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窒息的感覺讓李嬌嬌的腦子變得混沌,閃過一些朦胧又破碎的畫面,如走馬觀花一般。
時而閃過她跟在謝霁身後努力想要博得他歡心的模樣,時而閃過赫連子晉的臉,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瓊林宴上的那一瞥,東湖的小船上,他們親吻。一幕幕皆是曾經的過往,卻都如夢幻泡影一般抓不住。
李嬌嬌曾聽宮中的老人說過,人在離世之前會看見自己一生的過往,她或許是要死了。意識逐漸變得昏沉,甚至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眼前忽然閃過一輪銀色的彎月,少年挑開她的蓋頭,神色倨傲地說:“你就是陳國送來的和親公主?”
轟隆!
耳邊響起驚雷,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墨色的雲團彙聚,低壓壓一片。院子裏的風從角落裏吹來,疾厲暴躁。
不,她不想死。
李嬌嬌混沌的大腦也因這一聲雷鳴而清醒了起來,強烈的求生欲讓她有了掙紮的力氣,她咬着牙,手指顫抖着抽出頭上的發簪,狠狠地刺進了掐住她脖子的手。
發簪刺進了赫連幽的手腕,頓時見了血,他因吃痛洩了力道,松開了手。
失了禁锢的李嬌嬌終于呼吸道理一口新鮮空氣,卻嗆得喉嚨疼,嘴裏彌漫着一股血腥氣。
她顧不上身體的不适,趁着赫連幽還沒反應過來,往外沖去。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打在李嬌嬌身上,不一會衣裳就濕了,顯得很狼狽。雨水順着發絲蜿蜒而下,有些流進了眼裏,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出去。
她憑着記憶,一路狂奔到大門邊,用盡全身力氣去開門,門卻紋絲不動。
李嬌嬌這才想起,門在她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關上了。
她逃不出去了。
意識到這點的李嬌嬌陷入了崩潰的邊緣。她甚至不敢回頭看,怕身後就站着索命的惡鬼。
就在她進退兩難之際,身前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李嬌嬌眼中一亮,生出幾分希望來。
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在看見開門人的面容時,那點希望也被掐滅了。就像是一丁點的火星,被大雨撲滅得徹底,連青煙都冒不出來。
李嬌嬌看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赫連幽,面露哀色,踉跄着後退幾步。她不懂這人怎麽陰魂不散。
赫連幽伸出了手像是要來抓她,嘴唇張張合合說着什麽,可是雨聲太大,她沒有聽清楚。
“不要,你不要過來。”李嬌嬌搖着頭往後退,只想離眼前的這個惡鬼遠一點,不料一腳踩空,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
她看見眼前的赫連幽瞬間變了臉色,飛奔着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沒有摔在地上,摔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裏,溫熱的體溫隔着濕透的衣衫傳來。
雨水混合着淚水流進她的嘴裏,是鹹的。或許是今日受了太多的驚吓,此時她竟然格外地平靜。只是安靜地望着那雙琉璃色的眼睛,那裏好像有數不盡的深情。
李嬌嬌心想,他可真像赫連子晉。
“赫連幽,放過我吧。”她眼眶微紅,眼白爬上了幾根血絲。青絲緊貼着的脖頸上是一圈觸目驚心的紅痕,皮下隐隐有紫色的血點。
赫連子晉看見她脖子上的傷痕,心中一痛,抱着她的雙手又收緊了幾分。
他的目光看向院子裏,雨幕中站着的是他的胞弟,赫連幽。
憤怒撕扯着他。
赫連幽手上的鮮血被雨水沖刷走了,傷口泛着白,他卻渾然不在意,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眼中滿是嘲諷,好像在說,哥哥,你看,我就說了她分不出來我倆。
赫連子晉想到剛剛李嬌嬌認錯了他,眸光一暗。當真認不出嗎?他們都已經認識這麽久了。
赫連子晉忽略心中的異樣,低着頭柔聲說道:“嬌嬌,我是赫連子晉。”
“騙人。”李嬌嬌冷眼說道,強撐着身子離他遠了幾分。赫連幽詭計多端,定是又想借着赫連子晉的名頭再騙她一次。
“沒有騙你,我就是赫連子晉,千真萬确。”赫連子晉心中苦澀。
李嬌嬌抓過赫連子晉的手,看了又看,手腕上幹幹淨淨的,沒有傷口,沒有佛珠,也沒有銀色的彎月。
不是赫連幽,是赫連子晉。
李嬌嬌鼻子一酸,心中的防線驟然倒塌,捂着臉崩潰大哭。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怎麽就這麽難。
赫連子晉輕輕撫着她的背,冷冷地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的赫連幽,眼中似有警告。
赫連幽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聳了聳肩,手指按上手腕上的傷口,密密麻麻地有些疼。
“嘶,輕一點。”李嬌嬌仰着脖子,倒吸了幾口涼氣。之前失了感覺,如今緩過神來,脖子火辣辣地疼,裏面的骨頭更是像要斷了一樣,碰一下都疼。
“忍一下。”赫連子晉從玉瓶中挖出一團藥膏,用指尖化開後塗抹在李嬌嬌的脖子上。指腹下少女細膩的肌膚已經成了暗紫色,還能看見根根分明的指痕,可以想象赫連幽是下了死手。
赫連子晉定定地看着她脖子上的傷,胸中血氣翻湧,氣赫連幽傷了她,又自責自己沒能保護好她,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無意識地撫摸着掌下的肌膚,目光沉沉。
李嬌嬌被他的動作弄得有些癢,往後躲了躲,看見他失神,喊了聲:“赫連子晉,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赫連子晉垂下眼,又在她脖子上纏了一圈繃帶,确認不會散開後将玉瓶塞進了李嬌嬌的手中說道,“這是活血化瘀的藥,回去後記得讓杏兒每天給你上藥。”
生怕她不收,赫連子晉寬大的手掌緊緊包裹住她的手,嘴裏絮叨着:“你不要怕痛,上了藥才能好得快些,不然還不知道要疼多久。”
知道她對這些事不上心,許是怕她忘記,他想了想又說道:“罷了,我還是親自叮囑杏兒。”
李嬌嬌被掌心裏的玉瓶硌得疼,感受着手背傳來的溫度,鼻子有些發酸。
“抱歉。” 赫連子晉沉默了片刻後說。
他心裏也不好受,也是他疏忽了,沒有想到赫連幽會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來。
李嬌嬌聽了,只覺得眼眶一酸,心底蔓延出絲絲苦澀的滋味,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些。
“若是代他道歉,倒是不必。”
她向來恩怨分明,不會做出這種遷怒的事來。
“倒是為何從不曾向我提起過,你還有一個孿生弟弟?”李嬌嬌擡眼望着赫連子晉,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罷了。”既然他不願說,她也不逼迫他,擺了擺手,就當算了。
“大概是我嫉妒他,所以總不願承認有一個弟弟。”
李嬌嬌聽見此話,心頭一跳,但瞧見赫連子晉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
“我與他是雙生子,他生下來比尋常的嬰兒瘦小了許多,太醫說是因為在娘胎裏被我搶占了太多營養的緣故。他從小體弱多病,父皇母妃便格外珍視疼愛他,對我卻分外嚴苛。于是,我便成了理所當然被忽視的那一個。”
“寵愛也好,賞賜也好,都是以他為先,他不要的才會輪到我。”
“可偏偏他什麽都有,卻還總喜歡搶我的。”
“還記得幼時我曾在宮人那裏得過一只貓,它瘦小,毛發稀疏并不可愛,可我卻喜歡得緊,分外珍惜,大概是因為那是我所獨有的。後來被他瞧見了,要了去,沒過幾天便死了。”
赫連子晉至今都能起那種令人絕望的無力感,身為皇子卻護不住自己喜愛的東西。但到底是時間久了,有些怨恨早就變得模糊不清了。若非今日有意提起,他都要忘記這份往事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李嬌嬌心裏卻堵得慌。同樣在皇室長大,她自然知道不被重視的皇子過得會有多差,更何況還背負了還得孿生弟弟體弱多病的“罪名”。看向赫連子晉的眼中多了幾分心疼。
“後來,母妃去世了,我與他的境遇都差了些。再後來,黎國戰敗,父皇終究還是更心疼他,便将我送來了陳國為質。”
他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往事,對着李嬌嬌莞爾一笑:“我不願提起他,皆是因為我嫉妒他,一母同胞,他卻處處比我要好。”
“所以,殿下會怪罪我嗎?”他眉眼低沉,有些落寞,在她面前剖開了心,是那般不堪。
“我的私心,如此肮髒污穢。”連胞弟都嫉妒,更有無數告不得認的心思。
“別說了。”李嬌嬌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心疼地搖了搖頭。
她雙手環抱住他的腰身,頭枕在他的胸膛,心軟得一塌糊塗:“我不該提起,惹你傷心。一切都過去了,今後會有我陪你。”
她沒想到他竟然過得這般苦。
李嬌嬌的腦袋在他的懷裏動了動,似是在安撫。
赫連子晉啞然失笑,雙手撫上她的背脊。對于他來說,這些事确實已經過去了很久,幼時的委屈已經不足以影響現在的他。可他還是覺得很受用。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姑娘。他都怕自己哪天沒看好,她就被別人騙走了。
臨走時,李嬌嬌想起顧遠舟還在赫連幽手上,有些躊躇,看着赫連子晉欲言又止,猶豫萬分。
她是不敢與赫連幽會面了,讓赫連子晉出面,又覺得太為難他了。
赫連子晉看出了她的情緒,問道:“是有什麽話要說嗎?但說無妨。”
李嬌嬌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說了:“我的暗衛顧遠舟還在他手上。”
雖然她沒有點明他是誰,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算,算了,怪麻煩的。”李嬌嬌吞吞吐吐地說着,“也不是什麽大事。”
“無妨,人我給你送回去。”
此時已經夜深,暴雨早就停了,能感受到夜間的絲絲涼意。
京郊的院子裏,紫藤花的花瓣被白日裏的驟雨打落了些許,沾在了青石板上,枯枝殘葉被吹到院角,整個院落有一種頹廢雜亂的美感。
只有一間屋子亮着燈,昏黃的燈光映照着赫連幽的眉眼,因為失血,他面色有些蒼白。
李嬌嬌的簪子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條大概有一寸長的口子,傷口很深,皮肉翻開泛白。
赫連幽将藥粉灑在了傷口上,疼得他咬住了牙,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往手臂上一圈圈纏着紗布,房門卻被人踹開了。他擡眼望去。
“兄……”長,還沒來得及喊完,赫連子晉的拳頭便攜帶着勁風,往他臉上揮去。
赫連子晉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氣,赫連幽被打倒在地,嘴裏泛起了血腥味。
他自然是不甘示弱,接住了赫連子晉接下來的幾拳,兩人扭打在一起,勝負難分。
赫連幽占上風時,将赫連子晉按在地上,他嘴角烏青一片,眼神卻狠厲:“兄長難道還以為我是從前那個弱不經風的病秧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