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李嬌嬌回到山寨的時候已經酉時一刻了,超出了她和赫連幽約定好的時間,她不免有些心虛,想趁着赫連幽還未發現,疾步朝着房間走去,好裝作沒有發生。
可她還未走幾步,便被赫連幽的人叫住了,說是寨主已經等了她多時了。
那架勢不容得她不去,她只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赫連幽端坐在堂屋裏,臉色陰沉得和他身後漆成黑色的檀木椅有得一拼。見了她開口便刺道:“還記得回來?怎麽不半道上掉下山崖摔死算了,省得我替你費心。”
“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這才回來得晚了。”李嬌嬌心裏翻了個白眼,臉上卻挂着笑容,“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你嘗嘗?”
說罷,她又将在秋蘭家中哄小孩的糖糕拿了出來,打開了油紙遞到了赫連幽面前。
“你嘗嘗,很甜的。”糖糕瑩白如雪,嘗起來有些甜膩,和這個寨子格格不入,李嬌嬌卻固執地想讓他嘗一嘗。
“拿來哄小孩的玩意還想哄我?”赫連幽淡淡地瞥了一眼,不為所動,神色倒是柔和了不少。
“沒有沒有。”李嬌嬌連忙擺手否認,“我知道我錯了,下次不會這樣了。”
赫連幽冷哼一聲,蹙着眉頭問道:“還想有下次?”
“大不了以後就不下山了。”李嬌嬌嘟着嘴負氣地說道,心中有些失落。
“可這是我特意給你帶的糖糕,你嘗嘗好不好?”她委屈地低下頭,眼底染上一層薄霧。
“出息。”赫連幽輕嗤一聲,卻還是拿了一小塊糖糕,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這還是李嬌嬌第一次看見赫連幽當着她的面吃東西,好像不是在吃糖糕,倒像是在品嘗珍貴的點心。有那麽一瞬間李嬌嬌覺得,他不像是個山匪,倒像是世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公子。
不過李嬌嬌将它歸為錯覺。畢竟誰家的公子能幹出劫親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那我以後還可以再下山嗎?”她終于找着機會問出了最關心的事情。
“難吃。”赫連幽吃完後一臉嫌棄地評價道。
李嬌嬌心裏有了數,不想繼續留在這裏自讨沒趣,便說道:“我先回去了。”
“怎麽?以後不想下山了?”李嬌嬌才轉身,赫連幽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仿佛篤定了她不會走。
“真的?你沒有騙我?”李嬌嬌心中一喜回過頭說,“我還可以下山嗎?”
赫連幽勾唇漫不經心地說:“假的。”
似笑非笑的模樣好似真的只是開了個玩笑。
眼瞧着少女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了下去,眼中興奮的光也逐漸熄滅,他這才正色道:“你若聽話,我就許你下山。”
“你要時刻記得,你是我搶來的新娘,不要總是想着逃跑。”
赫連幽微微眯起眼睛,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像是威脅。
李嬌嬌下意識地護住脖子,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我不會跑的。”
“你真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的山匪。”她胡亂地說着些讨好的話。
“哼,油嘴滑舌的蠢貨。”赫連幽冷笑一聲,嫌棄溢于言表,并未察覺笑意早就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李嬌嬌為了下山,乖覺得厲害,連秋蘭都感嘆她越來越适應寨子裏的生活了。
她下山的次數也變多了。起初赫連幽還派人嚴密地監控她,後來見她次次下山也只是買些首飾衣服吃食之類的,沒有半分要逃跑的心思,也就漸漸放松了警惕。甚至有時候還會讓她和秋蘭兩個人下山。
但是李嬌嬌清楚,這一切的平靜不過是她僞裝出來的表象,她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都想着要逃出去。
不久前赫連幽又帶着一隊人離開了山寨,或許是有了他的授意,留下的人也不再過多地監視李嬌嬌,他們仿佛都已經篤定了她不會再逃了。
李嬌嬌這天又尋了個買東西的借口和秋蘭一起下了山。
成衣店的老板早已與她相熟,見到她來了趕忙就迎了上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店裏來了新貨我刻意留着就盼着姑娘您來呢。”
“可是我要的香雲紗?”李嬌嬌随口問道,在得到老板肯定的答複後,她也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她轉頭對着秋蘭說:“你先去別處置辦東西,等會再來這裏找我。”
她們往常也是這樣做的,秋蘭沒覺得有什麽異常,點了點頭就走了,臨走還跟李嬌嬌說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快,帶我去看看。”看見秋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嬌嬌有些急切地說。
香雲紗是她與老板約定好的暗號。
她的心狂跳着,忐忑之下是難以掩蓋的欣喜。
老板帶着李嬌嬌穿過店面來到了後院,後院有一處小門,門口停着一輛馬車。
“姑娘,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馬車會把你帶過去,你跟着商隊就能到黎國的京城。”
“一路順風。”
“多謝老板。”李嬌嬌笑着道謝,又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老板。
她等了這麽久就是為了今天,她借着買東西的幌子與老板熟識,利用他的人脈聯系商隊,為的就是能逃出黃沙鎮。
這一天比她想象中來得更早也更順利。幾乎可以說沒有費什麽力氣,或許是上天也看不下去她的遭遇,在暗中幫着她吧。
直到坐上馬車,李嬌嬌的心都仍然狂跳不止,這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馬車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市,就像其他衆多馬車一樣,沒有引起路邊人側目,風吹動簾角透出些許微光,她端坐在一旁,臉上的光明明滅滅,耳邊是嘈雜的聲音,卻都與她無關。
李嬌嬌甚至透過簾邊的縫隙看見了秋蘭,她正在小攤前挑選新鮮的蔬果。
李嬌嬌合上眼閉目小憩,只覺得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黃沙鎮的一切都将成為一場夢,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裏。
“過了前面那棵樹,我們就到了黎國的地界了。”
商隊停下來休整,李嬌嬌順着商隊隊長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遠處生長着一棵高大的胡楊樹,樹下立着一塊界碑,界碑被風沙日複一日地侵蝕着,顯得有些殘破不堪。
她扮成男裝跟着商隊已經行進了三日,通往黎國的路上是望不到盡頭的黃沙,就像她未知的前路,她一時之間有些迷茫。
此時正是烈日當空,李嬌嬌回首望着他們的來路,地上是一道道車轱辘碾壓過的痕跡。視線所能及之處,早已經沒有了黃沙鎮的蹤影,倒是遠處的地平線上還能隐隐望見起伏的山脊線,猶如一道暗灰色的影子。
“你們行商都不帶護衛,就不怕路上遇見山匪嗎?”
這一路上他們從不過問李嬌嬌的來歷去向,之間的交談甚少。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搭話。
“山匪?”隊長略有些吃驚地看向李嬌嬌,随即笑着說道,“您說笑了,黃沙鎮沒有山匪為患。”
怎麽可能?李嬌嬌心頭一跳。
“這條路我走了二十年,可從未遇見過什麽山匪。”似乎是怕她不信,隊長拍着胸脯保證道,“別害怕,這一路上安全得很,我們做這一行的最講信譽,必定給您平安送到黎國。”
“不過黃沙鎮上确實是有過有關山匪的傳聞,不過那都是有心人放出去的幌子。”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這事我倒是知道一二。”突然隊長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幾年前黃沙鎮上是來了一群山匪,當時弄得人心惶惶的,可他們并沒有出來作惡,一段時間後也銷聲匿跡了,只當是離開了黃沙鎮去別的地方謀生了,畢竟這地方窮。”
“這事也就很少有人提了,你今日一說我又想起來了。”
隊長叼着眼袋狠狠吸了一口,吐出個煙圈後繼續說:“那不是山匪,而是黎國皇子蓄養的死士。”
嗆人的煙霧熏得李嬌嬌連連咳嗽,眼睛也仿佛被人遮住,看不見東西了。
她好像整個人都被定住了,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不安的感覺像是細密的漁網,将她整個人緊緊纏繞起來,逃不出去。
胸膛裏緩慢跳動的心髒更像是一團吸滿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墜去,更堵得她難受。
李嬌嬌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黃沙鎮、山匪、搶親。
從頭至尾,這都只是一場針對她的騙局。
“你還好吧?”隊長沙啞的聲音在李嬌嬌耳邊響起,那張黝黑的皺紋密布的臉上看不清神色。
李嬌嬌嘴角顫抖着扯出一個笑,穩住了心神:“我沒事。”
她不再說話,可微微顫抖的手仍然出賣了她的緊張與害怕。
此處距離黎國大概還有三百米,商隊已經休整完畢,正收拾物品準備出發。
李嬌嬌也回到了馬車上,她的心跳得極快,隐隐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透過窗子,盯着不遠處的胡楊樹失神,樹下的界碑藏在樹冠投下的陰影裏。
她真的可以逃出去嗎?李嬌嬌再也沒有當初離開黃沙鎮時的欣喜。
她的擔憂在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時候戛然而止。
“隊長,後面來人了,他們手裏還有武器,不會是山匪吧?”商隊裏突然有人開始驚呼,頓時亂成了一團。
李嬌嬌知道,是他來了。
嘈雜的聲音充斥在她耳邊,她知道已經逃不掉了,索性也不再躲了。
李嬌嬌走下馬車,穿過商隊的車馬,走到了赫連幽面前。
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投下陰影将李嬌嬌籠罩在其中,猶如一尊不可撼動的石像。
赫連幽垂着眼,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
“為什麽總是不聽話?”他面色很冷,仿佛經年不化的寒霜。
“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殺了他們。”赫連幽不等李嬌嬌回答,手中的劍直指她身後的商隊,周身散發着凜冽的殺意。
他身下的馬兒不耐煩地用馬蹄濺起地上的塵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放了他們,我跟你走。”李嬌嬌沒有回頭看一眼,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甚至沒有半分猶豫。
分明是正午時分,太陽不遺餘力地照亮了每一個角落,可是李嬌嬌卻覺得,她好像堕入了無邊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