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囹圄(小修)

囹圄(小修)

“時憐,久違了。”

雨勢滂沱,重重晦影處,羅傘擎蓋下,男人傲然的語調傳來。

随即窸窣聲響踏過泥濘,密集的步伐逼近,得令而來的奉天軍已将喬時憐與北風二人團團圍住。

北風拔出藏于腰間的軟劍,擋在了喬時憐跟前。

天地昏沉,瀝瀝聲色裏,一人一劍,與雄然昂首的軍隊對峙,勝負仿佛早有定論。

喬時憐冷眼看着倏忽發生的一切。

此前她聽得秦朔嗓音乍然響起時,她只覺心髒似是無形間被一雙手陡然捏住,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亦是花容失色。

但眼下見着真正落入難逃的絕境時,她忽的平靜了下來。

再慌張,她也是無路可退了。

她望着已貴為天子的秦朔,不由得出聲反諷,“陛下還真是有心,在此等候。”

細微的蟲鳴掠過雨聲,身前的北風疑道:“尋蹤蟲?”

他偏過頭,低聲解釋與喬時憐:“此蟲可追尋某種氣味,百裏之內無處遁形。”

雨聲漫漫,雙方劍拔弩張,誰也未動。

秦朔似是格外有耐心。

他漫不經心地理着袖口,以獵人的姿态,向着二人俯首而視,“時憐,今日你身邊那個小姑娘穿着你的衣裳,引奉天軍往城東而去,朕險些都被你騙過去了。好在朕從你送給皇後的諸多香露裏…取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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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試了這麽多,終于發現城中兩處有反應。”

除了喬時憐這一處,另一處便是西風那裏。只是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什麽,他這一來,直接撞上了出城将逃的喬時憐。

喬時憐擡手讓北風收了劍,孤身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聖駕,臣女不得不迎。只是陛下若想讓臣女入宮,也需傳召于将軍府,而非在此草草行事。”

秦朔對此,早備了一套說辭:“皇後近日煩思難解,郁結于心生出心疾,朕念其家人盡赴東北戰線衛國,京中唯有時憐你是她的知心好友,可為皇後解憂。今日出宮前,皇後已纏綿病榻難起,故朕等不及傳召了。”

縱是隔着蓑衣,喬時憐仍覺身上雨水漸涼,她咬牙問道:“若臣女不願呢?”

秦朔輕笑一聲,“時憐,你可知在絕對的皇權之下,未有願與不願,只有從與不從。更何況,你的命還在朕手裏,似乎容不得你自己做選擇。”

喬時憐譏道:“陛下上回違背你我約定,臣女以為,此約當作廢了才是。”

她自是指秦朔表面應了她替她保密,暗中卻欲散布一事,雖然此事被她提前攪黃,但未做成,不代表未做過。

提及此,秦朔面色微變,卻很快平複如常。

作廢便作廢罷,事到如今,喬時憐早已是他掌中之物,不論是遠在西北的蘇涿光,還是京城的将軍府,無人可阻擋他強占她了。

他和蘇涿光的角逐,很快便會落幕,他将站在高位之上,成為最終的贏家。

“朕的耐心有限,時憐,給你最後一次考慮的機會。”

話中威脅意味很是明顯。

喬時憐知,現下的她,生死全憑他一念,根本未有反抗的餘地。

北方戰事未平,将軍府的地位暫不會被動,但若她抗命,保不準待得戰平,秦朔将鳥盡弓藏,卸磨殺驢。昨日她才聽北風說,西北前線敵兵已退,蘇涿光回京在即,只是不确定什麽時候動身。

她需為蘇涿光争取時日,而非一味地與秦朔硬鬥,這無異于以卵擊石。

少頃,喬時憐深做呼吸,沉靜應道:“既是回京入宮,有陛下的奉天軍護送,臣女的侍衛便不必跟着入宮了吧?”

秦朔見她松口,笑意掠過眉眼:“依你。”

北風一時慌了神:“少夫人…”

喬時憐若就此入了宮,他如何有臉回到将軍府?他寧可拼死把喬時憐沖出重圍,也不願落得如此局面。

喬時憐暗暗扯動着他的衣袖,“北風,你聽我說……”

雨水難察的急促起來,秦朔按捺住心中的煩躁,揚聲問着:“時憐,你同你的侍衛交代好了嗎?”

他當然知道,喬時憐這樣做,不過是另尋他法,讓她的侍衛能夠安全離開,為蘇涿光乃至将軍府傳遞消息,商議對策。

但他并不在意,他覺得哪怕他任由喬時憐苦心密謀什麽,她也掀不起浪來。

待囑咐完畢,喬時憐拍了拍北風的胳膊,“回去吧。”

北風鄭重應着:“是。”

及入宮,已是雨暮時分。

疏雨漸歇,挽過夜色。

喬時憐抵至皇宮某一寝殿時,她望着陌生的周處,“陛下,若臣女沒有記錯的話,這非是皇後娘娘住的寝宮。”

燭火熠熠,照徹極盡奢華的雕玉案幾、浮翠屏風,層層簾幔纏就珍珠相綴,其下镂金嵌瑙的青銅爐焚着沉香,煙色縷縷。

秦朔浮起的笑意不達眼底,“朕會讓你見到皇後的。”

此處寝殿,可是費盡了他不少心思打造。

他想,比起将軍府,他這精心布置的金絲籠,更适合把她囚在這裏。

“嗒——”

寝殿的門被夜風帶過,餘下喬時憐與秦朔二人,立于晃動的燭影裏。

眼見秦朔離她不過幾步之遙,喬時憐不自覺地往後退着,拼力掩飾着不安。縱是她調整着漸促的呼吸,抑制住發抖的手,卻依舊被步步逼近的秦朔察覺。

無人做聲的寝殿裏,她顫巍巍退去的步子,逐而慌亂的氣息,清晰可聞。

“你在害怕?”

比起發問,秦朔這刻意拖長的語調,更像是陳述而出的語句,似是在印證着她此刻極力藏着的心緒。

旋即秦朔露出滿意的笑,偏而讓喬時憐瞥見時不寒而栗。

他說:“好極了。”

她越是怕他,他骨子裏征服的欲望便越是受着刺激,繼而使他心底覺着無比暢快。

喬時憐當然害怕。

從池陰城回京一路上,她皆在想,屆時若到了皇宮裏,她該如何應對秦朔。可如今真的身處這樣境地裏時,她因過于恐慌,靈臺陷入了一片空白,設想的各種法子一霎都抛至了九霄外。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要秦朔想,她做何掙紮都無濟于事,所以她才這般害怕。

高大挺拔的身形朝她覆下濃重的影,喬時憐望着處處充滿危險的秦朔,面色愈發慘白。

她步步退身,後背抵至冰涼的牆處時,她遽然急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朔玩味的目光打量着她,掠過她不安的面龐,嗓音沉沉,“朕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時憐。”

喬時憐屏住了呼吸,攥着衣袖的手指捏得極緊。

錦服摩挲的響動輕起,她見他擡起手,已朝她下颌伸來。

喬時憐抑制不住渾身顫抖,她既怒又怕,眸中嫌惡彰顯。

秦朔的手頓在了半空,他看得真切。

這樣的嫌惡,從她在九暮山時,就已在他眼前展露。

不過,她本就是他搶回來的。

厭惡就厭惡罷。

只要能夠得到她,只要她是他的。

這般想着,秦朔更近了一步,他聽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凝睇着她的眉眼,心底的邪肆滋生。

适逢寝殿外,久德公公的細嗓傳來,打斷了此間詭異氣氛。

“陛下,今日正英殿堆積的折子還未處理。”

秦朔動作就此一頓,未再繼續對喬時憐施壓。

他想着喬時憐既已入宮,來日方長,他并不急于這一時。

随後秦朔折身跨出寝殿,命着殿外的宮女:“來人,好生伺候。”

喬時憐如溺水獲救般癱軟在牆角,大口喘着氣,又聽得秦朔嗓音幽幽傳來,“若有什麽要求,盡管吩咐這些丫頭。”

-

轉眼已是過了半月有餘。

這期間,喬時憐偶有見着秦朔至此,卻是三言兩語過後,他便匆促離開。

她也知,新帝登基,諸事繁多,北方戰事未平,秦朔自顧不暇。

而她被軟禁在此,行動範圍被圈限于這寝殿裏,門處有着宮女日夜監守,她為防自己異動會引秦朔前來,假作安身于此,不敢造次。

像極了秦朔想要的掌中雀,困身金絲籠裏,失去自由。

被囚的時日一長,無人可言的孤寂漸漸攀附至心口,讓她難受至極。

她日夜惴惴不安,連着入眠亦不安穩,屋外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敲打催折着她的心。她生怕她哪次睡得過沉,睜開眼就見着秦朔來到跟前。

最開始幾日,她茶不思飯不想,任何佳肴在前,她都難以下咽。但察覺頭暈目眩,站穩的力氣都沒了之後,她幾近是蹒跚步至案邊,抓起糕點塞進口裏。

喬時憐從未如此吃過東西,完全不顧形象,稱得上是狼吞虎咽。

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要活着。

她想活,無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她要活着等到蘇涿光回京,還要活着與他相見,長相厮守,共居白首。

後來,喬時憐讓宮女給她送來筆墨紙硯。她強打起精神,提筆消遣,亦不自覺地在那空白頁上,反複寫着蘇涿光的名字,以作慰籍。

橫豎鈎畫,盡是相思。

直至一日,被悄無聲息來此的秦朔撞見,她那堆寫滿相思的紙。

彼時秦朔見狀,憤然上前掀翻了案。

咣當聲裏,流淌的墨色四濺,淡淡的墨味散落,他面帶陰沉,垂眼看着伏跪在地的喬時憐,“你還在想他、念他…”

喬時憐揚起臉,眸中倔色不減,“是。”

蘇涿光是她的所有支撐,她如何不想他、念他?

見她恹恹地別過頭去,秦朔猛地蹲下身,狠狠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正視自己,“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朕!”

他高聲命令道:“你看着朕!”

喬時憐只覺下颌疼痛不已,她微眯着析出淚的眼,極力保持着鎮靜,“陛下大可把我一直囚禁在這裏…但我所念所想……永遠,永遠不會…”

話還未完,秦朔似是極惱,那胸前起伏不定,氣息如潮,旋即他用力甩開喬時憐,任她摔在墨色蔓延的狼藉。

就算她沒說完,他也清楚,她想說她心裏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他。

但他偏不願認。

他更不願認,他在她這裏生出挫敗感,好似他如何也贏不得蘇涿光。

秦朔很快複了平靜。

他生來就是不會輕易言敗之人,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喬時憐,放緩的嗓音如魔,“既然你喜歡被關在這裏,那就永遠留下吧。”

至少,他能把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留在在這座金絲籠裏。

遠離京城的西北,祁城。

黃沙紛揚裏,裴無言送行将動身回京的蘇涿光,“少将軍放心,西北戰線的部署固若金湯,敵方就是一只蒼蠅也放不進來。”

蘇涿光翻身躍上野風馬背,點頭示意,随後揚鞭策馬,疾然消失在了塵土裏。

身後随行的風來勉強跟上蘇涿光,“主子,算時日,季大人應當已是收到您的傳信,去将軍府取到信物,請歸隐的太傅陸虛懷老先生至皇宮了…少夫人不會有事的。”

見蘇涿光抿唇不言,風來接着安慰道:“先皇已因病退居皇家林苑,無心過問朝事,如今天下,唯有這位曾經的太傅說的話,能讓新帝聽得進去了。咱将軍府曾救過太傅的兒子,他老人家欠咱恩情,定會相幫。”

回應風來的,唯有蘇涿光繃着冷峻面龐,攥緊了缰繩揮鞭的嗓音,“駕——”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及蘇涿光不歇不眠地趕路三日,他因驟然而至的暴雨,困在了塌陷的官道邊,蘇涿光只好擇一廢廟暫歇。

彼時灰塵布滿的廢廟內,蘇涿光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未減分毫的瓢潑雨勢,捏着馬鞭的手青筋縱起。

他已是急得快要坐不住了。

他想,若再過半個時辰暴雨未有歇止之勢,他便要以輕功強行越過塌陷的官道,逼着自己竭盡內力趕到下個鎮子買馬再行。

收到北風傳信後,這些日他一直在想,遠在京城的她如今是何情形,她該有多害怕,多無助?

他無數次在縱馬狂奔裏,後悔沒有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讓一朝登基的秦朔有了可乘之機。

世事總是愛這般戲弄人。

蘇涿光千算萬算,把她周處都安排得妥當,即便不慎被秦朔鑽着空隙,亦不至于到絕境,獨獨沒算到秦朔會在這一時候當了皇帝。

不多時,他急躁地拎起行囊欲沖進雨裏,卻是聽得一物啪嗒落出的聲響。

蘇涿光垂眼看去,是那時他赴西北離京前,喬時憐硬塞進他行囊裏的那串佛珠。

他躬身撿去,眼前驀地現出一些從未有過的斷續畫面。

更像是——從未有過的,記憶。

小蘇終于要想起前世的記憶啦!

修于11.23下午17:51

新增女主處于皇宮的心路,其他未動

二修于12.11晚22:30

新增女主與秦朔對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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