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星哲哲

明星哲哲

洛陽,大明宮,太子宮。

李京鸾擡眼看一眼舟白,又快速收回視線,看了一眼自己寫的策論。

今日策論的主題是,置喙佞臣俨和。

李京鸾對這種霍亂超綱的奸宦向來是嗤之以鼻的,對成帝用這樣的刀亦不屑,故而論策了一俨和通,擱了狼毫筆。

“太傅,吾寫好了。”

壯壯将策論捧起來,舟白目光從書上離開,收了書,策論鋪在面前。

字裏行間都寫滿了對俨和的鄙薄和厭惡,不難看出來,李京鸾是絕不會縱容此等趨炎附勢的奸宦的,待看完,舟白眉頭蹙了蹙。

想了一下措辭,舟白道:“明日又至十五了,吾今晨起身時,家中妻子已經在籌備着明日上香之事,她是個喜歡禮佛的,初一十五,皆會到廟裏上香,從不懈怠。”

“殿下可知,為何從古至今,上至公侯下至貧民,對上香信佛一事信奉至此?”

李京鸾回道:“自然是為了想求好運。”

“這世上有鬼,人才會想去拜佛,沒有鬼,這世上也不存在佛,”舟白道:“殿下端方磊落,不屑此等佞臣是好事,可您是這天下之主,您的臣民都不全是好人。”

“俨和之佞是朝禍,可若是無這場朝禍,高斯,武明又怎麽被除?”

李京鸾道:“高斯和武明是開國功臣,若無此二人,成帝又何能成大業?成帝在這一點上太過狠心,叫人诟病。”

“吾不屑次等詭術,忠臣便該以忠誠待之,不願習這等詭術治朝堂。”

舟白眸光有點複雜,沉默一瞬,“殿下光明磊落是好事,只是朝事詭谲,殿下不願用刀,将來朝堂如何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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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京鸾沉默一瞬,“吾受教了。”

舟白又舉證辯駁了幾句,全面辯證了俨和之火的利弊,前後給後世盛世所帶來的基石。

今日的課業散的晚了半個時辰,拜別李京鸾,從門內出來,遇上李玉珥一身低調素衣,對方鬓發只用了一根質地簡樸的素簪挽着,不施粉黛,形容落寞,看着倒是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

“公主。”

“侍中郎。”

李玉珥離開,舟白回頭看一眼她背影,問親随:“問過沒,公主這幾日是不是日日都來?”

親随回道:“打聽過了,大公主這幾日日日都來求見殿下。”

“可要去信給寶華公主告知?”

舟白猶豫了一下,一會是李京鸾的光明磊落,一會又是他剛才的乖巧聽訓。

李京鸾的有點和缺點都很明顯,他眸光閃了閃,罷了,左右傅雲深要回來了。

“算了。”

“殿下登基在即,說到底,他才是這天下之主,公主太過幹預,不管是于公主,還是于殿下都不是好事,終究還是要靠殿下自己。”

“保護太過不是好事,由他自己歷練吧。”

李京鸾果然給了舟白一份驚喜,次日,舟白便看到拟制的票拟,李玉珥匹配了新驸馬。

他揉揉額角,也不知李玉翎回來,會不會氣死。

一時間又有些懷疑,自己沒給李玉翎送信是不是錯的。

方猗前日裏上供過來的這輛香車寶馬足夠寬敞豪華,整整十六駒,廂車的大小比的上普通人家一座一進的小院子。

裏頭也仿照寝室,用屏風隔出來寝室,玫瑰塌,茶室,飯廳,地上鋪了雪白的羊絨毯子,赤着足走在上面舒服又柔軟。

不得不說,這馬車恰好緩了李玉翎的尴尬,躺在馬車裏,不必面對傅雲奕。

她現在處于一種混亂的狀态,自己也理不清楚。

反正現在不想面對他就是了。

躺在玫瑰塌上,百無聊賴的翻着話本子,又不太看的進去。

掀開簾子一角,入目便是傅雲深的身影,今日騎了一匹白馬,冰藍色的裳衣被風鼓起,衣袂飄着,頭發一半用玉弁束在頭頂,下半圈放下來,因為騎馬的關系,發尾飄起來,絲綢一樣。

不得不說,他的外型真的很出衆,光是這樣看着,就能叫人心情好。

叫他發現自己在偷看他,那他尾巴不是要翹上天了。

李玉翎眼睛眨巴眨巴,放小了簾子的縫隙,只露出一點點。

這樣傅雲奕應該也不會發現自己在偷看看他。

完美!

-

涼州境內多山,一路山脊不斷蜿蜒起伏,山上多是竹子,如今是初夏,葉子正翠綠,又連着下了多日的雨,葉子洗刷的新亮。

竹葉成綿延成海,風景極為漂亮。

傅雲飛算了下距離,打馬到傅雲奕身邊,“前頭有個山坡,在那邊休息用午膳吧,吾先打頭過去加竈生火。”

李玉翎一個早晨沒從馬車上下來過,傅雲奕心裏清楚,她是在避着自己。

“吾去吧,你留在這。”

說着,不給傅雲飛反駁的機會,帶了自己的人,夾了馬肚,加快馬速離開。

李玉翎見傅雲奕離開擱了簾子,靠着引枕閉目養神,香爐裏淡淡煙霧打着璇上升。

車子又往前行了半個時辰,漸漸停下來,傅雲飛在外頭禀告:

“公主,修整放風,公主可出來透透氣。”

馬車再大空間也有限,又是坐着,李玉翎自然是想出去轉轉的,可是一想到要和傅雲奕撞上。

她掀了簾子朝外頭看一眼,火頭兵加了竈鍋在做飯,好像并沒有傅雲奕。

于是她掀了簾子下來。

這個時節的風極為舒服,風光也漂亮,央央拌了一些冷淘,李玉翎小口吃着,聽見諸生問傅雲深。

“六郎軍去了何處?怎麽不見?”

“他帶了人去巡視去了,要過一會才回來。”

冷淘用完,李玉翎又放了好一會的風。

到啓程上馬車,雪白的羊絨攤子上一只草籠子,籠子裏一只雞蛋大的小松鼠,幾上茯苓葉子包成了個鼓鼓囊囊的小包,拆開小包,裏頭是紅彤彤的樹莓。

上頭還沾着水珠。

他是剛剛去巡視時弄的嗎?她竟然絲毫沒看見。

李玉翎掀起簾子一角,傅雲奕還在上午那個位置,馬車側左方一點,勁瘦的腰肢筆挺。

如今他身子徹底好了,似是一方剛開了刃的刀鋒,凜冽灼人,更出衆了。

她輕聲放下簾子,唇角翹了翹,拿起一顆樹莓放進嘴裏,甜滋滋的,帶點微酸的口感。

嘴裏嚼着樹莓,又拿起一塊點心,撕吧撕吧喂扔進草籠子裏,小松鼠的小腦袋點啊點的吃的歡快,有點可愛。

李玉翎點點它小腦袋瓜:“你這樣小,哼哼唧唧的,本公主就叫你小六吧。”

小松鼠聽不懂人話,黃豆大的一雙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過來。

要趕在一下個驿站入睡,這一路沒再停過,李玉翎逗弄着小松鼠道也不至于太過無聊。

至亥時,終于是到了能歇腳的驿站。

傅雲奕看見,央央下馬車的時候,将那只小松鼠拎着,唇角彎了彎。

應該是她吩咐的。

驿站這邊是早就得了消息的,地上鋪了簟席,驿丞着着正式的官服恭敬守在門口。

這個驿站看着比上一個驿站還要小一些,晚膳擺上來卻比上一個驿站豐盛很多,甚至連佛跳牆這樣需要頓煮兩天的複雜菜式都做了出來,足足做了三十六道菜式,估計竈上全給她用來做飯了,怕是這兩日過往的斥候連熱水和熱湯都難有一口。

奢靡也分個時候,李玉翎不太喜歡這個驿丞。

“這幾個留着,其餘的都端到大堂去,分給将士們。”

“再告訴傅校尉,派斥候去後頭的驿站傳個信,不必太過豐盛,不必占将士們的竈,尋常即可。”

央央領人撤下三十二道菜,下了樓梯一眼看見右手邊第一桌,同傅雲深在一桌的傅雲奕,按袖就近端了灑了糖霜的小米糕擱在他面前,“公主有命,諸位将士諸生這一路辛苦奔波,當與将士同甘,這些菜式一道分與耳等同用。”

各種精美的食物被擺上桌,一屋子的大唐将士歡呼起來。

傅雲飛筷子伸過來,傅雲奕卻是快一步将小米糕端了起來。

“唉,你做什麽去?”

“去屋裏用。”

傅雲飛不滿的敲了敲落空的筷子,“這麽多菜呢,你就吃那一個啊?”能吃飽嗎?

傅雲奕對他晃了晃小米糕,塞了一塊放進嘴裏,踩着樓梯往二樓去。

傅雲飛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小子又可以先挑房間了。

傅雲奕照舊挑了李玉翎對門的房間,端了盤子站在欄杆處,大口咬着小米糕,看下面的一衆士兵風卷殘雲的搶菜吃,勾了勾唇,擡眼,她的影子投在門窗上,被燭火勾長。

然後他聽見,傅雲飛的大嗓門驚訝了一聲:

“王世子--”

王欽原缰繩交給驿站的小吏,大步走進大堂,看到這一屋子的将士,知道自己算的沒錯,李玉翎果然趕到了這裏。

傅雲飛眉毛一挑,下意識擡頭掃一眼傅雲奕,給了個你自己看着辦的眼神,這一行人除了諸生都是他的人,目前為止,王欽原應該還不至于收到什麽消息。

收回視線,王欽原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同他問好之後打聽李玉翎,“公主可在?”

“公主在樓上最好的客房。”

傅雲奕嚼着小米糕的嘴停住,目光淡淡落在王欽原頭頂,看他穿過大堂,一路上樓梯。

頓了一息,他漫不經心嚼着小米糕。

王欽原爬到一半,看見靠着欄杆而站的傅雲奕,漫不經心的目光裏,射着細密鋒利的刀。

王欽原挑釁的勾了勾唇。

還是受這個瘋子的啓發,他忽然想明白了,李玉翎臉蛋身段都是一絕,血統高貴,他做什麽要惦記個婢子。

沒有情愛,可以慢慢發展,他一個郎君主動點怎麽了,他全心全意捧着李玉翎,太子和天狩帝不定得怎麽回報他呢,以後蕭又野都算個屁!

何況這個傅六郎。

再者,他要長相有長相,要家世有家世,只要他願意邁出去這一步,李玉翎沒準也對他動情呢。

王欽原整了整本就不亂的衣裳,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的灰,每一個舉動都寫着,病秧子,你就嫉妒吧!

“公主--”

他站在李玉翎的房間門口,弓腰行了一禮,“吾來看你了。”

李玉翎吞下嘴裏的飯,擱了筷着,慢吞吞起身,一步步從房內出來,看見王欽原,有些驚訝:“不是明日在洄河彙合的嗎?”

她下雨耽擱了一日,按路程,怎麽着也要有兩日才能彙合。

“吾有罪,騙了公主,比書信上早兩日出發,想給公主一個驚喜呢。”

傅雲奕重重一口小米糕,牙尖咀嚼着,小米糕咬出了風幹牛肉幹的力度。

“……呵,”李玉翎不太自然的鈎鈎發絲,這王欽原怎麽忽然不正經起來了,她餘光掃到對面傅雲奕似乎聽着他們的對話,應道:“有被--”

“驚喜到。”

王欽原唇角泛着春風般的笑意,就說,還有不感動到的。

他差點沒被馬颠死,為了趕來接她,趕了這麽多路,可太遭罪了。

他對自己都感動的想哭。

“禮部已經在定婚禮的細則,吾想着,要辦一個公主您最喜歡的婚禮,便迫不及待想過來征求您的意見,便來了。您在用膳嗎?吾給您一道可好?”

傅雲奕又塞了一整塊小米糕進嘴裏,腮幫子被撐的鼓鼓的。

李玉翎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怕是有些簡陋。”

“沒關系,”王欽原想通了,反正自己如今已經是白紙黑字賜的驸馬,公主即将成為他的妻子,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就該正當行使自己的權利,“只要能和公主一起用膳,吾用泔水也是甜的。”

傅雲奕被小米糕噎了一下嗓子。

李玉翎咳一聲,轉過身子,“進來吧。”

王欽原跟着李玉翎進去,傅雲奕又塞了一整塊小米糕進嘴巴裏。

李玉翎這裏的吃食都被分了出去,叫央央去竈上看看,也只有普通将士吃的羊肉面了。

王欽原已經都快餓暈了,他這輩子也沒來過這樣荒涼的地方,趕過這麽遠的路,人在餓的時候吃什麽都香,他竟然覺得這碗羊肉面很香。

挑着細細的面,慢條斯理吃起來。

外頭,傅雲奕死死盯着門框子,吞咽着小米糕,手再摸,落了空。

低頭,純白的瓷盤子空了,上面只剩一點殘餘的糖霜。

瓷白的盤子照出他泛着冰塊一樣的冷眼。

房間裏頭,王欽原一撩筷子,李玉翎便委婉趕客,讓他早些休息。

王欽原疲乏的很,自然也沒有意見。

行至門口,他看見,傅雲奕還站在欄杆那沒動一下呢,成雕塑了?

那日不是很嚣張嗎?勾勾唇,回過身。

“公主--”

他上前一步,攏了李玉翎鬓角的一絲碎發至耳後,“吾一想到,馬上吾即将成為您的夫君,便高興的夜裏睡不好覺,日日夜裏都要夢您呢。”

李玉翎:“……”這是崔言樂上身?

“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去沐浴休息吧。”

“嗯,吾都聽公主的,”書生的嘴,真想哄女娘,那真是什麽好聽說什麽,他歪了歪腦袋,極為深情的柔軟嗓音:“吾一輩子都聽公主的。”

“砰”一聲,瓷盤的碎裂聲突兀響起,碎瓷片炸在腳邊,所以人的目光都朝傅雲奕看過來。

傅雲奕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李玉翎。

随圓趕忙蹲下撿碎瓷片,“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李玉翎平靜看一眼傅雲奕,轉身,進了屋內。

垂在大腿猜測的指尖僵了僵,拇指咯着碎瓷片在掌心嘩啦,鮮血滲出來,他才能抵消心裏的痛意。

女主和男主是雙C,女主和王的婚事成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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