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芃芃黍苗

芃芃黍苗

狩獵對不愛狩獵的貴女們就有些無趣,見了一天沾滿鮮血的獵物,一只幼小的小鹿仔就很軟化人心,不知是哪個貴女先發現的,慢慢的,貴女們聚集過來喂小鹿。

李玉翎的穿着向來引領着洛陽女娘們的風尚,自然就有人将話題自然扯到衣服上,“沒想到男子的胡服穿在身上別有一番韻味,還挺好看的。”

“是啊,寶華公主穿男裝可真好看,很別致呢。”

“你們誰有帶繡娘?吾也想做一件試試。”

“你認為男裝是重點,難道不是臉?”

一縷極淡的苦澀藥汁味融進空氣裏。

營帳掀起一角,光線在地上折出一片雪亮面積。

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傅雲奕抵唇綿綿咳了好幾聲。

寶華公主。

生命在外啊。

随圓又端了一碗藥遞過來,“郎君,該喝藥了。”

袅袅白霧後,傅雲奕一雙漆眸悠遠。

日頭漸漸西斜,有女娘對這小鹿喜歡的緊,叫了婢子通過随圓傳話,問能不能将小鹿帶回去養,可以出錢買,傅雲奕沒有猶豫,将小鹿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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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狩獵的隊伍往後撤,可是沒有李玉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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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淡淡的濃霧攏上來,傅雲深去林子裏找。

一路士兵,給李玉翎抓了壯丁的不在少數,抓銀尾狐的.銀喉長尾山雀,抓鹿的,抓倉鼠的,抓羊羔的,搓麻繩的,做花環的,不斷有路線信息。

李玉翎在玩一只龍貓。

傅雲深目光低垂,并不看她,一板一眼道:“公主,夜晚林中危險。”

扶疏紙影在皎潔的面龐悠然晃動,李玉翎眼睫顫顫,“本公主願意什麽時候回去事本公主的事。”

李玉翎驕縱的牽着龍貓遛彎,傅雲深垂着在眼皮在身後跟着。

挺沒意思的,李玉翎停住腳步,回身:“本公主命令你,不許跟着。”

傅雲深依舊不看她,低垂的眉眼落在一截青草上:“夜色上來,林中恐有危險,守護公主是臣的份內事。”

“份內事。”

李玉翎重複,這句話她從小聽到大,如今聽來一次比一次刺耳。

“懷化大将軍的份內事也包括清晨和新喪夫的大公主在林子裏密會?”

連個起伏也沒有的平穩嗓音,李玉翎從不見他笑,但也沒見過他生氣。

永遠低垂的不直視的眼睛,李玉翎常常覺得他是一塊石頭。

似乎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深林有危險,護主是份內職責。”

似乎是未經思考,李玉翎聲音拔高了一些:“小時候遇見蛇,你将吾撥到身後護着自己被蛇咬;吾從假山上摔下來,你給吾當肉墊;長安遷都到洛陽的路上,遇見□□刺殺,你拼死護着我殺出一條血路,自己中了兩刀,這些,都只是作為臣子,保護公主的份內事?”

很安靜的聲音,顯的鳥雀撲騰翅膀的聲音刺耳。

好一會,又好像很短暫,有些恍惚的分不清。

傅雲深平靜無波的嗓音,鴨羽般的睫毛深深垂着:“是。”

他少見的說了長句子:“都是臣子的分內事,換做大唐任何一位将士,都會誓死保護公主,就像保護聖人一樣。”

這張臉,總是這樣垂着,像個石頭,雕塑一般。

不管她是嗔笑怒罵,還是跳最美的舞,即便所有的貴族公子都朝她看,他的眉眼永遠是低垂的。

從不落在她身上。

李玉翎忽然笑起來,清脆好聽,像潺潺的水,聽着心情不錯的樣子。

“懷化将軍,你還真真是盡責的好臣子。”她真心實意的誇贊:“本公主一定會向父皇禀明你的衷心,讓父皇重重嘉獎。”

“賞你千金如何,夠嗎?”

眉淩壓着微垂的眼眸,李玉翎只看見他唇瓣珉成一條直線。

“多謝公主。”

“吾逗你的。”李玉翎話音一轉:“最近國庫花銷大,吾還要修個華麗的公主府,選個俊俏聽話的驸馬,同驸馬住進去,就讓阿耶賞你百金吧,反正懷化将軍崇尚節儉,也不在意,哦?”

“多謝公主。”

李玉翎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扔了繩子,“解了這龍貓。”

傅雲深單膝跪地,這只小龍貓圓乎乎的腦袋,身子肉滾滾的,一雙眼睛圓圓的,呆呆的瞪着他。

“……”

脖子上的繩子解開,小家夥眼睛亮了亮,肉乎乎的小身板蹿的一下跑開,瞬間消失在草叢裏。

央央洗了野果回來,“……”總覺哪裏公主和将軍指尖有點怪異,摸摸腦袋,又說不出來哪裏怪。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公主,都喜好了。”

央央捧了野山楂果過來,紅彤彤的,外頭用翠綠的剝蕉葉包着。

李玉翎有氣喜歡當場報。

“給吾。”

李玉翎居然金尊玉貴的伸手,拿了野山楂果。

央央:“……”

一張極為漂亮的臉忽然出現在視線之內。

“懷化将軍,本公主實在感念你對吾同殿下的衷心,這果子是本公主親自看着士兵摘的,最是開胃,你嘗嘗呗?”

她極為漂亮的指尖撚一顆山楂果,遞到他唇邊。

傅雲深下意識往後退,李玉翎邁進一步,“本公主天生尊貴,除了給阿耶喂過藥,沒有給人端過一杯茶。”

“這些年多虧了太傅照顧吾和對下,對吾該有救命之恩。”

“吾這心中實在是敬重您,像敬重阿耶一般。”

“您就受了這顆果子吧。”

那顆小小的山楂果粘在指尖,她的手指根根細長,指甲修的圓潤,透着指尖的粉。

香氣從她的指尖,衣袖裏散出來,極淡的茉莉清香,像清晨的茶園,穿過煙霧和露水而來,清新宜人。

有點暧昧的動作,可她聲音極為溫柔,大眼睛眨巴眨巴,幹淨的沒有任何欲念。

好像邪惡的是生出不潔思想的人。

他腦子裏想着拒絕的詞,嘴巴誠實的要張開。

李玉翎卻忽然往後退了一步,蔥白指尖轉了方向,遞到他手邊:

“少傅,快嘗嘗。”

她以前總是喊他将軍,少傅,是學生對夫子的稱呼了。

像迷失在光線裏忽然驚醒回神,傅雲深眼皮眨了一下,伸開手心,那支漂亮的手一松,那果子落在他手心。

似乎有一點灼人的溫度。

李玉翎将芭蕉葉裏的果子都遞給他,“都給少傅。”

他垂下眼皮,手握緊了抱着山藥果的葉子。

“少傅大人開路吧,護着本公主回去吧。”

半路,先是撞見蕭又野找過來,一路出林子,又遇上不少愛慕李玉翎的世家公子,關切的圍着李玉翎噓寒問暖。

給使架起了篝火,晚宴時間臨近,李玉翎打發了衆人,回了營帳,李京鸾繃着一張臉坐在幾前。

那不高興的神色,像是和天狩帝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說你能不能省點心,”李京銮抱臂,“你都多大人了,還能掉獵坑裏!”

“吾五歲時候就不會摔跤了。”

李玉翎:“……”

“掉獵坑裏就算了,天黑了還不知道出林子,吾都知道。”

李玉翎捏捏他腮邊:“還管到你阿姊頭上來了。”

李京鸾掐腰:“吾是太子,未來全天下都歸我管,當然也能管你。”

小孩一個眼神,一個侍衛打扮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跪在李玉翎面前:“他叫廿二,從今日起,擔任你的親衛總管。”

“廿二,以後一步也不許離開公主,公主在你在,公主少一根頭發絲,本太子唯你是問。”

廿二應下,又朝李玉翎一拜。

還學會往她身邊塞人了,李玉翎唇角勾了勾,見李京鸾始終繃着一張小臉,大有她不收人,這件事就沒完沒了的意思,問了幾個廿二問題,勉強将人收下,吩咐央央将人帶下去安置。

李京鸾哼一聲,看個淘氣孩子的眼神,仿佛李玉翎是那個小孩,兇巴巴吧留下一句“不省心”揚長而去。

李玉翎:“……”

陶姑姑覺得小太子爺這個做派簡直太有當帝王的風範了,“殿下長大了。”

“姑姑一日要說八百次。”

“這回不一樣,”陶姑姑老懷安慰道:“殿下都知道給您安排人了,小殿下心裏有您呢。”

“文德皇後走的時候怎麽也不閉眼,婢知道,是放心不下公主和小殿下,一直不願意閉眼。”

“如今小殿下出落的這般懂事,公主又出落的這樣漂亮,手足相望,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要怎樣欣慰了。”

大約是年級越發大了,簡單的幾句話,陶姑姑說着又是笑,眼中又是汪了淚水,嗓子亦哽咽,李玉翎珉了下唇瓣:“姑姑近來越發愛哭了。”

“是不是這宮裏的日子太苦了,”李玉翎仔細端詳她兩鬓,看見兩邊都有白發:“在這宮裏蹉跎了半輩子了,吾長大了,殿下也能脫手了,姑姑何不去宮外過自己的日子,子侄孝順,或是自己成婚生上兩個孩子也行,吾給你挑個好去處,去宮外過舒服日子。”

“總之保證您下半輩子無憂。”

陶姑姑眼淚泛濫,更傷心起來:“小殿下還未長成,婢怎麽能只管自己,皇後娘娘将公主和小殿下教給婢,婢一輩子都要守在宮裏護着公主和小殿下。”

“姑姑可少哭,再哭眼睛要壞了。”

三兩句話就要哭起來,李玉翎腦仁直疼,讓穗穗扶陶姑姑下去休息,還有熱鬧的篝火晚宴,陶姑姑婉拒,執意要服侍李玉翎洗漱換衣裳。

穗穗捧了華美的裙子上來:“這是崔郎君剛才命人送過來的,鳥羽制的,說是抓了上千只色澤明亮的鳥羽毛所制,月舫的手藝。”

即便是李玉翎見慣了珍寶,也還是被這件衣服震懾到,觸感柔然,色彩華美的鳥羽上墜滿了大小一樣的鴿子蛋大珍珠,在微黯的夜色下閃着奪目的明亮光澤,可以想象到,若是穿在身上,像是把月亮穿在了身上。

他鬼主意道是多,鳥羽制裙子都能想到。

這件衣裳的光華太過讓人震撼,陶姑姑摸着料子道:“世上怕是再也不會有裙子比這更華美了,公主要現在穿,還是留着需要之際再用?”

李玉翎盯着珍珠,睫毛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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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來,戰利品豐富,堆成小山的最多一堆獵物上,每只箭尾三根白骨骷髅組成的專屬徽記,碾壓性的壓過旁人,超出旁人太多,連一向表現出衆的越王都被比下去,顯的平常。

白骨骷髅,這是丞相公子蕭又野的專屬徽記。

崔言樂“啪”一聲合上折扇,不太高興的語氣,身子折過去,搭在陳子淩肩上:“瞧把他美的。”

“你看他現在像不像一只開屏的孔雀?”

陳子淩乖巧的點頭:“像。”

“好酸的醋味,”侍妾美娘掩唇一笑,端起一杯酒遞到崔言樂身邊;“郎君可要飲一杯,能解醋。”

“光是酒可不夠。”

崔言樂手伸過去,大手完全包裹住美娘的柔夷,将酒盞塞進美娘唇邊,淺淺喂一口。

瓷白的酒盞,杯沿一塊嫣紅的口脂印。

陳子淩眼睛眨巴一下,“不衛生。”

崔言樂:“……”小呆瓜。

含着口指印,仰喉一飲而盡。

美娘一張臉紅透。

右手邊上的楚寒舟看的直瞪眼,果然還是洛陽城的貴公子會玩。

傅貴妃笑着給天狩帝端一杯養生藥膳:“以前只知道懷化将軍箭術好,原來蕭公子的箭術也這樣好,大唐人才濟濟,聖上有福氣,大唐百姓有福。”

天狩帝也很滿意:“後生可畏,這收獲,可同懷化将軍比肩。”

越王心尖一轉,薄唇吐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可惜,懷化将軍今日居然一只獵未狩,若是一戰,今日該是何等場面。”

蕭又野聽的心中一蕩:“陛下,懷化将軍箭術高超,臣請求同他一戰。”

傅雲深是大唐第一高手,天狩帝對他的器重一衆朝臣向來看在眼裏,衆人的目光随着天狩帝看過去,沉默的傅雲深忽然成了焦點。

蕭又野下意識握成拳,收緊,銳利,硬刺一般的鋒芒射向傅雲深。

雖是跪坐着,傅雲深的脊背挺直如松,似乎是感知到蕭又野的目光,他看過去。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對視。

很短暫的一瞬,傅雲深唇瓣珉成一條直線,率先移開目光,起身朝天狩帝拱手:“臣懈怠射獵已久,怕是會獻醜。”

蕭又野很期待,再同傅雲深比一場:“誰人不知懷化将軍箭術精妙,到了人箭合一的地步,吾一直仰慕,現下較量一翻,為聖人助興。”

越王跟着起哄,“大唐最優秀的兩位郎君比試,吾已經迫不及待,必然精彩,你們二人究竟誰勝出一頭。”

傅雲深并無興致,婉拒道:“箭術是為保家衛國,不得同人争一時勝負,此乃祖訓,幼時阿耶常在耳邊念叨。”

天狩帝似是被激發了興致,抹了抹胡須,亦冒着精光,“無妨無妨,骠騎将軍遠在西北,去西北的折子裏,朕替你陳情就是,必不讓他責你。”

“陛下--”傅雲深很為難。

“你呀,什麽都好,”天狩帝打趣道:“別學你阿耶那個老頑固,放松一點。”

蕭又野:“聖人已經有命,懷化将軍還一再推辭,跟個縮頭烏龜是的,難不成是怕輸嗎?”

“像個男人,一戰就是。”

空氣隐約劍拔弩張。

崔言樂毛孔都在散發着快樂:“這是要打起來了。”

陳子淩嘟囔:“不應該比試。”

崔言樂:“他們倆一戰,有看頭。”

陳子淩:“公主不喜歡,不高興。”

崔言樂:“小呆瓜。”

“你是大呆瓜。”

陳子淩給他一個白眼,不理他。

楚寒舟傾身過來,壓低聲音:“蕭公子和懷化将軍是有什麽過節嗎?”

楚寒舟是汀源節度使,常年待在汀源,對洛陽城內的事務所知不多,“聽聞懷化将軍恪盡職守,人品貴重,人人敬仰,怎麽蕭公子像是同懷化将軍有過節似的?”

當然有過節。

這過節大了去了!

別人不知道他蕭又野,崔言樂可太熟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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