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黃昏,太陽從西邊一點一點落下去,天邊瑰麗的火燒雲漸漸染上墨色,寒意漸起。
屋內點了燈,窗紙上映出了燭火跳動的影子。
“姑娘,留在這裏不好嗎?”秋蘭正在為李嬌嬌绾發,瞥見她木然的神色,忍不住發問。
李嬌嬌望向鏡中的自己,身着華美的紅色嫁衣,精致的妝容像為她戴上了一層假面,她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任由秋蘭打扮,若不是鏡中的人和她同時眨了眨眼,她不會認為那是她自己。
留下來不好嗎?李嬌嬌也在心中問了問自己。
秋蘭為她戴上鳳冠,忍不住誇道:“姑娘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
許是察覺到李嬌嬌心情不好,秋蘭勸慰道:“咱們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姑娘要想開些。我看公子對您也挺好的,雖說是山匪,身份差了些。可是這亂糟糟的年頭,沒點手段,日子也不好過。”
“既來之則安之,姑娘不如放寬心,好好過日子。”
“秋蘭姑娘,吉時到了。”
“馬上就好。”
秋蘭原本還想再勸慰幾句,門外赫連幽的人過來催了,便就此打住了。
李嬌嬌被蓋上喜帕,入目是一片如般血刺目的紅色。她被人引着,亦步亦趨地往外走。
他們壓着她拜了天地。
“夫人,得罪了。”
洞房裏,赫連幽的人怕她再跑了,用繩索捆住了她的手腳。
李嬌嬌渾身僵硬地坐在床邊,她能聽見遙遙傳來的絲竹聲,還有屋內龍鳳喜燭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原來上天始終不曾垂憐過她,李嬌嬌自嘲地笑笑,心中已然麻木。
她沒有等太久,赫連幽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把扯落李嬌嬌頭上的蓋頭,俯身在她耳側,如交頸鴛鴦一般低聲道:“娘子,為什麽要跑呢?”
溫熱的氣息落在李嬌嬌的頸側卻讓她打了一個寒顫,本應是情人間的低語從他嘴裏說出倒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低吟,密謀着如何讓将她這鮮美的祭品吞吃入腹。
李嬌嬌往後退了幾分,拉開了與赫連幽的距離。她眼眶微紅,水汽氤氲的雙眼看向他,說道:“皇子殿下,扮成山匪很好玩嗎?”
赫連幽微怔,很快又無所謂地笑了笑:“居然被你發現了,公主比我想象中更聰明呢。”
李嬌嬌冷哼了一聲,在逃走的路上聽到商隊大哥說起山匪的事的時候她心中便有了猜測,如今只是得到了證實。
“差點忘了告訴公主了,我叫赫連幽,黎國的七皇子,你要和親的是我的孿生哥哥,赫連子晉。”
赫連幽邊解着捆住李嬌嬌的繩索邊說:“你或許忘記了,他曾在你們大陳做過質子。”
李嬌嬌想了想,沒有在腦海中找出相對應的臉。
赫連幽看見她茫然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笑來,像是在嘲笑誰。
“看來公主從未記得他。”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幸災樂禍又有幾分惋惜。
李嬌嬌動了動被勒得發紅的手腕擡手便給了眼前人一巴掌,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既知我是你兄長要娶的人卻還做出劫親之事,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李嬌嬌冷眼瞧着他,在知道赫連幽的真實身份後她反而沒有那麽害怕了。
赫連幽沒有防備,生生受了這一巴掌,臉上浮現出清晰的指痕,他非但不惱反而勾起嘴角說道:“剛剛才誇你聰明怎麽一下就變笨了。”
“我們都拜了天地,你覺得你還能走嗎?”
“至于天下人,我并不在乎他們怎麽看我。”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這樣做不得數。”李嬌嬌偏過頭去,盯着床頭的紅綢不自在地說道。
赫連幽聞言冷笑了一聲,捏住李嬌嬌的下巴迫使她正過頭來:“你欲與謝霁私奔的時候怎麽不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嬌嬌心中一驚,他為何連這種隐秘的事都知道。
“拜了天地還做不得數,可是嫌為夫冷落了你?”
赫連幽欺身前來想要吻她,李嬌嬌慌亂不已,手腳并用地退縮至床角,扯過錦被死命遮住自己的身體,只留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你別過來,求求你放過我吧。”她的內心被恐懼占據,淚眼朦胧地哀求着。
她的餘光瞥到窗邊燃燒得正旺的龍鳳喜燭,跳動的火焰猶如幽幽鬼火。
對李嬌嬌而言,這座山寨就是她逃不出的深淵,禁锢住她的軀體與靈魂。
随着赫連幽越來越近,她感受他身上強烈的侵略氣息,心底的絕望更甚,索性閉上眼不願去面對。
他的吻并沒有落下,李嬌嬌只聽見一聲輕嗤,睜開眼便瞧見赫連幽死死盯着她,近在咫尺卻沒有了別的動作。
“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劫親嗎?”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夾雜着不甘與憤恨。
李嬌嬌目光空洞,順着他抛出來的話呆呆地問道:“為何?”
但其實知不知道緣由對她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因為我不想讓我兄長娶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赫連幽眼底的怨恨便得濃郁,仿佛一把銳利的尖刀,恨不得在李嬌嬌身上戳出幾個血洞來。
“你即要嫁與他,心中卻還惦念着別的男子,我替我兄長感到不值。”
“你甚至連他是誰都不記得,可憐我兄長卻對你情根深種,不顧群臣反對,寧願與大陳止戰也要迎娶你。”
赫連幽俊美的臉被怨恨扭曲,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可怖,他自顧自地說着:“你可知我兄長是黎國最出色的男兒,像太陽一樣璀璨,這天下都應該是他的,他就應該高高在上,做世人頂禮膜拜的神明。”
“可若娶了你,他便有了污點,明珠蒙塵,何其可惜。”
“你的存在只會提醒世人他那段不堪的過往,讓他們想起我的兄長曾經是個質子。”
他的目光看向李嬌嬌,居高臨下,那是俯瞰蝼蟻的神色。
他搖了搖頭,眼睛眯起看着李嬌嬌纖細的脖頸,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本想殺了你,可我怕他難過,便只好委屈自己娶了你。”
“可是你不乖,總是想着逃走,這讓我很難過。”
“不可理喻。”李嬌嬌心中冷笑一聲,合着這一切還是她的錯了?與此同時她也明白,眼前這人就是個瘋子。
赫連幽無視她的諷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只需知道你是逃不出去的,乖乖聽話,不要挑戰我的底線即可。”
看見她仍舊防備着自己靠近,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不會碰你的,我還沒到饑不擇食的地步。”
今晚算是相安無事地度過了。
可自從這日起,李嬌嬌也失去相對的自由,每天被拘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別說鎮上了,連寨門都出不去。
生活像是枯井裏的水,死氣沉沉,日複一日,波瀾不驚地過着。
漸漸地天氣轉了涼,院子裏的桂花開了,金燦燦的,香氣飄得很遠。風一吹,撲簌簌地像下雨一樣落了滿地。
她困在這院子裏,日子也過得渾渾噩噩。不知山中歲月,早已悄然變換了時節。
直到秋蘭采了花,清洗蒸曬,做了桂花糕和香囊。送到李嬌嬌面前時,她才恍然察覺,原來已經入了秋。
中秋節那天,她給秋蘭放了假。赫連幽雖在成親後多數時間都待在寨中,但他畢竟是皇子,中秋宮宴無法缺席,早早就回了黎國,寨中也只留了二十多人維系運轉。
李嬌嬌的心本就沒有歸處,平日裏還好,到了中秋阖家團圓的時候,自己卻孤零零一人。不由得想起往年的宮宴,繁華喧嚣。想起皇城外徹夜不眠的燈火、絢麗奪目的煙花、還有護城河上擠滿了一盞盞祈福的河燈。她心裏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廚房準備了豐盛的飯菜,李嬌嬌卻難以下咽。她看着月亮,一杯一杯的飲酒,卻壓不住心中孤寂的苦澀。
中秋的月亮猶如鹹蛋黃一般是暖黃色的,挂在天上卻讓人覺得觸手可及。
李嬌嬌醉眼朦胧地伸出手,瑩潤纖細的手指在空中動了動,像是在觸摸那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月亮。
她離開京城的那一天起,家鄉就成了故鄉,成了她遙不可及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還有故人,此生也不會相見了。
暖黃色的月亮照在她身上也是清冷的,一如秋天的夜晚,微風裏裹着涼意。
許是今日喝得有些多,前塵種種在腦海中翻湧。她揚起頭,晶瑩的淚光順着她的眼角不斷地滑落。不知不覺鬓角已經濕了一大片。
砰!砰!砰!
寨中不知何時也放起了煙花,一聲聲響徹雲霄,煙花在空中炸開,絢爛迷離。
李嬌嬌擦了擦眼淚,靜靜地看着,看着它們盛放又轉瞬即逝,最後只在夜幕中留下幾縷青煙。
她吸了吸鼻子,空氣中殘留了淡淡的硝煙氣息,心情平靜了下來。
這個中秋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對吧?她在心裏輕輕地問道。
第二天秋蘭回來了,她滿臉喜色,向李嬌嬌說起與家人過了一個美滿的中秋,特意感謝了李嬌嬌放了她一天假。
李嬌嬌只輕輕點了點頭,她只是覺得沒必要讓秋蘭陪着她一起孤單。
“夫人,我給您帶了月餅,特意在集市上買的。”秋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了她,“不知道您可吃了?”
“謝謝你,秋蘭。”李嬌嬌搖了搖頭,她昨日只顧着喝酒了,哪裏還記得什麽月餅。
“昨日寨中放了煙花,夫人可看見了?”秋蘭邊收拾邊說,“公子還是記挂着您,臨走前囑咐了他們買些煙花回來放。”
“不能陪您過節想必也有他的苦衷,您別生他的氣。”
秋蘭還并不知道赫連幽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被事情耽擱了,又勸着李嬌嬌。
李嬌嬌低頭咬了一口月餅,在嘴裏化開甜得有些發膩。
吃完了手中的這個,便把剩下的包起放着了。
“夫人不好吃嗎?怎麽不吃了?”秋蘭瞧見她的動作,有些疑惑地問道。
“不是。”李嬌嬌搖了搖頭,指尖捏了一下油紙,說:“給他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