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出逃(小修)

出逃(小修)

“施主,往生輪回皆是冥冥注定,您又何苦執着?”

蘇涿光指尖觸及佛珠的一瞬,耳畔傳來這樣勸說之言。

這聲線蒼邁徐緩,與妙善寺的慧禪大師極為相似。

但眼下廢廟裏,除了跟着他身後的風來,并無他人。更遑論,這裏與妙善寺相隔遙遙。

蘇涿光只覺額頭驀地刺痛起來,他強壓住喉中的悶哼,幾近以為方才聽到的話是自己産了幻。卻是雨聲潇潇之中,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副模糊畫面。

山路幽折,蜿蜒轉入深青。通往妙善寺的路上,潑天驟雨激起空蒙之色,來往人煙寥寥。

唯有一道渾身濕透的孤絕身影,突兀至極。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能瞧出是一個男人。

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從荒野至山腳,又沿着山路入妙善寺,至佛堂香煙前。雨水浸濕蒼野,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顯得無比沉重。

男人這樣三拜九叩的步驟,似乎已重複了不知多少時日,慧禪大師早早的杵在了山門前,候着來人。

方才耳畔突顯的那句勸說,正是畫面中的男人入寺內,慧禪大師所言。

蘇涿光覺得奇怪,這畫面很明顯不是他應有的記憶,他記得自己從未冒雨去過妙善寺,更不知這男人為何人,他為何會有這樣所見。

彼時慧禪大師見男人沉默不語,只得搖頭嘆聲道:“唉,也罷也罷。”

“老衲這裏有一串佛珠。”

慧禪大師從懷裏拿出一個木盒,面色鄭重地遞予男人,“因緣際會,如何延續,便要看施主自己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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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涿光忍着不适,回過神時始才發覺,那佛珠正與他手中的別無二致。

而男人轉過身欲離,蘇涿光從這斷續畫面裏,驚然窺得男人面容——這,即是他自己。

與此同時,廢廟內,風來随在蘇涿光左右,不知所措。

“主子,主子,您還好嗎?”

他知京中變故突生,主子因為少夫人一事急得心如火焚,這些日他根本不敢多勸半個字,只得暗中祈禱上蒼,願遠在京城的少夫人平安無事。

只是方才,風來見蘇涿光陡然站起身,一串佛珠從其行囊滑落而出,主子拾起的剎那,忽地躬身捂住了額頭,面色極為痛苦。

風來不知發生了什麽,頓時憂心起來,京中少夫人安危尚未可知,若主子在這節點又出了什麽事,他有何顏面去見蘇将軍?

廟外風雨愈急,一并摧折着他的思緒。正當風來開口欲再度問蘇涿光時,只見蘇涿光挺直了背,雙目生寒,猛然往廢廟外的大雨沖去。

“主子!”風來急聲喚道。

只聽蘇涿光冷然的聲線浸着雨水傳來:“你即刻回西北祁城,讓裴無言持我的帥印,秘密譴軍至東北戰線。告知他,是之前推演的第四種可能,他自會明白。”

“是。”風來怔怔地接過了命令。

縱使他覺着疑惑,主子怎麽忽然管起了東北戰線之事?那裏不是有周侯爺坐鎮嗎?雖然以帥印調兵,在數量不多的情況下可先斬後奏,但這樣做委實不太像主子謹然的行事風格,日後若被新帝逮着不放,怕是對主子尤為不利。

可如此一來,似乎更能說明,主子交代的事嚴重異然。

故風來不敢耽擱,收拾着行囊準備返回西北祁城。

另一處。

磅礴雨霧裏,蘇涿光躍上馬鞍,他拍了拍野風馬背,握緊缰繩,朝着眼前坍塌的官道仰蹄疾馳。今時雨已比之此前的瓢潑小了不少,這樣的距離,他有把握可以跨越。

迎面晦雨刺骨,蘇涿光定然望着前處,烈風掠過他凜然的眉眼。

他之前與佛珠相觸,忽的看到了很多東西。回想起最初經過佛珠,見到的男人與慧禪大師交談一幕,加上去年與喬時憐經過妙善寺木屋,他得慧禪大師一番話,蘇涿光也猜到了些許因果聯系。

這份記憶,更像是前世發生過的事。

譬如,在那份記憶之中,他去妙善寺求于神佛,是為了蒙冤慘死的喬時憐。

她真的死過一次。

一如她口中曾重複了數遍的噩夢。

他從前只是聽她說起,僅憑那簡言字句去想象那樣的事,是如何讓她心生憂怖。但就在須臾前,他目睹了她噩夢上演的一切,甚至是事後他為她收屍的悲涼下場。

心口如有眼前大雨灌滿,涼得至極,又極為窒息。

又好似有一把利刃,緩緩劃過了他的胸膛,一刀接連一刀。

蘇涿光捏着缰繩的骨節已是發白,他竟不知,她曾在那等絕望裏悲鳴而死,身陷泥濘,無一人相助,無一人救她。

那數雙本該護着她的手,把她推進了無底深淵。

她是如此無助過。

哪怕他為她查證了一切,還了她的清白,逝者亦無法還生。他有無數沒來得及言出于口的話,徹底淹沒在了那場他尋到她屍身時,頗為荒謬的大雨裏。

這一切太過荒謬。

在那前世,他不過是如常未有赴一場宴席,便聽到了她的死訊。

他後悔至極,憤怒至極。

為何沒在兩年前回京,于宮宴重逢時告知她從前的一切?

為何自己不膽大一點,直接把她從秦朔身邊搶回來?這樣她就不會遭受惡意,受到這些傷害,在鬼門關孤零零走了一趟。

算下來,這一世她與他的轉機,發生在落霞山別院。

她主動尋他,求助于他時,前世他求來的際會,就已然應驗。

偏偏他又不慎把她落在了秦朔手裏,讓她遭受苦痛。

馬蹄疾揚,蘇涿光翻越着蒼莽山野,任憑風雨凄晦,日夜更替,他不曾停下。

縱使身上寒涼過甚,一并澆浸着身上還未完全痊愈的傷勢,撕裂的鮮紅不時被雨水沖成淡色,浸滿一身,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他從未覺得西北至京的路如此迢迢。

她要等到他…

她一定要等到他!

京城,皇宮一隅。

是日,清風容與,金光掠過半推的小窗,落在她又寫完的一疊紙上。

秦朔又有好些日沒有來,但上次的事情惹惱了他,喬時憐更為提心吊膽。

恍神之時,喬時憐忽聽得寝殿外傳來宮女的急聲,破開此處寂靜。

“長公主殿下,此處是陛下特意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入之地。”

昭月怒聲斥着宮女:“放肆!何時輪得到你們來攔本公主的路?”

宮女苦苦哀求:“殿下,殿下!這裏真不能進…”

昭月持着慣有的嬌橫,續道:“這整座皇宮都是皇室的,本宮從未聽說有何地是不允我進入的。怎麽,皇兄是有頒布了明令,封禁了此地嗎?”

宮女嗫聲答言:“…沒有。”

昭月高聲喝道:“既是沒有,此地本宮還非進不可了!”

宮女尖叫着阻止,“長公主殿下!”

喬時憐推開寝殿朱紅绮門,“讓長公主進來吧。”

見宮女面中帶有遲疑與膽怯,她知宮女是怕抗令被砍頭,又道:“陛下第一次帶我來這裏的時候,有跟你們說過,若我有什麽要求,盡管和你們說。我現在的要求就是,讓長公主入內。”

宮女始才躊躇着退下,“是。”

待昭月急不可耐地步入寝殿,“時憐,你住在這裏可好?沒想到皇兄居然敢把你直接帶到宮裏,若非近來京中傳言,新帝欲強占臣妻違背君德,鬧得沸沸揚揚,我竟還不知此事。”

聽聞昭月傳來外面的消息,喬時憐這才松了口氣,“這事,是我讓北風去散布的。只能這樣,秦朔才會迫于壓力,不敢輕舉妄動。”

她心裏明白,皇權看似絕對而不可動搖,實則還有着諸多限制束縛着。

秦朔剛登基,縱是他從前身為儲君時,在政績上有着斐然反響,但位高者愈高,達到無可再進的頂端時,他便會受到座下萬千回音左右。

秦朔最在意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當他至高無上的皇權受到威脅時,哪怕他再想得到她,他也會去衡量輕重。

所以那日她在池陰城外被包圍,她讓北風先行脫身,就是想要對外以君德之說,去觸及他的利益,從而還得她的自由。

但秦朔不會輕易放了她。

她借由北風在外造的勢還不夠大,還不足以動搖秦朔的念頭。

只要她被秦朔囚禁于此一日,她便沒有自由。

日日皆要在惶恐不安裏煎熬。

至霞色滿天。

喬時憐推開了寝殿的大門,刻意揚着下巴,無視了垂首守在兩邊的宮女,趾高氣昂地走了出去。殊不知,她已是緊張得後背冷汗涔涔。

今日昭月尋到此地,與她敘話至晚。

随後昭月褪去外衫為喬時憐穿上,又将喬時憐的發髻盤做其同等樣式,送她出寝殿時,還不忘高聲說着,“時憐,我先走了,閑時再過來看你。”

走出寝殿的,卻是扮作了昭月的喬時憐。

昭月素日裏驕橫,脾氣暴躁,皇宮裏無人敢惹,亦鮮有人敢正眼相視。此番借着黃昏時分,視野模糊,喬時憐趁此機會逃出去,是最不容易被察覺的。

昭月告知她,周姝會在這寝殿外不遠處等候。這樣偷天換日的計劃,是二人一早商量好的。

不多時,喬時憐順利出了寝殿,得見宮牆一隐秘角落處,暗影浮動下,周姝正身着華服,金釵钿玉,盈盈亭立。

“阿姝…”喬時憐眸中微熱,一時喉中凝然。

她知周姝為她做到這等地步,是冒着被秦朔發現的風險。

周姝迅然叮囑着:“時憐,我已備好了出宮的馬車,車夫是侍奉在我周家多年的人,算是我的心腹,你可加以信任,喚他周伯即可。昭月如今有府邸公主府在外,你且扮作昭月,先行出宮去。”

“陸統領今夜守宮門,我已提前打點好,屆時他會放你,不會細察。陛下近日朝務繁忙,并不得空,昭月那裏也會幫你拖延,你趁此時日離開京城,去西北蘇少将軍那裏。”

話畢,周姝握着她的手續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法子善後,不會波及任何無辜之人。你只需記得,盡快離開京城。”

“好。”喬時憐知時間急迫,縱是她為着默默助她之人感激涕零,亦不宜在此忸怩。她當即随着周姝的安置,鑽入了馬車。

車轱辘碾過青石路的聲響陣陣,喬時憐端坐在馬車內,心頭漸而舒然。她終是要逃出這讓她日夜難安的囚籠,重獲自由。

至出宮時,一切順利。

陸昇守在宮門,掀簾查探車內的喬時憐後,帶着一應禁軍對馬車內的“長公主”揖首行禮,她很快便乘着月色,與那夜下宮牆深影越來越遠。

“蘇少夫人,咱們需連夜趕路離開京城,就不多做停留了。”

馬車外,車夫回過頭對她說着。

喬時憐颔首:“有勞了。”

眼下不再過着提心吊膽,防着秦朔會來自己跟前的日子,喬時憐緩下心神,倚在馬車內,沉沉睡了去。

不知過了多久,長風漸涼,馬車颠簸起來,應是在行經一段不平的山路。

喬時憐撚起車簾往外瞧去,皎月隐于群山頭,蒼茫野色入眼。

車廂似乎在往後傾斜,她雖不識路,卻也知這應是上山的路。可京城至西北道路衆多,即便為躲避搜查不走官道,亦無需越山而行,喬時憐對此覺得奇怪。

是以她躬身向前,從車廂裏鑽出頭,問着車夫,“周伯,這條路不太對吧?”

周伯蒼勁的嗓音和着馬蹄聲響而來,“蘇少夫人,方才您睡着了,小的便沒能同您說。咱們已經出了京城了,但為着您能順利離開,所以小的擅作主張,從京郊的楓琊山走,避開官兵。最近北方戰事可緊喽,京城混進不少狄夷人,您可不知道,這附近查得嚴着呢!”

“楓琊山?”喬時憐側過身,極目馬車車窗外的景致,越發覺得不對勁。

楓琊山,處于京城西部,妙善寺便建于此山頂。上回她與蘇涿光縱馬秋游之地,即是這裏。可如今她望着群山隐隐的蒼青,覺得極為陌生。

“周伯,您是不是走錯路了呀?”

喬時憐将信将疑地問着周伯,畢竟這車夫看着年事已高,夜裏視野不明,不慎走錯路也是情理之中。雖然她與這周伯素不相識,但她信任周姝。

“怎麽會呢?”

周伯反問着話,那聲線藏着不易察覺的情緒。

随即他極低地笑出了聲,“我帶蘇少夫人來的,就是這裏。”

話音方落,喬時憐忽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慌亂拽着車沿試圖穩住身形時,車簾由風掀起,她見着所坐的馬車正直直往懸崖墜去。

修于12.11晚22:45

前章昭月找女主的部分調到了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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