瞪了他一眼:“不論是天庭還是凡間,為了毀我聲譽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不過是想讓你再歇會兒……”

“咚咚”聲又響了起來,我不耐煩喊了嗓子:“說!”

“老爺吩咐小的來催催少爺。”又是阿北的聲音。

我站起來往外走去:“好,我這就去。”

回頭,北微還坐在床上,正順也不順地将我瞧着。

我嘆了口氣:“府上有事,北微,你還是先回去別給我添亂了。”

北微慢悠悠從床上站起來,道了句“好”轉身出了房門。

去前廳的路上阿北一直偷偷摸摸打量着 我,我睨了阿北一眼:“阿北,你那般賊眉鼠眼瞅什麽?

阿北滿臉堆出個笑:“今早岱少爺在少爺房中……”他嘿嘿笑了兩聲,“做甚?”

我心裏咯噔一聲,面上卻強裝淡定:“一大早岱少微不知道抽了什麽風跑來了府上。”

“奧。”阿北淡淡應下沒再多說什麽,目光時不時掃我一眼,眼裏全是揶揄。

我假裝看不見,提了步子去了前廳。

阿北說的貴客是個稀客,來人正是我那十六年素未謀面的姨母。

姨母景蔓同陸兆天坐在桌邊,邊上還做了個安靜溫潤的端方公子。

瞧我來了,陸兆天威嚴的面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子瑜還不快過來見過你姨母。”

我端出個無比恭敬的笑,對着景蔓行禮:“早就聽父親提過母親有個妹妹,今日得見子瑜甚是歡喜。”

景蔓落出個端莊的笑,看過來的目光分外慈祥:“這就是子瑜吧。”說罷,眼角忽地騰上淚來。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淚,重新笑開,“竟已長成了這般的翩翩公子,若是姐姐泉下有知也心安了。”

知道景蔓想起了母親,我笑着扶上景蔓拭淚的手,目光極為真摯:“姨母放心,子瑜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嗯。”景蔓看了眼陸兆天,瞧他一張臉上全是悲情趕緊轉移了話頭,“對了,子瑜,這是我的侄兒,他比你虛長幾個月,你喚他一聲表哥便可。”

我這才騰出空将邊上的公子仔細瞧了遍,越瞧越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男子沖着我微微一笑,氣質溫潤,謙謙有禮。

我瞧着那人亦露出個大方的笑:“還沒問表哥的名字。”

男子往前邁出一步,眼底的笑是流淌的河水,清潤得不成樣子:“晉塵。”

“哈哈!四處尋你不着,原來你在此處。”

北微這人一向讓人摸不透,對于他我也只是懂個皮毛。是以當他大大方方出現在前廳時,我是蒙圈的。

動了動手指,用昨晚北微勻給我的仙力傳音給他:“北微,你怎的來了?”

北微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他緩緩走到陸兆天跟前,揚起個無比謙和的笑:“陸伯父,昨晚和子瑜對月把酒吟詩,一時忘了時辰竟睡在了府上。”他拿手拍拍自己的腦袋,“酒意上頭,竟睡到現在,特意來跟陸伯父請罪來了。”

一番話說得甚是恭謙有禮,甚有君子風範。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北微,好你個厚臉皮的。

陸兆天樂呵呵笑了:“哎,少微這話嚴重了。子瑜母親去得早,身邊也沒幾個親近的,陸伯父倒是希望你多來府上走動同子瑜親近親近。”

“是,陸伯父。”

我嘴巴張了張,終是沒能說出半個字。後背一陣針紮般地難受,回頭,同阿北笑吟吟的一張圓臉對了個正着。

一顆心忽地提起,今早自己對阿北說過北微是今早才來的府上。面上不自在皺了皺,我默默收回了視線。

“無意”瞥到晉塵,北微一雙眼亮了亮:“陸伯父,這位是……”

陸兆天笑着引見:“這位是子瑜的表哥晉塵。”

北微吐出一個滿漢深意的“奧”字,不露痕跡回頭看了我一眼。

晉塵似乎對北微這人有幾分興趣,他上前走了幾步:“閣下是……”

北微一只手搭上晉塵的肩膀,笑意盛盛:“我同子瑜自小一同長大,親近得很。”後頭四個字,北微刻意加重了語氣。

晉塵不動聲色拂開北微的手,面上依舊是那一股子清潤無比的笑:“是麽?”

不知為何,兩人分明都在笑,我站在他們身後卻隐約感到一股子涼意。

姨母在府上待了幾日便回去了,留了晉塵在陸府,說是讓晉塵在京城多待段時日。

吃過晚飯,吩咐阿北備了馬車出門。

剛邁出大門,晉塵從身後将我叫住:“子瑜。”

邁出去的一只腳收了回來,我笑着轉身:“表哥。”

晉塵緩擡衣袖,從眉心到腳底渾身都透着一股子清潤文雅:“你我本就年紀相仿,以後表哥便不必叫了,喚我晉塵就好。”

想想也是,晉塵本來比自己就大不了多少。整日“表哥”地叫,還真是有些別扭。

我咧嘴應下:“那以後我便喚表哥晉塵好了。”

聽我如此喚他,晉塵似是格外開心,一雙眼往上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子瑜這是要出門麽?”

“對,閑來無事出門逛逛,要一起麽?”

晉塵眼角的笑更大了些,他嘴角緩緩一勾:“好。”

馬車在一個玉器鋪門口停下來,我和晉塵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店家正拿着手巾來回擦拭着架子上的玉器,看見我和晉塵走進來,一雙眼睛晶亮馬上堆了一臉的笑迎上來:“兩位公子想看什麽玉器?”

我随手拿起身邊的一塊玉佩,來回看了看,是塊上好的白玉。

店家瞧着這生意有門兒,一個勁兒陪着笑:“公子好眼光,這可是店裏最上乘的白玉所制。我看兩位公子氣質相貌都屬上等,不論哪一位佩戴都相配得緊吶。”

我側頭去看晉塵,晉塵也瞧着我手中的玉佩,我低聲問他:“晉塵,這玉佩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晉塵擡眼朝着我望來,他伸手接過玉佩,仔細打量一番,眼底含笑:“君子佩玉,以玉自省,修身立德。如你這般的真君子,的确當得起這塊好玉。”

我面皮一陣發熱,不曾想我在晉塵眼中竟是個真君子?

心中甚喜。

我瞧他中意此玉,二話不說掏了錠金子遞給店家:“這個,夠麽?”

店家樂得眉開眼笑,雙手接下金子還不忘奉承兩句:“這樣的好玉本就該配公子這般的真君子。”

我連道幾句“過獎,過獎”同晉塵出了玉器鋪。

“子瑜,這個你收好。”

晉塵将玉佩遞了過來,我伸手一擋,咧嘴一笑:“哎,你來府上做客也沒送過你什麽,這玉佩就當是給你的見面禮了。”

伸過來的手頓了頓,晉塵眼底逐漸騰上一股子笑意,只是那笑意依舊清透就如他的人一樣:“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好。”

晉塵收回手,取下自己原先佩戴的玉佩,将我送他的那一塊挂了上去。我笑着看他,他也笑着看我。

“你來京城這麽久也沒帶你四處轉轉,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帶你逛逛京城的夜市,如何?”

晉塵淡笑着點頭:“好。”

領着晉塵逛了糕點鋪子,字畫鋪子,茶樓,最後我和他停在卿卿閣前。

門前,八九個撲着胭脂水粉的俗氣姑娘沖着我和晉塵一通搔首弄姿。

“公子生得這般俊俏,何不進來讓其他姐妹也見識一下公子的風姿呢?”

另一個姑娘揮着絲帕直接湊到我和晉塵面前,脂粉味迎面而來。晉塵秀眉微皺,我卻依舊笑得開懷。

“公子是何人家的公子,怎的生得這般好看?”

我面上的笑越發大了些,側頭去看晉塵,指了指自己和身邊的人問:“我問你,我和身邊這位公子比誰更好看些?”

那姑娘一聽,拿絲帕捂着嘴偷笑:“兩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只是公子生得風流倜傥,公子身邊這位公子生得儒雅端莊,像個不染塵俗的神仙一般。兩位公子各有千秋,比不得,比不得。”

這話說得甚合我意,我順手搭上晉塵的肩膀,笑得分外得意:“哈哈!不錯!我這個朋友就是個神仙般的人!”

晉塵不說話也沒什麽動作任由我的手搭着,一旁路過的姑娘瞧了,兩頰驀地緋紅,悄悄望了我們一眼,迅速走開。

卿卿閣的姑娘将握着絲帕的手往我胸前一拍,聲音嬌柔:“公子,不若先随我進去再說?”

我正要開口,胸前的手驀地被一枚石子打開。姑娘“哎吆”一聲,擡頭往後瞧去。

北微眯着眼半含着笑,目光卻有些陰沉走到我跟前。那姑娘正欲發怒,瞧見來人是一個英氣公子,火氣不覺去了大半,嘴邊不自主浮上一抹妩媚的笑:“這位公子是……”

“你同晉公子出門怎的不叫上我?不夠意思。”

本就不打算叫你,你想怎滴。

身後的姑娘抻着脖子往這邊瞧,我無奈搖頭,有北微在今晚估計玩不盡興了:“少微你是個大忙人,我怎的忍心叨擾?”

北微伸手攬了我的肩膀就走,也不管後頭的晉塵:“不叨擾,走,帶你去吃酒。”

我掙紮着往後瞧:“你等等,晉塵還在後頭呢!”

自然,北微這厮沒有等晉塵的打算,徑自将我拖到了釀酒堂。

回頭去看,還好,晉塵也跟了上來。

瞧我在看晉塵,北微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伸出手硬是将我的腦袋掰正,俯身在我耳邊低聲道:“子兮一直瞧着那人,心裏對你這個表哥可是有什麽旁的心思?”

咧嘴一笑,我刻意往北微耳洞吹了口氣。北微未料到我會突然有此舉,他瞳孔忽地一收,搭在我肩上的手驀地收緊:“你……”

我咧嘴朝着北微笑:“我怎的?”只許你做些奇怪的動作,我就做不得?

仰臉瞧着北微,面上挂着抹嘲弄的笑。我蹭了蹭北微的肩膀,心情甚是不錯:“飲酒就飲酒,你湊我這麽近作甚?”我推開北微,朝着身後的晉塵招了招手,“晉塵,這邊坐。”

釀酒堂雅間裏坐着三個人,對面坐着晉塵,旁邊坐着北微。

其實,我身邊的位置本來是留給晉塵的。只因北微這厮臉皮太厚非要做我邊上,在酒樓裏不想同他計較這才無奈允了。

釀酒堂的夥計端來三個酒壺,北微兀自給自己倒了杯仰頭灌下,那架勢甚是豪爽,若是生在江湖必是個灑脫的俠客。

我撈起酒壺給晉塵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這釀酒堂的酒味道不錯,是這京城數一數二的,你嘗嘗。”

晉塵朝我溫和笑了:“好。”

一個酒杯擋在我面前,擡頭對上北微幽深的眸子我禁不住皺眉:“作甚?”

北微下巴指了指酒杯:“幫我倒一杯。”

我笑着将酒壺塞進北微的手裏,滿意看到北微嘴角的笑漸漸褪去才道:“自己倒。”

“吃菜。”

晉塵夾了筷子下酒菜放到我碟子裏,我笑着也給他夾了筷子:“晉塵,你也吃。”

握着酒壺的手晃了晃,半晌,那只手的主人終于将手收了回去。我唇邊揚起一抹笑,又是一杯酒入肚。

氣不死你。

這頓酒喝得盡興,回府是已是月影西斜的光景。

爬上床,拽了被子,我倒頭就睡。睡到一半,有些冷。伸手去拉被角,沒拉到。

!!!

睜開眼,入目除卻漫天的星星再沒有旁的,這……是在屋頂??

“醒了就陪我喝一杯。”

這聲音落在耳中,我忍不住蹙眉,也沒心情去看那人:“北微,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是要做甚?”

北微幽深的眸子裏沒什麽笑意,他望着我,仰頭灌下一口酒:“都說了,喝酒。”

我猛地從屋頂上坐起來,丢給他一記眼刀:“大半夜的要喝酒你自己喝。”

北微仰頭又是一口酒,這一次他看過來的目光裏含了三分笑意:“一人飲酒傷情,兩人對酒才能當歌。”

傷情?

我納悶瞧着北微,難不成方才他自己飲酒是在傷情?

不對啊,在天庭我從未聽聞他中意過那個女神仙。在凡間,我們兩個時常待在一處,我也不曾見他對哪個女子多看過一眼,這傷情一說從何談起?

我盯了北微一眼,他面上的笑沒什麽溫度:“怎的?難不成方才你在傷情?”

北微瞧着我,目光炯炯:“不錯。”

我大驚!北微何時對人有了情我竟從來不知?

“既然有情同那人說了便是,在這裏喝什麽悶酒?”

“若是那般簡單我也不會在此喝這悶酒了。”

北微仰頭又是一大口,我看不下去,走到他邊上截下那酒壇子:“這般喝酒傷身,你仔細些。”

他不說話任由我拿過酒壇子,目光灼灼如火燒:“子兮,這麽多年,你可有過中意之人?”

被他炙熱的目光燙到,我拎着酒壇子往後縮了縮:“飲酒傷身,縱情傷心,這情字比這酒還要坑人,我才不會這麽傻去碰那東西。”

北微怔了怔,随即灑脫一笑:“也是,你的确不傻。”

興許是晚上的月色太過明亮,北微那個笑浸在月色中有些虛。不知為何,他分明笑着我卻覺得那笑裏有幾分傷情:“北微,你……沒事吧?”

北微搖頭:“無事。”

說罷,他伸手來撈我手裏的酒。我身子一歪,躲開那只手:“好了,別喝了,回去吧……哎……”

話沒說完直覺自己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北微的方向飄去,知道是他用了仙術,我試圖動用他給我的那丁點兒仙力。無奈,我那點兒仙力在北微面前如九牛一毛起不了半點作用。

一頭撞進北微懷中,手裏的酒壇子被他輕易給奪了去。我想着也無妨,若是他實在想喝便讓他喝好了。

腰間摸上來一只手,我低頭,看清了那的确是北微的手不覺皺起了面皮:“北微,這酒你也拿了,喝也喝了,還不把你的手松開?”

北微眼中的笑帶了幾分醉意,他朝我看來,腰間的手抓得更緊了:“我若是不呢?”

這邊說着,那只手慢慢往下,越摸越讓人火大,我淩空一腳直踢他面門:“北微,你這無賴,手往哪兒放?”

北微從容接下我那腳,順手抓住我的褲腿,将我的腿橫在半空中,一臉的無賴相:“我分明什麽都沒做。”

“你!”那條腿被他那般抓着,這姿勢委實怪異,“北微,你松手!”

仰頭灌下一大口酒,北微極為腹黑地一笑:“你确定讓我松手?”

我的面皮更皺了:“自然。”

“好。”

一聲悶響,我直接歪在了屋頂上。

當夜,我捂着腫成土丘的臉憤憤回了房間。

隔日清晨,當晉塵出現在門口時,我便是這般腫着一張臉,歪着一張嘴出現在他面前。

“子瑜,發生了何事?”

晉塵扶我在院中坐下,伸手在我額頭探了探 :“好在頭不熱。”

“少爺!你怎麽了?!”阿北像是被人拿着棍子在後頭追般跑得賊快,一眨眼的功夫,那張生得福氣滿滿的大圓臉便拱到了我跟前。阿北掏起我的臉左瞧右瞧看得仔細,最後得出一個定論,“少爺,你這是被誰揍了?”

我險些一口老血嘔在嗓子裏,怎麽說我也是個神仙,即使現在只有微薄的仙力支撐,那多少也算個半仙吧。旁人真要揍我,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我腫着腮幫子含糊不清道:“沒有人揍我。”

阿北自是不信,他捧着我一張臉,那張圓臉癟了又癟,斷斷續續問出一句更欠揍的話:“少爺,你不會是去調戲良家婦女被人家丈夫發現了吧?”

去你的阿北!

我毫不避諱扔給阿北一記白眼,不打算同他說話。

面上驀地一熱,原來是晉塵湊上前來。他将我臉上的傷好生瞅了一遍:“這傷看着像是磕的。”

我贊同點點頭,心道畢竟是仙友投的胎,眼力就是比阿北這凡胎好使。

阿北扁扁嘴:“少爺,你到底去哪了?臉上的傷怎麽磕得這般重?”

我很想說是昨夜在屋頂上被北微那厮摔的,可轉念一想,誰會沒事大半夜的爬屋上牆,這麽說,別人怕不會覺得我腦子有病。

胡亂笑笑,我含糊說道:“自然是昨晚不小心在房中磕的。”

阿北狐疑的目光掃過來:“少爺,你真的是在房中磕的?”

晉塵也朝着我看:“子瑜,你怎的這般不小心?”

“誰不小心?”人未到聲先至,四個字吐出北微便出現在了陸府後院 。

阿北一向對北微恭敬有加,瞧着北微進來趕緊迎了上去:“岱少爺,是我家少爺昨晚不小心在房中磕傷了。”

“奧?”北微幽深的眸子劃過我的面頰,我直覺不好,正要說些什麽堵住北微那張闖禍的嘴,北微直接在我面前坐下,倒了杯茶給我遞了過來,“子瑜,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覺腦子不好使了,你這傷分明是昨晚我們一同在房頂飲酒時磕的。”

我,我,我,我,此刻我只想找個地縫卯足了勁兒鑽進去。

兩道目光嗖地落在我身上,一道疑惑,一道戲谑。

“少爺不是說這傷是在房中磕的麽?”阿北戲谑的聲音。

“子瑜,你方才不同我們講出實情,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晉塵說這話時,還意味深長地望了北微一眼。

我……

瞅瞅阿北又望望晉塵,我扯着紅腫的腮幫子搖頭:“沒,沒什麽苦衷。”因着嘴唇太厚,說話時不小心咬了一下,疼得我熱淚直流,“是我磕糊塗了,記錯了,記錯了。”

對上北微含笑的眸子,我也跟着笑了笑。

北微這厮行事從來都是随心而定,我再不将此事了了,他若是起了什麽折騰我的興致還不知道會胡說些什麽?

“既然不是別人打的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給少爺請大夫。”阿北笑着跑開,臨走前還特意望了我一眼。

我,頗無奈。

北微似是心情不錯,他繞着我轉了兩圈,含笑的眼神落在晉塵身上:“晉塵,看你今日氣色不錯。”

晉塵愣住,我也愣住。

北微不是讨厭晉塵的麽?他又在抽什麽風?

只是一瞬,晉塵面上重新平靜下來:“岱公子氣色也不錯。”

晉塵喚北微一聲“岱公子”,顯然是不打算同他套近乎。

誰知,北微竟十分沒眼力見兒地搭上了晉塵的肩膀。他胳膊一收,将晉塵帶了個趔趄:“我同子瑜自小一起長大,你又是子瑜的表哥,同我不必見外,和子瑜一般喚我名字即可。”

晉塵皺着臉,拽着北微的胳膊,面上帶了幾分不悅卻還是盡量保持着君子風度:“就依少微。”

北微聽罷,笑着松開胳膊,一雙晶亮的眸子又落在晉塵的腰間:“晉塵,你腰間的玉佩好看得緊,可否借我看看?”

紅腫的面皮一抽,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那只是……”

“好。”說到一半的話被晉塵給擋了回去,我只好安靜待着。晉塵将腰間的玉佩摘下遞到北微手中。

北微接過玉佩,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緩緩蹭過晉塵的指尖,我看得渾身一陣發麻,北微這又是在作甚?!

晉塵溫潤的一張臉僵了僵,沒多說什麽直接收回了手。

那塊白玉玉佩正是昨日我送晉塵的那一塊,北微拿着那玉佩反複打量許久,忽地擡眼對着我陰恻恻笑了。

被他這般一吓,我面皮一緊,臉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過了許久,北微那故作認真的目光終于從玉佩上收了回來,将玉佩重新遞回給晉塵:“所謂君子人如玉說的便是晉兄這般的人吧。”

晉塵伸手去接,不曾想北微忽地低頭徑自将那玉佩替晉塵重新挂好。

我直接沒眼再看下去。

半晌,晉塵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有勞。”

北微擡頭,對着晉塵揚起一個無比熱烈的笑:“晉兄這般說便是同我生分了。”說完這些,北微坐到了晉塵邊上,還破天荒地給晉塵倒了杯茶,“晉兄,喝茶。”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北微除我以外第一次給別人倒茶。

“有勞。”晉塵端起茶盞推到我跟前,“子瑜,這茶先給你晾着,待會兒涼了再喝。”

正要道謝,一只手将那盞茶重新端回晉塵跟前。那只手的主人咧着嘴,漫不經心笑着:“茶水還有,這杯還是晉兄喝吧。”

我将茶盞往北微的方向推了推,想讓他替我倒杯茶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下一刻,北微将茶壺推了過來。

面皮忽地僵住,我默默給自己倒了杯茶又默默喝下。

晚些時候,阿北帶着大夫來給我瞧病。大夫替我把了脈,開了藥,囑咐我要在府上好生養着便回了。

阿北跑出去抓藥煎藥,日落的光景他将一碗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捧到我跟前:“少爺,這是大夫開的熱敷的藥。”

瞧着碗裏那黑不溜秋的一坨我果斷拒絕:“不敷。”

阿北也不着急,端着藥邊往外走邊喃喃自語:“大夫說了,這不敷藥哇臉上可是會留疤的。”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過也無妨,好在少爺向來不在意這皮相……”

“慢着。”我喊住阿北讓他回來給我上藥。

阿北說我不在意自己皮相這不是睜着眼說瞎話麽?畢竟,人要臉樹要皮,要說半分也不在意怎麽可能?

入了夜,我自己坐在院子裏吹風,貼在面皮上的膏藥發着陣陣難聞的味道。

灌下一杯酒,我心中無限唏噓,想我堂堂天庭聖君竟然跑到凡間來遭這罪?真是命途多舛吶!

仰頭,又是一杯酒下肚。

頭頂的月亮很圓,周遭的星子也格外地亮,這般看着我竟有些懷念在天庭的日子。

“子兮。”

這般想着,頭頂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擡頭往上看,因為臉腫得厲害,眼睛睜得有些小,落在眼中的人影也有些虛。

瞧我沒什麽反應,那道人影徑直落在我跟前。借着月色将那人仔細瞧了瞧,我一雙米粒直接變成了一對葡萄眼:“連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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