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事

故事

宿雨闌幹,晚來添涼,濕氣仍沉。

喬時憐蘇醒時,口中苦澀讓她不由得蹙起眉。

她良久才想起,自己意識模糊前,在馬背上見着了眼前光怪陸離之象。她見自己撞入那深影裏,化作鬼魂,飄蕩世間,無依無靠,無所着處,與身後的蘇涿光越來越遠。

直至徹底失去知覺。

“醒了?”

耳畔是蘇涿光的嗓音,和她做游魂時的缥缈不同,切實落在她跟前,其間雨聲若隐若現,淅淅瀝瀝。

喬時憐望着視野裏逐而清晰的面容,“我…我是怎麽了?”

蘇涿光掀被入榻,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前些日在冷泉受寒,今日又淋雨,半路昏了過去。”

“我又着涼了嗎?”

她擡手握住他将離的指尖,溫熱,骨節分明,帶着薄繭,不是夢。

蘇涿光就着她的動作未抽離,“大夫說,你思慮過重,郁結于心。”

他頓了頓,沉吟道:“是因為那夜在冷泉…”

在得來大夫所言後,他思來想去,也唯獨這件事,是他最後悔莫及,傷她最深之事。

“沒有。”喬時憐當即否了他的話。

她想,自己應是因慧禪大師那番話,再次憶及了前世死後的經歷。無人知,她在那漫無盡頭的孤寂裏了過了多久;也無人知,她有多害怕會有一朝察覺,今生重回都是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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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何?”蘇涿光瞧她模樣并非像是有意欺瞞。

“我…可以不說嗎?”

喬時憐躊躇着,她若是把她做過鬼的事告訴蘇涿光,他怕是會以為她得了什麽怪病,要帶她去醫館診治一番。連她自己都不知,老天怎就給了她重來的機會。

蘇涿光颔首:“可以。”

喬時憐生怕他失落,又再抱着他手臂蹭起了身,順勢躺在他胸膛處,柔聲說道:“那我想聽你說。你可以給我講故事嗎?”

蘇涿光略有意外,随即他拈起被角把她捂得嚴實,思忖半刻後緩聲開口,“從前…有個士兵甲,從京城至西北軍營參軍,後來他死了。”

喬時憐尚在被窩裏尋着舒服姿勢,肆意在他身上貼來蹭去,以待入眠時,聽他就這般講完後,她神色驀地一凝,“…蘇涿光,我要聽睡前故事,不是恐怖故事。”

蘇涿光眸子深邃:“我沒講過故事。”

喬時憐忽的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确實過于為難他。

她續道,“那你就說,這個士兵甲他怎麽參軍,又怎麽死的。”

蘇涿光始才接言:“士兵甲,靠參軍得來的軍饷養活老小,西北戰事火急,給的軍饷最多,他就去了。後來,他臨陣脫逃,被我殺了。”

“他為什麽臨陣脫逃?害怕死嗎?”喬時憐奇道。

畢竟她知,逃兵是會處以連坐的,故大晟極少出現逃兵。

蘇涿光搖搖頭,“相反,他從不怕死,每逢戰時都主動請求做前鋒。若是戰死,朝廷會予以一筆不薄的撫慰金給他家裏。但那一戰,他只想留個全屍回家。”

夜色深深,燭影漸長。喬時憐靜聽他敘述着,即便這故事的主人公非是他,但她卻不由自主地在這簡短片段裏尋着他的影子。

“烏厥人的信奉與大晟不同,他們每攻下一個城池,便要把那座城池的士兵活祭給他們的神明。士兵甲以為那戰無望,刻意用這樣的方式來讓我給他留個全屍。他也摸準了我的心思,不會定下他脫逃的罪。”

蘇涿光的語氣平淡依然,無半分漣漪,好似生死在他話裏,不過是閑來提及的只言片語。随風起,随風散,他從不為之駐足。

喬時憐由此想着,那麽他自己的生死呢?是否亦像那紛揚大雪,來至人間一趟,數日消融,無處可承其重,無處可覓其蹤。他從未在意過。

她摟着他,越發緊了些。

他察覺她的異常:“怎麽了?”

喬時憐面容埋在他懷裏,悶聲道:“怕你死。”

蘇涿光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只得道出三字:“我命硬。”

從慎重角度而言,他似乎不能為自己的生死作保。

喬時憐又問:“那個佛珠呢?”

慧禪大師說那佛珠與他有緣,興許它可以護佑他一二呢?

蘇涿光答道:“扔閣樓裏了。”

喬時憐不解地擡起頭看向他,卻見他神色如常:“它出現後,你暈倒了。”

話中之意,是他怨這佛珠不祥。

她極為詫異:“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凡事有例外。”

蘇涿光接言,“第二個故事…”

但話還未完,他察覺喬時憐拽了拽他的衣角,“嗯?”

窸窣聲裏,喬時憐鑽出被窩,爬到了他身上,湊近他跟前低聲說:“蘇涿光,我想親你。”

她這個姿勢,尤為危險。

幾近是将她能引着他難耐之處,盡數貼合。

偏偏她還揚着那張灼如芙蕖的面,點漆似的眸裏含着秋波,怔怔望着他。

喬時憐僅因他一句話,便可歡喜好久。

他說,她是他的例外。這代表着,她會是他在萬千尋常裏,堅定不移被選擇的那一個。

他真的是喜歡她的。

她欺身吻住他的唇,察覺那唇畔還有着幾分苦澀。她本以為是自己口中藥味不慎沾染了他的唇,直至她舔了舔,疑道:“你也生病了嗎?”

這一間隙,他已攬過她的腰,眨眼翻過身将她抱于身下,他低聲呢喃,“不如想想,你的藥是怎麽喝的。”

濃烈氣息入懷,喬時憐羞着面,自是從他所言裏想象出了場景。彼時她昏迷在榻,所用之藥,是蘇涿光以吻的方式親自渡入她口中的。

而還未細想更多,她已在他炙熱的吻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倏而風長,染着滾燙,喬時憐借着他吻着別處的間隙,不滿地嘟囔道:“不是說好我親你嗎?怎…怎麽我又在你下邊了?”

他這樣親,她哪還有力氣去親他?

聞及此,蘇涿光落下的吻一頓,但他未起身,擡手往枕邊摸索着什麽。

未幾,那本曾讓喬時憐羞臊不已的冊子重現于眼。他随意翻弄着其中一頁,放置錦衾之上,“你想把這些都學一遍,也行。”

喬時憐原本的視角,是看不到蘇涿光拿的是何物,但她下意識循着他的動作,歪過頭去看,那白花花的裸.露之象撞入視野,還有其上畫着的男女糾纏,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姿勢。

“你你你…變.态!”她想也未想地就脫口而出,霎紅着粉面,扭過頭閉上了眼。

蘇涿光:“……”

他又得了她的新形容。

喬時憐見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正是這張冷峻淡漠的臉,被她冠以好些不相符的詞,他還從未反駁過。

看來這人還挺實誠,也不維護他私底下在她面前的形象。

她轉念問着,“你怎麽還把這冊子留着的啊……”

蘇涿光瞄了眼畫冊:“我只是物歸其位。”

喬時憐欲哭無淚。她覺得自己就不該多此一問,讓她不得不想起之前新婚夜裏的窘況,若非蘇涿光仍俯身肘撐于她上方,她只想把錦被一拉,遮住面容不願見人。

如今避不開也逃不掉,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輕聲提議道:“那個……要不還是你來親我吧。”

她委實做不到那畫冊上的奇怪姿勢。

蘇涿光幽幽看着她:“你确定?”

這一問,更多的是試探,甚至是征求。

他的嗓音低緩,落在她耳畔像是不經意越過的夜風,偏又屢屢拂弄,纏繞她心頭。

喬時憐已勾住他的脖頸,加劇了心跳:“确定。”

她已不是不經情事,又怎會不知他接下來想做什麽?

窗扇拂開雨色,微風撷至,燭火頃刻明滅,揉盡朦胧。灼烈的吻再度貼近,他掠過她的唇畔,緩緩往下,刻意挑動着她敏感至極的感官。

喬時憐想,抛卻那些羞赧,她應是從未抗拒過他的。許是在前世那死後的飄搖之中,他成了荒野昏雨裏唯一一抹重色,猝不及防,從此她待他,便要比旁人多幾分不同。

直到從季琛口中知曉他喜歡她。那自然一切都是順勢而為,他得他所喜,她尋得她的安身地,一舉兩得。

她從未去深究過,她對他究竟是何心思。只不過在這深重交織裏,她已沒法去細想。這一次他極為緩慢,讓她逐而适應這尚不熟悉的事。至燭火燃燼時,視野昏昏,他越發急切,狂驟,她敞懷接納着他的所有。

“蘇涿光,蘇涿光……”

起初,她還喃喃喊着蘇涿光的名字,一如平時。自從她嫁至将軍府,她喊不出夫君二字,她兀自覺着他的大名更為順口,他好似也不在意她如何喚他。

直至半道,她嗚咽着音,“蘇少将軍…”

換來的是男人愈沉的回應。

不知長夜幾更,雨聲收時,窗棂處,散落的桂子被風挾裹着拂滿漆夜。喬時憐縮在他懷裏,被他抱去湢室時,她還未緩過神來,甚至也沒了力氣。故而此番倆人一道坐于浴盤,縱是她不着寸縷地躺在他懷裏,由着他澆着溫熱清洗着各處,她也無力去害羞推卻了。

但她不明為何,蘇涿光為她沐浴至半途時,他氣息錯亂,陡然起身離開了,換來了蘭澤入內服侍。

“蘇涿光呢?”喬時憐奇道。

蘭澤笑得意味深長,“少爺是怕少夫人累着。”

不多時,秋英端來一碗藥,“這是少将軍夜裏讓我熬的,應是給咱們少夫人用的吧?”

喬時憐正是更衣時,玉首輕點,“是。”

想來他對她真是照顧周全,時時記挂着她的身體。

未幾,喬時憐穿戴齊整,端起藥欲飲。

卻聞一極微之聲驀地傳來,緊接着她的藥碗被一石子穿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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