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印記
印記
天傾昏沉,偷得營帳隙間,落得幾縷金光浮動。
晚風簌簌,蘇涿光只覺身上漸涼,忽遭逢一冰冷軟物緩緩拂過,他不由得渾身一震。絲絲墨香萦繞,那毫筆毛尖濕濡之處随着她的手稍抖,一筆一畫,在他肩胛下方,尚未有繃帶纏繞之地寫着。
淌就墨意的筆輕顫,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屏住,他似能從身前種種感受到她的緊張。那筆橫停頓皆由她所起,微癢的感覺像極了楊花紛垂,柳絮撓過他心底。
他聽她輕柔的嗓音說着,“我想…寫滿我的名字。”
他覺得喉嚨很幹,這樣難以得見反是勾着他的欲望,去浮想眼前的她是何情形。至少以往她很少這般主動去對他做什麽,通常而言是為雷聲大雨點小,所以當她提出想要欺負他時,他不帶猶疑地答應了。
但現在他有些後悔了。他承認,不論她做什麽,她總有法子引起他的難耐,讓他自以為的冷靜理智逐而走向另一邊緣。
此番喬時憐正提筆在他身處寫着,其實當時她羞憤中随意說出口時,并未想好自己要做什麽,只是得他如此配合,她晃眼不經意見着不遠案處,堆疊的信箋旁擺放的筆墨硯,始才有了這般想法。
如同她給他回信時的落款,每一次提筆收尾,便是在渴求着他下一次來信回音。但當下,他就在她眼前,她能無限次地寫下她的名字,無限次得到他的回音,不必在苦苦等候,算着歲月時長。
在此過程裏,她絲毫未留意到,蘇涿光唇畔繃得發烏,連着頸間青筋已縱橫凸起。
未幾,當她移筆下落,在勁健的腰腹處一絲不茍書寫時,她察覺她的手腕忽被緊緊握住。濃稠的墨跌落在光滑溫熱處,她還沒能看清,只覺視野已是天翻地覆,她眨眼便已被他壓于柔軟絨毯裏。
咣當聲裏,墨香乍溢,被掀翻的筆硯落于榻下,淩亂不整。
“蘇涿光!”喬時憐倉皇中支起手,試圖往前抵住他的動作,卻是于事無補。
他落在她耳畔的嗓音啞然:“如果換作阿憐…想要我寫什麽?”
聞及此,喬時憐臉頰肉眼可見的熟透了。
“你…你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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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聲抗議着,本想說他如今失明沒法執筆書寫,但又不願說出他這樣的事實傷他,只得換言道:“你身上的傷還沒痊愈呢……”
蘇涿光意會她頓住的話頭,低聲道:“不礙事。”
那嗓音輕得似線,摻雜的熱息将喬時憐心尖纏住,随着他的言行,勾着她加劇着怦然跳動。
少頃,她便知他道出的三個字所為何意。
修長的指節摸索着,指尖越過她發燙的面頰,他驀地以手心捂住她的雙眼,讓她失去視覺的憑靠。她下意識想要挪開他遮住她眼的手,旋即又被他抓住手腕,扣在了厚厚絨毯裏。
随後蘇涿光的動作不疾不徐,他面容俯下貼近,循着她的玉頸,再至那顆極小的紅痣或吻或咬,又在她輕咛着喉中細音時,他加重了力道吮吸,讓她的聲音遽然尖起。
“蘇,蘇涿光…你…”
她含着眸中水霧,咬牙抑制住嗓音。這人是想用吻代替筆,效仿着她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嗎?
只聽他呵着灼熱的氣息,“這是第一處印記。”
他甚至因為難以眼見,怕留下的印記淺淺,比之從前更為久了些。又因喬時憐于陌生環境裏格外緊張,她的反應比他想象中還要猛烈,那等如小貓嘤咛的輕音,向來最能引發他的欲望。
“第二處…”他稍以移面,慢條斯理地往下。他比她更清楚,她何處最為敏感。
眼處他的掌心愈發的熱,昏黑之中,喬時憐感受着他刻意挑弄的動作,只覺渾身都快軟掉了。偏偏他每接下一處,他便要出聲提醒着她是第幾處,那唇邊化開的熱霧輕繞在光潔裏,更是讓她難忍。
喬時憐知他有意如此,只得嗚聲罵着:“蘇涿光你混蛋…”
與此同時。
營帳外,黃昏欲晚。三暗衛面頸緋紅地杵着,面面相觑,及眼前掠過一道急促的身影,被他們齊齊抓住。
“自家兄弟!”來人急呼出聲。
待得見來者是風來,他們始才松開手。
風來活動着被他們抓得酸痛胳膊,端看着他們奇道:“你們仨怎麽臉這麽紅?”
三暗衛望天,同時出聲回答着不同的話。
東風:“太熱了。”
北風:“太冷了。”
西風:“是腮紅。”
風來:?
雖是風來覺得莫名,但他現下有事傳報,便也顧不得再探問,“今夜軍營操辦慶功宴,裴将軍的意思是,正好等到了少将軍傷勢恢複得不錯,少夫人也醒了,就讓他們一塊出席。眼下還有一個時辰,西風你可以先去伺候少夫人更衣梳洗。”
“哦對,我方才過來的路上,碰到了于大夫,估摸着馬上就能來少将軍這裏,給少将軍診脈換藥了。”
西風躊躇着領了命:“啊…好。”
她苦着臉暗暗想着,正值帳內此等情形,她怎麽敢進去打斷她的倆主子?
風來見三暗衛似乎有些難為情,會錯了意,“于大夫脾氣是古怪了些,你們不願和他打交道我也理解。但他是西北最好的大夫,要不是這次他正好在祁城,火速趕來救了少将軍,少将軍現在能否醒來都是未知數呢。”
北風望着難做決斷的二人:“老規矩,猜丁殼,輸了的進去傳報。”
西風咧嘴笑道:“好嘞。”
東風湊了過來,随着三人齊聲,唯見他孤零零的掌心攤在兩人比剪之間。
西風雀躍着聲:“去吧去吧!”
旁處的風來還不知他們仨在搞什麽,東風已越步貼近。
東風眨着眼,“哥,幫我進去通傳一下,我今早不慎做錯了事,惹了少将軍不悅,少将軍怕是這幾日不願見着我。你瞧慶功宴這樣的大事,要是少将軍心情不好,被我攪黃了不參加了,裴将軍不得拿刀砍我?”
身後北風西風二人正望着東風,悄聲說着話。
北風饒有意味地看着他:“從前怎麽不見得,東風還會說這麽多話呢?”
西風抿唇一笑:“沒事,只要東風意識不到,他猜丁殼永遠只會先出布就行。”
反是風來見東風說得情真意切,亦未多想,颔首應了他所請,“好吧。”
但當風來步近營帳簾子,擡手掀簾欲入時,脊背忽的生寒,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讓他下意識地折過身閃躲。
唯見一帶鈎物什破空襲來,疾如利刃,生生阻絕了他的步子。
風來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蘇涿光冷冽的嗓音已從帳內傳來。
“慶功宴我會準時出席。”
“屬下這就回去報于裴将軍。”
風來這般說着,回身看着身後穿入木頭的帶鈎,卻覺奇怪。主子這樣随手用什麽東西,像是石子、飛葉抛出的手法,他早已司空見慣,但用帶鈎來作為抛出之物,他還是第一次見。
擡腳正欲走時,他見着東風躲在北風西風身後,始才明白他緣是被坑了。
風來氣得瞪了三暗衛一眼,礙于要務在身,“回頭再找你們打架。”
帳內,喬時憐細細擦着蘇涿光身上淌流的墨色,一面忍不住小聲罵他。雖然蘇涿光很想保留這些墨色痕跡,但喬時憐從他口中得知,一會兒會有大夫前來給他換藥,所以喬時憐據理力争,要将這墨色拭淨。
至于喬時憐自身,她已不敢去看自己身上錯落的痕跡。她回想起此前他的行徑,起初他還刻意挑着位置而落,到後來越發無章法可言,全憑他探尋到何處,就順着他所觸落在何處。
若非帳外隐有人逼近的腳步聲,喬時憐不知他還會這樣多久。
不多時,一提着藥箱,素衣布履之人入帳中,其眉發盡白,雙目矍铄有神。老者便是于大夫,他瞧見蘇涿光身後的喬時憐,蒼勁的喉嚨道:“喲,今天這號病人也醒了。”
于大夫擱置下藥箱,瞄了眼面色紅潤的喬時憐,“看樣子恢複得不錯,總歸是比這從閻王手裏讨回來的人好。”
意識到于大夫後半句話在說他,蘇涿光皺起了眉:“于大夫。”
于大夫哼了一聲:“有意見?老夫我從不說假話。”
喬時憐聽出其話中之意,目光望向蘇涿光,恨聲道:“你還說你傷得不重…”
她心頭越發酸澀,明知他喜歡用假話來安慰她,可真正聽到別人說出實情時,她依舊按捺不住心中暗湧。
蘇涿光無奈,只得循着她的位置,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于大夫正躬身将藥箱裏的東西盡數倒騰出,“把眼睛的和身上的都拆了吧。”
随後他拿着藥步近蘇涿光跟前,此番喬時憐已解開層層纏繞的白紗與繃帶,見着其下觸目驚心的傷與血跡,她指尖發顫得尤為厲害。
“讓我看看,您這傷…”
于大夫臉色一沉,問道:“怎麽傷口全裂開了?昨天都好好的。”
蘇涿光若無其事道:“天氣過冷。”
他當然不會說,是因為喬時憐醒來後,他在榻上翻來覆去扯裂了傷口。
于大夫翻了個白眼,随即他瞥見一旁望着他傷勢憂心的喬時憐,轉而對蘇涿光道:“我說少将軍,您能不能節制一些?我知道您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您好歹再忍幾個月。您這樣,是不是存心為難我啊?”
蘇涿光:“……”
喬時憐聞言頓時羞紅着面,不敢擡起頭來。
見喬時憐的反應,于大夫更加篤定所言,以至于換藥之時,一直板着張臉,瞧着極為惱怒。
待換藥畢,于大夫收拾着藥箱,“今日我沒帶驗毒的家夥,少将軍您老實告訴老夫,您沒用腐生膏來維持傷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