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今非昔比,的确是我小瞧了你。”赫連子晉狠踹了赫連幽一腳,翻身而上将其按在地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拳頭砸向了他的側臉,厲聲質問,“為什麽要傷她?”

赫連幽也不躲閃,硬生生受了這一拳,嘴裏蔓延開一股血腥味。

身上的疼痛又怎麽比得過心中的冷意,他哼笑一聲對着赫連子晉冷硬地問道:“你只知道我傷了她,可曾知道她又做了什麽嗎?”

他與她無冤無仇,兩百死士!他多年來精心培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全被她手下的人殺了,這讓他如何不恨。

原本他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是她恬不知恥說與兄長兩情相悅,他被激怒了才會動了殺心。

“她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麽事讓你起了殺心?”赫連子晉改為揪住赫連幽的衣領,将他拎了起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任性妄為。”

他難得黑了臉,眼中滿是失望。可畢竟是他弟弟,又不能真的将人打死了,也只能收手。

赫連幽拍開他的手,沉默着與他對峙。心中是說不出的失落,明明他們才是兄弟,可兄長卻從始至終都維護着那個大陳的女人,甚至不願意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是手足,本應該親密無間,可如今卻像個外人一樣。

若不是分開了十年。赫連幽暗自握緊了拳頭,都怪大陳的皇帝,若不是他,他們也不會分開,兄長更不會受苦。可如今兄長還要娶這個人的女兒為妻,這讓他如何不生氣。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在沉默中對峙,一個眼中是隐忍的怒氣,另一個面色慘白,心如死灰。

“幽,別再為難她,算我求你。”赫連子晉斂了怒容,眼眉低垂着,頗有幾分哀求的意味。他知道弟弟吃軟不吃硬,不好态度強硬,怕今後走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可這卻反而激起了赫連幽的怒火:“我沒有聽錯吧?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求我?”

“你莫不是瘋了!”赫連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感覺像是有一團火從腳底往上冒,直沖天靈蓋,頓時怒氣橫生。

這一刻,赫連幽只覺得眼前的人分外陌生,像是從未認識過一般。記憶中的兄長是父皇所有兒子中最聰明的那一個,耀眼得像是天上的太陽。父皇母妃雖然對他要求分外嚴厲,卻是當作儲君來培養的,他聰慧穩重,總能出色地完成夫子的課業,連太傅都曾誇贊,若将來兄長繼位,定能振興黎國。

母妃去世那段艱險的時光,也在兄長的庇護下安穩度過。直到後來兄長去了大陳為質,他才知曉自己是躲在兄長的羽翼下長大的。

他的兄長本該是草原上自由翺翔的雄鷹,居高臨下地巡視土地,開疆闊土。是大陳生生折去了他的翅膀,如今又用一個女人來囚禁他的野心。

赫連幽只覺得難過極了,心中憤恨,怪蒼天薄待他的兄長。

“為什麽?”赫連幽苦笑着開口,“哥哥,若你只是為了在大陳過得好一些,才迫不得已娶她,如果我能助你回去,你能不能不要娶她?”

“哥哥,她是大陳皇帝的女兒,你看到她不會想起在大陳屈辱的過往嗎?她就像是一個印記,我只是擔心你,往後餘生看到她就會想起曾經難堪的歲月。”

赫連幽不怪兄長,他覺得赫連子晉只是一時糊塗,被迷了心,他只覺得心疼。任誰看了一塊美玉被雕琢得一塌糊塗,都會心疼。

“不會。”赫連子晉堅定地搖了搖頭,他從未覺得李嬌嬌是他人生恥辱的象征,反而,她是他的救贖。她就像是月光一般,照在他這攤溝渠裏的爛泥身上,是溫柔而美好的。

他不會忘記陳國帶給他的屈辱,卻也不願将這份怨憤遷怒到她身上。

“幽,她是我的宿命。”赫連子晉溫柔地笑了,他願意在她面前收斂起他的卑劣、陰暗與罪惡。裝成那個玩世不恭卻只對她一人真心的浪子。

“你從小最厭惡鬼神之說,什麽時候卻也信了國師那一套?”赫連幽怒極反笑,越發覺得赫連子晉不可理喻,甚至懷疑是不是那個小公主給他下了蠱。

“哥哥,你就非她不可嗎?”赫連幽不死心地問。

“對,非她不可。”得到的只能是赫連子晉堅定的回答。

“所以,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讓她受傷。再有下次便不要怪我不顧及手足之情。”

這一次是警告,赫連幽聽懂了,卻沒有應聲。

他從地上起身,指腹抹了下嘴角,有些疼。他坐在梨花木椅上,将厮打中扯散的繃帶慢悠悠地重新纏好,才開了口:“哥哥深夜前來,總不會只是為了揍我?”

赫連幽眼神冷厲,周身散發着上位者的氣度,與方才截然不同。他在像兄長證明,他确實已經長大了。

赫連子晉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轉瞬即逝,他也不在遮掩此行的目的,大大方方地說道:“我是來向你要一個人。”

顧遠舟被送回來的時候,李嬌嬌正在上藥。她脖子上的傷痕過了一宿,皮下的淤血都顯了出來,烏紫了一大片,看着格外吓人。

杏兒剛替她塗完藥,外面就來了人禀告,說是赫連公子派人将顧遠舟送了回來。

“杏兒,我記得前段時間府上送來了一只白色的波斯貓?讓人給赫連公子送去,就說是謝禮。”李嬌嬌不好讓他白幫忙,想起他曾和她說起的事,覺得送只貓他或許會喜歡。

“還有,去請太醫來,好好替顧遠舟療傷。要不惜一切救活他。”

想到他被赫連幽鎖在屋子裏,渾身是傷還想保護她的樣子,李嬌嬌心生不忍。畢竟他現在還是她的暗衛,她總不能就這樣放任他死了。

顧遠舟的傷勢倒比她想象中要輕些,并未傷及性命,但失了一只眼睛又傷了右手,今後還能不能拿起劍就未可知了。總歸不能再像常人那般。這對一個暗衛來說倒是比要了性命更為折磨。

顧遠舟在床上躺了七日,就來求見李嬌嬌了。

“你不好生歇着養傷,跑來做什麽?”李嬌嬌瞧見他蒼白的面色,皺起了眉頭,對他這樣糟踐自己身體的行為很是不滿。

顧遠舟不顧身上還有傷,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屬下是來請罪的。”

“屬下無能未能識破黃沙鎮山匪的真實身份,反而還入了黎國人的圈套,被捉了去,連累了殿下。”

“請殿下責罰。”

李嬌嬌看着他堅毅的側臉,實在想不明白這樣忠心一個人前世怎麽會背棄了她,做了父皇的禁衛軍首領。他也并非是一個貪圖權勢的人,更何況還是母妃選在她身邊的人,若是靠不住他根本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你起來吧,”李嬌嬌擡了擡手,示意他起身,“談什麽責罰,這件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黃沙鎮得匪徒被他一舉剿滅,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倒是她将事情想得簡單了,沒想到竟然牽扯出了赫連幽。也不知道他養着這群山匪是要做什麽。

李嬌嬌想起夢中的事,不禁心頭一跳,總覺得前世死在和親路上這件事也沒那麽簡單,只是都無從查證了。

“顧遠舟,你想不想離開京城?從此之後不再做暗衛了。”李嬌嬌突然開口問道,這是她第二次問顧遠舟想不想離開,第一次是存了試探之意,欲引薦他去父皇身邊。這一次是真心實意,想要讓他離開京城。

不慎招惹上赫連幽是她未曾料到的,雖然沒有打過幾次照面,但李嬌嬌能感覺到那人就是個瘋子。

她擔心赫連幽不會輕易放過顧遠舟,就想着還是讓他離開京城比較好。赫連幽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大陳境內追殺他,可若是留在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可就不好說了。

她原本是可以不管顧遠舟死活的,可想到他畢竟是母妃親自選中的人,又受了這麽重的傷,生出了恻隐之心,也不打算再計較前世背叛的事情了。

“做暗衛也沒有什麽好的,每天過着命懸一線的生活,這次不就差點回不來了?”李嬌嬌怕他覺得自己是想趕他走,解釋道,“離開京城,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會為你置辦一座宅院,給你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財。”

“你還可以娶妻生子,過普通人的日子。從此之後,萬家燈火中,永遠會有一盞屬于你的,為你而亮的燈盞。”

“這一切都會比你做暗衛要好。”

“夠了。”顧遠舟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他閉着眼,似是忍無可忍一般出聲打斷,“殿下不必說了,屬下不同意。”

“為什麽?”李嬌嬌困惑地眯起了眼睛,她想不明白,“是你覺得條件還不夠好嗎?那你想要什麽,可以盡管開口。”

不,這樣的條件誰不會心動呢?

顧遠舟在心中自嘲地一笑,他成為暗衛的這一天,就沒有再想過要過普通人的生活,萬家燈火早就沒有了屬于他的那一盞。

他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幽靈。

“殿下可是嫌棄我如今瞎了一只眼又傷了右手成了廢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将我送走?”顧遠舟阖着眼,聲音嘶啞。

他倔強地擡着頭,不肯服輸地說:“可我還有一只眼睛能看,右手拿不了劍左手還能拿。”

“殿下,我還能保護您,不要趕我走。”

說罷,他的頭就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聲音很大,他的背脊顫抖着起伏,還能聽見他竭力壓抑的抽噎聲。

李嬌嬌的心猛地一跳,她向來看不得這種場面,心中不是滋味。

她的手拍了拍顧遠舟的肩膀,輕聲嘆息着:“我也是為了你好,怎麽就不聽話呢?”

在她的夢裏,顧遠舟為了保護她死在了赫連幽的手下,無論真假,她都不想這樣的事再發生,就當是她想守護好每一個和母妃有關的人吧。

“只有待在殿下身邊,才是最好的。”顧遠舟悶悶地說。

“顧遠舟我知道你受命于母妃,但你大可不必如此。”

“殿下知道了?”顧遠舟的心懸了起來,眼中閃過驚訝,但很快又被他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嬌嬌點了點頭:“母妃告訴我是她将你送到我身邊來保護我的。”

“顧遠舟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自由,母妃那邊有我去解釋。”

顧遠舟沉着臉不說話,一動不動地看着李嬌嬌。

李嬌嬌知道他這是不同意了:“罷了,既然你不願意走,那就留下來。”

“只是這段時間你先不要露面,就待在府中養傷。”

她想着等到赫連幽離開京城後顧遠舟再露面也就沒有了性命危險。

“不過,傷養好了,我也不會讓你閑着。前段時間我從賭坊裏買了個女孩,名叫張螢雪。”

“嬷嬷帶去教養了她一段時間,這姑娘心性耿直,不是能服侍人的料子。倒是有幾分習武的天賦,正好她自己也有意。我想讓你去教她,你意下如何?”

“好。”顧遠舟點了點頭,面上沒有表情,心裏卻高興極了。他知道殿下是同意他留下了。

“行了,你下去吧。”

顧遠舟出了門,走了兩步,又往回看了一眼。透過窗子,他看見少女翻開書頁,垂着眼仔細看着,窗外的綠植在她臉上投下陰影。

他眼前浮現出了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梳着雙髻,還在牙牙學語的她拖着口齒不清的聲音甜甜地說:“哥哥,陪嬌嬌去放風筝好嗎?”

“杏兒,派人去查一下顧遠舟的身世,越細致越好。”

李嬌嬌合上書,望着顧遠舟離去的背影說道。

她總覺得他和母妃一定瞞着自己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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