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有嘉魚
南有嘉魚
“要幫忙嗎?”或許是對女娘的把戲好奇,又或者是一種奇妙的心思,男人開了口。
坐在披風上的女子極為緩慢的回頭。
一束陽光透過枝葉照下來,恰好打在女娘臉上,浮塵游弋,絨毛柔軟細密,這柔和的白光夢幻,讓人産生一種做夢的不真實感。
若是換上一身顏色素淡的春錦翟衣,披帛,昳麗雲鬓,眉眼在溫柔一點,便是仙女下凡。
女娘着了圓領短打,線條極為簡單的胡人男子衣裳,樸素的衣着卻稱的一張臉完美到驚心動魄,這煙灰色的衣服都增了明亮光彩。
她并不顯的溫柔,眉眼疏離冷淡,寫滿了高不可攀的清冷。
看中美色的男人是膚淺的,無知的。
傅雲奕從不認為自己是這種人。
這一刻方知,原是美貌不夠。
就像高山瀑布,碧海青天,雨後芙蓉滾着顆顆清露……
你很難對這種美産生抗拒。
目光很難移開。
自家公主美貌非凡,只要是個男人,看過之後都要得眼疾的,央央已經習慣這種眼睛挪不開的。
央央上下将主動要幫忙的男子打量一翻,樣式普通的奴仆綢衣瀾衫,璞頭帽,一張臉更是平平無奇,這種顏色,給她家公主做個下等給使都是勉強。
李玉翎喜好好顏色,別說近身的宮娥,就是玉瑤殿裏最下等的粗使給使樣貌都是清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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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跟着李玉翎多年,完全被養刁了口味,這人從頭發絲到腳指頭,哪一點配她家公主?
傅貴妃這是什麽眼神!
“不必了!”她是絕對不可能讓公主選這種人當驸馬,受這種苦楚的,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剛剛喊了救命,命令道:“吾們自有辦法,你走吧。”
傅雲奕又看向坑中的女娘,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怕是連他的影子都未曾落進眼眶中,此刻低頭整理着袖口,眼簾極為纖薄,往下斜着,眼睫細密又長,并不制止她的下人,默許她下人的行徑。
是個脾氣有點壞,不好說話的女娘。
倏然,一道極細的銀光從眼眸中一閃過,帶起的空氣拂起鬓邊碎發,是一只足有手指長的豆丹蟲,肥碩的身體動了一下,被盯死在坑洞璧上。
李玉翎收搭在眉心望上去,男人逆着光,站在坑洞邊緣,通身被白光勾了刺眼的邊。
唯有一雙眼睛很清晰。
冷冷沉沉,如一彎深不見底的幽潭,聊繞着重重冰霧,深邃不見底。
她能感覺到,對方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央央:“公主,傅貴妃不會是想給您招這樣一個夫婿吧?”
“不太像,”如果她是傅貴妃,最好的辦法是給她安排個世家的普通庸才就可以了,她還沒那個膽子安排個奴才,“恰好路過也有可能。”
央央拍着胸脯:“幸好,幸好。”
“要是對着這樣一個顏色普通的驸馬,下半輩子不是生不如死。”
李玉翎:“……”
“貴妃不能這樣對您吧?”央央祈禱道:“老天保佑,您可千萬招個長的好看的驸馬 。”
李玉翎:“你覺得吾應該招個什麽樣的驸馬?”
央央,“從外在條件來看,最配的當然是懷化将軍啊,潔身自好,能文能武,長的也好,簡直是完”
“胡說!”李玉翎在她腦門敲了一下,輕輕斥了一聲:“懷化将軍是殿下太傅,也算吾半個師父,天下好郎君多的是,吾可以随便挑,用的着去違背綱常倫理。”
懷化将軍便是傅雲深。
央央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她家公主這是怎麽了?
懷化将軍只是教過他騎射,這算哪門子師父,而且公主一向不是同懷化将軍很親厚的嗎?
怎麽現在好像完全不想談他的樣子。
央央很困惑。
“反正臉得能看。”央央想象了一下這個場景,太難受了:“吾難以想象,您這樣的容色,若是旁邊站了個容色普通的。”
“沒法下嘴啊。”
李玉翎:“……”看來她是該考慮,早點将她的心腹宮娥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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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圓,你怎麽在這?”傅雲庭任職一身戎裝勒了馬,他官任羽林千牛,這次禦狩場的外圍安全皆由他負責:“六郎不是病了,怎麽沒去照顧六郎?”
“随圓”眼皮垂下來,盯着前方一點的草地道:“六郎君在帳中待的無趣,奴準備獵些小動物回去給郎君解悶。”
傅雲庭完全沒看出眼前的随圓有什麽問題,問道:“六郎想要玩什麽東西解悶?”
“随圓”短暫思考一瞬:“能有一只活的,完好無損傷的小鹿幼崽自是最好的。”
“等着。”
一會的功夫,傅雲庭抓了兔子鳥,一只萌化人心的小鹿幼崽。
“随圓”拿了繩子套在小小鹿的脖頸上,至于鳥,用細線扣住鳥的腳。
“奴剛才從那邊過來,看到有人掉進了獵坑裏,似是哪家貴女,可能需要幫助。”
“你不早說!”傅雲庭斥一聲,打了馬帶人飛速離開。
“随圓”摸摸鼻梁,牽了鹿,兩只鳥一只兔子在小鹿頭頂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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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圓蹲在地上,懷裏抱着兔子,鳥羽在頭頂轉着圈,同小鹿對視,“郎君,您弄個小鹿回來做什麽?”
“割草養在帳子門口。”傅雲奕漂亮的手指斟了一杯茶。
随圓:“……”難不成他家主子開始想豢養寵物了,人家郎君養寵物都是狗,狼什麽的,他又是養鹿,又是養兔子的。
這是女娘豢養的小動物,這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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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翎只猶豫了一瞬,選擇出坑洞。
李玉翎一個眼神過去,央央眨巴眨巴眼睛,寫滿了不解,李玉翎一瞬間有點後悔,為什麽要帶這個小呆瓜出來。
她是怎麽忍受她這些年的。
重重咳一聲,只好自己開尊口問:“你是何人?”
傅雲庭:“臣傅雲庭,官任千牛将牛,掌管虞部二營,阿耶骠騎将軍,傅家四郎。”
原來是傅家人,央央總算有了一點主仆多年的默契,想起來,為什麽他會知道自家公主在這裏。
“傅千牛,”央央咳一聲,擺出貼身大宮娥的氣勢問道:“你怎麽知道公主被困在這裏?”
傅雲庭垂着眼皮,連頭都不敢擡,傅家的男兒都是從小嚴格教養,很小就會送去軍中歷練,傅雲庭是标準的武将,在糙漢的軍營裏待的久,聲音壯如洪鐘。
“傅家一個仆從經過,告知了臣。”
果然是那仆從多事!
嗓門太大,李玉翎被吵的耳朵疼,“本公主膽子小,心髒都要被你吓沒了,你回話聲音小一些。”
寶珠公主的金貴名聲滿朝皆知,大唐最尊貴美麗的七公主,那是頂頂嬌貴的,傅雲庭懊惱自己莽撞,收了些音量,“臣驚擾了公主,該死。”
“确實該死。”
“臣甘願領罰。”
傅雲庭單膝跪地,腦袋往下垂了垂,李玉翎漫不經心圍着他繞圈。
壞她計劃的也是傅家奴仆,李玉翎懷疑傅家同她犯沖,她的原則是,誰讓她不開心,她就折騰別人!
她就挺想使喚傅雲深的弟弟。
“罰你去給吾烤兔子吃。”
“臣遵命。”
傅雲庭領了命令,往後退了兩步轉過身,躍上一棵老槐樹,“啪”的一聲,一根足有六尺長的槐樹主杆嘩啦啦擦着樹枝落下來,震的大地“砰”的一聲,枝葉顫抖零落。
傅雲庭跟着從樹上跳下來,他手臂極為有力,肌肉線條繃直,單只手就能穩穩握着樹杆,一只手握着佩刀,一刀能剔除一支分叉。
李玉翎:“本公主叫你獵兔子烤,你砍樹做什麽?”
傅雲庭一板一眼的回:“回公主,烤兔子需要的時間長,臣給您削個椅子,您坐着等。”
李玉翎從小在金堆裏長大,太多人對她捧過“真心”,照顧,真假都有,她習慣了這種照顧體貼,并不覺得稀奇。
自然也不覺得珍惜。
“還是個匠人。”她淡道。
傅雲庭回:“戰事多在野外,有時候野外一埋伏要好幾天,吃飽住好都是将士戰鬥力其中一環,方下矛盾,拿起刀斧是個夥夫,拿起針線也能是個繡娘,這些都做慣了,公主稍等,很快就能好。”
碩大的枝丫在地上摩擦,李玉翎在旁邊看他,他的手法極為利落,分叉枝葉在快速剝落,切出一塊塊平整的切口。
做一把椅子,對他來說未免也太輕松。
李玉翎手搭在眉上,“日頭太大了,既然千牛将軍有如此本事,給本公主做個亭子吧。”
“臣遵旨。”傅雲庭連個眉頭也沒皺,依舊利落的處理着手上的樹幹。
傅雲庭只稍稍算了一下,很快弄出一堆帶刺尖的毛料,幾個屬下邊負責搭建,很快的功夫,椅子弄好,亭子也搭出來。
亭子的外觀倒是挺周正的,只到底是純木頭的,沒有刷漆沒有抛光,李玉翎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手肘搭在扶手上,“有點醜。”
“本公主還沒用過這麽醜的亭子。”
或許應該将她的公主儀杖再加個亭子,這樣以後随便去哪都可以就地休息喝茶。
“臣試着裝飾一下。”
一會的功夫,傅雲庭手中拎了個包袱回來,這個包袱是用他的外衫做的,打開裏頭是那種長了青苔的松軟泥土,鋪在亭子頂上面,勉強好看了不少。
傅雲庭抓了兔子,一并帶回來的還有一些野果,這些野果一半放在柴葉折成的盤子裏端過來給李玉翎享用,一半傅雲庭捏碎了均勻塗抹在兔子肉上,可能是怕調料少,這樣烤出來能更好吃一些。
李玉翎捏起一顆黑乎乎的桑葚,上面還沾着水漬,應該是傅雲庭找了溪水洗過。
兔子被串在一根棍子上,傅雲庭大概記着是李玉翎給他的懲罰,單膝跪地在火邊轉動着烤架,并不假手于下屬,此時日頭本就偏大,腦門上鼻尖上熱出細密的汗珠,只是他的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看着并不明顯。
兔子烤好,傅雲庭用匕骨片了外面烤的焦黃的皮,用幹淨的荷葉做盤子,幾瓣尖尖一點紅的菡萏做裝飾,勉強增添了幾分食欲,恭敬呈上來。
他目光擦着帽子,落在地上,“公主請用。”
央央接過兔子肉,李玉翎就着她的手嘗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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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深處,去查探炊煙的下屬回來禀報:“不是火災,是寶華公主不甚掉入落坑,千牛大人給公主烤兔子果腹。”
傅雲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炊煙的方向,遲疑了一瞬,抽了馬往炊煙方向而去。
“四郎,”傅雲深下了馬,目光在林子裏四處搜尋,一座突兀的亭子,一把椅子,士兵們分食着一只兔子,“怎麽回事?”
傅雲庭将事情解釋了一遍,手指了個方向:“寶華公主剛剛離開,不讓人跟着,去了那邊。”
傅雲深看了那個方向一會,又盯着傅雲庭申時,不放過他面上每一處細節,似是猶豫了一下。
“公主……”他似是猶豫了一瞬:“有沒有難為你?”
傅雲庭搖搖頭,“沒有。”
傅雲深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傅雲庭,“沒事了,你好好當值。”
留下這句話,傅雲深又打了馬離開。
傅雲庭這人沒什麽富家子弟的架子,副手跟他共事多年,關系很親厚:“将軍,您怎麽對懷化将軍撒謊?”
“吾什麽時候同阿兄撒謊了?”
“肉質略柴,焦香不足,果香味單一。”
“不配本公主享用。”下屬将李玉翎的話複述出來。
傅雲庭:“公主金枝玉葉,吾烤的兔子這樣粗糙,這不是實話?”
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