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攤牌出局

37 攤牌出局

沖着織田作這句承諾,我立馬又幹勁十足了起來。

第二天正好是書展開幕。勒魯因為昨晚的集會到現在都還沒醒,我便跟傭人打了個招呼,自己率先過去。

展廳裏人潮洶湧,不少出版社都展出了自家的經典系列和最新的出版計劃。裏面有不少有趣的創意,引得我一邊翻閱一邊稱奇,和好幾家公司都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十點一到,集會上的人像被吸住的磁鐵,不約而同的朝一個方向奔去。我手上的故事讀了一半,被迫擠進了一旁的展位裏,只能和店裏的工作人員無奈地相視一笑。

“這是發生了什麽?”我小心地護着手裏的書,“我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陣仗。”

“你不知道麽?”工作人員有些驚訝,“每年的書展都會請一些知名的作家來做訪談。今天上午這場請的原本是杜拉斯小姐。但她身體不适無法出席,不知怎地卻将左拉先生推薦出來了。要我說,這下主辦方肯定心花怒放,在暗自竊喜呢。場館內今天能有這麽多人,多半是左拉先生的功勞。”

說話間,一群工作人員正趁着街道空蕩,更換着場館內的海報。我順着他們的動作看去,發現他們似乎定下了新的主題:

《自然與象征——時代流動的脈搏》

工作人員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表情裏露出了一絲不屑,“雖然文論界素來喜歡拿後者來與前者比較,但現在無論是就發行數量、讀者群體還是影響力而言,顯然都是前者完勝了。更何況這次還是左拉先生親自出場,不知道哪個可憐的小作家會被臨時拉來給象征主義站臺。唉,想想都有點可憐他了。”

“最近有什麽象征主義的新作嗎?”我順着他的話問道,“好像星期二很久沒出詩歌了。”

“好像有個小出版社打着象征主義名頭出了一本詩集,正巧就是最近這段時間發售的。作者似乎叫......瓦雷裏?是個原先沒怎麽聽說過名字的作者。”工作人員拍了拍腦袋,“你提醒我了,他們出版社最近就指望着這個企劃賺錢呢。聽說本來也想給他在這排一場簽售會,但因為名氣太小被主辦方拒絕了。這下需要象征主義來打擂臺了,他們出版社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把瓦雷裏捧成象征主義代表人物的機會。”

瓦雷裏?那不是二十世紀法國最出名的詩人之一、甚至被提名了十多次諾貝爾文學獎的人物麽?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好像也認識馬拉美,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他的詩學觀念。

這麽看來,由他站臺倒也合理。不過以他的知名程度,他應該也屬于星期二的一份子,怎麽又願意出來發表自己的作品了?

太多的疑問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與工作人員告別,往場館中央的舞臺處走去。

左拉的訪談已經進入了尾聲。分明是臨時準備出席,但他的每一句發言都宛如被精雕細琢後的綱領,霎時将人引入關于自然主義的思考與讨論中。雷鳴般的掌聲久久響徹于場館,左拉笑着揮了揮手,很快結束訪談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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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人群也随之準備散去之際,主持人的話吸引了多數人的目光,“由于我們本次展會的主題是《自然與象征——時代流動的脈搏》,我們還特意邀請到了一位象征主義詩人,保爾·瓦雷裏,讓他和我們一起聊聊他對這個時代的文學思潮的看法。大家歡迎!”

場下稀稀拉拉地響起了不少的掌聲,更多的是竊竊私語:

“瓦雷裏是誰?你聽說過嗎?”

“我剛剛在那邊的攤位買了一本他的書,還沒來得及看。看簡介說是早年在報紙上發表過一些象征主義作品的詩人。”

“星期二?”

“不,他明确表示自己的創作有受到星期二的影響。”

“這樣的資歷來和左拉先生對壘......走了走了,我也不期待他能講出什麽東西來了。”

舞臺前陸陸續續散去了不少的人。主持人顯然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話裏雖然仍在極力的宣傳着,臉上卻已經顯出幾分放棄掙紮的表情。瓦雷裏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拿起了手裏的話筒,緩緩地念起了詩:

“這片平靜的房頂上有白鴿蕩漾。

它透過松林和墳叢,悸動而閃亮。

公正的“中午”在那裏用火焰織成

大海,大海啊永遠在重新開始!”【1】

暗含音樂性的詩句極其震撼地勾勒出海邊的場景,而後描繪的東西越來越多。不過寥寥幾個詞,組合而成的意境卻是其他詩歌所不具備的。而哪怕思路很難對接上這些象征畫面的人,在細細的聆聽中,也很容易淪陷在節奏和語言的美裏。

漸漸地,更多的人停下了步子,留下來享受着詩人本人飽含感情和思考的朗誦。主持人沒有辜負這大好的場面,很自然地從朗誦的詩歌引入到了訪談,開始和瓦雷裏探讨起關于這首詩歌的創作來。

底下的讨論不再糾結于資歷,而更多的聚焦于詩歌本身。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去臺側買一本詩集,跟着主持人的引導一起深入瓦雷裏的創作世界。我也跟着買了一本,琢磨着一會去談合作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情況陡然發生了變化。

“剛剛瓦雷裏先生傾情朗誦的這首《海濱墓園》也是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認可和喜愛。不知道瓦雷裏先生是出于什麽樣的動機,創作了這首詩歌呢?”

瓦雷裏捏着話筒的手緊了緊,喉結很明顯地因緊張而滾動着。半晌後,他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什麽重負一般,看向了臺下的每個人,“這其實是我創作的第二首《海濱墓園》。”

“您還創作過一首同題的詩作?”

“是的,同題的詩作,送給我的一位朋友。”他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在前面也說過,我的創作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星期二的影響。但更多的讀者朋友可能不知道的是,星期二并不是一個單一的筆名,而是一個文學團體的共同代稱。這個團體有着嚴格的篩查制度,想要加入簡直是難如登天。”

“而湊巧的是,我早年發表在報紙上的詩作曾讓我得到了入場的資格。但很可惜,我很快就又出局了。原因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作者,而非異能力者。”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由立刻向臺前擠去。我有預感,接下來聽到的東西将會成為我近段時間以來最大的收獲。

“星期二,其實是個異能力集團啊。”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說出的話有多驚世駭俗,速度也愈來愈快了起來,“我不認為異能力者在文學上的才能就一定最為非凡,所以我抗議了。但在異能力面前,我的抗議無疑是螳臂當車。但我卻也因此結識了一位異能力者,他的名字叫紀德。”

“紀德和星期二有些關系,因此我可以從他那聽得一些星期二內部的文學探讨和創作內容。但時至今日,我也仍舊不知道星期二究竟有哪些成員,紀德又是不是位列其中。我所知道的是,這位一直相信我、鼓勵我繼續創作、和我約定要購買我第一本詩集的好朋友,因為異能力者的身份上了戰場,加入了軍隊,又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冠以了叛國罪的罵名。這個為祖國流過血拼過命的人,就這樣被他最愛的祖國抛棄了。”

場館裏的守衛正在往這邊趕來,奈何人群實在太過擁擠,他們沒辦法第一時間上臺。瓦雷裏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笑着舉起了話筒,眼裏滿是孤勇的神色,“這就是我為什麽創作了第一首《海濱墓園》,給我那不知生死的朋友。在我眼裏,他哪怕死了,也應該被光榮地葬在墓園裏受萬人敬仰。如果活着,就更應該回到祖國,而不是像無家之人一樣在外流亡。這或許是個秘密,政府的秘密,國家的秘密,戰争的秘密、權力交易的秘密!但這樣肮髒的秘密,就應該有扯出腐爛的表皮暴曬出內裏的真相的一天!我不知道政府為什麽無動于衷,也不知道星期二,你們這群明明位高權重甚至可以只手遮天的異能力者為什麽無動于衷。我只是個普通人,一個你們看不起的作家。但我今天,就要盡我的全力,将背後這一切撕給更多的人看。”

“我相信紀德無罪!你們不能這麽對他!”

話音未落,他就被人強行拖了下去。場館裏瞬間炸開了鍋,騰起一片嘩然。而就在這件事即将發酵之際,一位異能力者翩然而至,抹掉了所有人對後半段的記憶。

“好像是講詩歌講得還不錯的新人作家?後續可以關注一下。”

“還是很懷念星期二的詩歌啊,裏面有幾篇的那種味道,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人。”

我如鹌鹑一般安靜地縮在人群裏,緩緩順着人流散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是異能力體,失憶的異能力并沒有對我起到任何作用。我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起瓦雷裏所說的每個字。

真是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裏,瓦雷裏居然會是個......普通人。

也完全沒想到,紀德居然會和星期二有關。

紀德,一個看起來和象征主義詩歌毫無關系的人,究竟是怎麽和星期二産生的聯系?

這件事的線索太少,連瓦雷裏本人也不清楚。我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門道,幹脆暫時擱置,去思考瓦雷裏說的其他的話。

瓦雷裏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對很多信息都掌握得并不充分。他不清楚紀德并沒有光榮地死在戰場上,而是懷揣着這種信念四處尋找着可以給予他終結的人;他也不清楚紀德及其部隊是在停戰後發起的對敵方交通網的搶奪,本質上是率先挑起了戰争——盡管是受到了上方的指令和故意設計;他只是以紀德好友的身份,以一個普通人的視角,堅信自己的好友絕不會做出叛國之事,并試圖向更多的人控訴政府在這件事上的不透明和不公正。

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也是一位出色的詩人。

我颠了颠手裏的詩集,短暫地放下了去和他們出版社談合作的想法。現在關于瓦雷裏的一切一定都被嚴密監控着,在這樣的國家機器面前,哪怕我是異能者,也沒有反抗之力。

我幫不了他。

我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什麽。那道念頭如白駒過隙,在電光石火間乍然消逝。我隐約感覺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可以改變現在這一切局面的靈感,卻怎麽樣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麽。

我沒有再多在場館內停留,害怕越來越嚴密的安保和審查會在無形之中禍及自身。于是我匆匆離開了書展,打車前往了瑪格麗特昨天便條上寫明的地方。

這是一處背靠松樹林的住宅區。形形色色的別墅在松林下屹立着,門口則一致的通向了一個種有各色綠植的街心公園。此刻正是開花的時候,偶爾有一兩個孩童在父母的陪伴下湊在花前,細細品味着大自然無聲的美。

我在瑪格麗特标注的房屋不遠處停下,借着公園裏綠植的遮蔽仔細打量着這棟別墅。

我不敢冒然過去,安吾先生的身份并不簡單,他行經過的地方一定與他背後交錯的勢力有關。萬一打草驚蛇......我不敢想那樣的後果。

蹲守半天,門內并無動靜。我小心翼翼地摁開了耳釘的通訊,告訴了織田作我這邊的情況,然後大着膽子拿着紙條往那棟別墅附近走去,僞裝出一個拿着地址來拜訪祖輩故友的外國人。我圍着別墅繞了半圈,沒發覺裏面有什麽異常,于是輕輕摁響了門鈴,在心裏盤算着應對的話。

毫無回應。

一對帶着孩子在外面玩耍的父母正往這邊轉了過來。偷偷翻牆進去不太合适,我幹脆僞裝到底,拿着字條往他們那走去,“您好,請問這個地址是那一棟嗎?”我指了指那個方向。

“讓我看看門牌號......”女主人很熱心地幫我辨識着,“對的,沒錯。你這是找?”

“我的父輩的好朋友住在這個地址。因為很久沒聯系了,所以他們想讓我過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和舊友恢複聯絡。”我揉了揉頭,“可我剛剛去按門鈴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找錯了位置。”

“或許你忘了一件事。”男主人正抱着孩子哄她玩,“現在是周五下午四點半,正常的上班族都還沒有下班。我和我的妻子是正好一齊在休年假,才會在這個時間陪孩子在公園裏溜達。”

“瞧我這記性,我自己也是正好出差過來呢。”我懊喪地拍了拍腦袋,“多謝你們的提醒。不知道你們認識這間別墅的主人嗎?”

“我們才搬來這個街區不久,所以鄰裏也沒有特別相熟。”女主人回憶着,“印象中這家似乎是一個年紀不是很大的中青年上班族,好像是在做書店生意。”

“書店生意......”我略略沉吟着,“這倒是沒想到呢。你們知道他怎麽稱呼嗎?”

“不太清楚。”兩人俱是搖了搖頭,“我們也常年在公司忙,跟附近都沒什麽接觸。平日裏就周末會帶着孩子來公園玩,只跟有孩子的幾家熟一點。”

“這樣!謝謝你們,那我再在這等一會好啦。”我将今天在書展上買到的兒童繪本送給正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小姑娘,然後沖他們揮了揮手。

夫妻倆笑着謝過了我的禮物,帶着孩子離開了。不一會,他們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範圍之內,像是回了家。整個街道和公園又安靜起來。

我猶豫着究竟是該直接回去還是再多等片刻,于是擡頭看了眼天色。太陽的光線很白,以至于竟有了種冷感。天上的雲也是同樣的顏色,淺淡地勾畫出了一個笑臉的形狀。

笑臉裏正透着一股嘲意,一如我在東京感受到的那般。

不對勁。

某種程度上而言我也算是一種直覺系生物。我立刻決定打車回家,順帶将今天發生的事情挑能講的傳音給織田作。我着重強調了瓦雷裏的發言以及他與紀德的關系,告訴織田作如果真對上了紀德,或許可以利用瓦雷裏的事情吸引他的注意。

織田作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知道了,注意安全。】

我回了句不用擔心,在街邊等了半晌,打上了回市中心的車。司機是個沉默的法國人,除卻換擋不太娴熟經常剎車以外,別的一切都很好。

畢竟,我正需要這樣的安靜,來處理我突如其來的雷達警報。

思索間有些入了迷,不知過去多久,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委托織田作去幫我問問亂步先生關于骰子的事。于是我再度傳音過去,誰知這回消息竟如泥牛入海,杳無回音了。

我登時擡頭,而司機正好也透過車前的反光鏡瞥了過來,直直和我對上了眼。

這個人我未曾見過,但這雙眼睛,我卻是分外熟悉的。

那是一雙原本蒙了霧、此刻卻淬着寒刃的灰瞳。

“你想要幹什麽。”我拉了拉車門,果然都已經被鎖死。

“這話或許該我問你。”他将車拐入一條不知名的鄉間岔路,“你們想幹什麽?”

我舉起了紙條,“我在書展上遇到了一位作家朋友,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她說這兒的主人在法國做書店生意,如果我想學習一下出版零售一體化的模式,可以來找他交流一下經營書店的經驗。”

“經營書店的經驗?”灰瞳男子竟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要真論起來,這家主人謀殺的手法可比經營書店好上太多。”

“你不如親自試試吧。”

【1】引自保爾·瓦雷裏《海濱墓園》。這首詩裏最為大衆所知的或許是某個譯本裏其中一句的中文翻譯——“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ps.

三次元瓦雷裏真的是在紀德的催促下出版詩集的

pps.《海濱墓園》只有一首,第一首純粹是作者根據詩歌題目發散亂講的,跟詩歌內容完全沒關系

法國卷進度大成功!大家可以猜猜接下來出場的第一位原着角色會是誰!

親親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會剔牙不會說話的無 1個;

親親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 9瓶;月色真美 5瓶;手持HAC、一抹微笑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送大家一人一本瓦雷裏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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