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赫連幽回來是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李嬌嬌被雷聲驚醒,閃電劃破夜空,短暫地将室內照亮。

忽明忽暗之間,李嬌嬌看見了赫連幽。他立在床頭,渾身濕透,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仿佛是剛從水中爬出來的水鬼。

半夢半醒間乍然看見這一幕,李嬌嬌被吓得驚叫出聲,僅剩的一點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吓到你了?”赫連幽低聲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李嬌嬌側身點燃了床頭的燈盞,忍不住抱怨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大半夜不去睡覺站在這裏幹什麽,也不點燈,怪吓人的。”

她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伸手便去推赫連幽,催促他離開。

“嗯。”赫連幽悶哼了一聲,身形晃了晃,徑直朝着李嬌嬌倒下。

李嬌嬌沒有防備被赫連幽壓在身下,成年男子的體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怎麽了?”她借着光瞧見赫連幽雙目緊閉,慘白着一張臉,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挨得近了她這才聞見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你受傷了?”李嬌嬌感到有些詫異,使出了全身力氣将赫連幽從身上推開,“我去叫人。”

她起身準備下床,卻被赫連幽一把拉住了手腕。

“別去。”他氣若游絲,眼睛半睜着,不負往日的清明,“我身上有藥。”

李嬌嬌明白了,這是要讓她上藥呢,她沒好氣地問:“藥在哪呢?”

“在胸前。”

李嬌嬌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猶豫了起來。若要取藥定要把手伸到他的衣襟裏去,這舉動未免太過親昵。雖說被逼着成了親,但是兩人之間并沒有什麽實質的關系,她心裏是不願意觸碰赫連幽的。

赫連幽看出了她的猶豫,眼底有些黯然,掙紮着在胸前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個小藥瓶遞給了她。

“你傷到哪裏了?”李嬌嬌拿着藥瓶問道,白瓷瓶上還殘留着他的體溫。

“右側小腹。”怕她不清楚赫連幽還伸手指了下。

這傷處在下腹部靠近大腿根,若要上藥勢必要将衣物褪去,這就意味着她會要瞧見赫連幽的身子,還是如此隐秘的地方。

“我去叫人來幫你處理。”李嬌嬌慌張地別過頭,覺得還是讓別人來處理比較穩妥。

“不許去。你忘了我們已經成親了嗎?”赫連幽的聲音有些悶悶的,聽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李嬌嬌垂着眼說道:“我只是怕處理不好。”

“若此時此刻躺在這裏的是謝霁,你還會這般無動于衷嗎?”赫連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蒼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似乎在宣洩心中的不滿。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李嬌嬌沒好氣地說,“你自己把衣服解開,我好給你上藥。”

“沒力氣。”赫連幽頭一歪連手指也懶得動一下了。

李嬌嬌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裏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鬼才信他沒力氣了,剛剛拽着她不讓她去找人的時候不是還挺有勁的嗎?

心裏雖然不信,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李嬌嬌解開他的腰帶脫去外衣後才發現,腹部的白色裏衣被鮮血染了一大片,甚至有了幹涸的跡象,血跡濃郁得發黑。

傷口上的衣服已經被粘住了,沒法輕松的脫下來。

“這我該怎麽做?”李嬌嬌束手無措地看着赫連幽。

“直接扯下來就好了。”

“那你忍着點。”

李嬌嬌緊張到了極點,只覺得頭皮發麻,手顫抖着抓住裏衣,一咬牙狠狠地撕了下來。

她甚至能聽見衣衫和皮肉分離發出的聲音。

腹部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鮮血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皮肉翻飛紅腫,看着十分可怖。

鮮血的腥臭味直沖着她而來,李嬌嬌忍不住幹嘔了幾聲。

“哼,就這點出息。”

李嬌嬌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轉過頭對上了赫連幽似笑非笑的眼睛。

瞧見他額頭青筋浮現,滿頭大汗卻沒喊一聲疼的模樣沉默着收回視線。

她先用帕子擦幹了周圍的血跡,再将瓶中的藥粉悉數灑在了傷口上。不過片刻,傷口便止住了血。

她又就地取材用剪子将赫連幽裏衣幹淨的部分剪成了長布條。

李嬌嬌雙手放在赫連幽的腰側,紅着耳朵低聲說:“你擡一下腰。”

方才只顧着處理傷口沒有注意太多,現在卻将赫連幽精壯的上半身看了個光。

少女跪坐在一側,彎着身子将布條從男人腰後繞過,纏了一圈又一圈。

兩人靠得很近,李嬌嬌仿佛能感覺到赫連幽溫熱的呼吸拂在她的臉上。

姿勢過于親密,她不敢擡頭看赫連幽的眼睛,低頭卻又看見他微微起伏着的塊壘分明的肌肉,她只覺得臉上熱得厲害。

恰逢此時窗外想起了一道驚雷,李嬌嬌被吓了一跳,心驟然間跳得極快,手裏失了輕重,慌亂之間按動了赫連幽的傷口。

“嘶~”

赫連幽倒吸了一口冷氣,打趣道:“怪不得這麽聽話,原來在這裏等着報複我呢。”

他一把拉住李嬌嬌的手,眼裏是狹促的笑意,“公主想謀殺親夫不成?”

李嬌嬌惱羞成怒地甩開了他的手,眉毛緊蹙着:“你胡說八道什麽?”

她目光躲閃,收拾完滿地狼藉後忍不住問道:“好端端地去參加宮宴,怎麽還受着傷回來?”

莫非這黎國都城是什麽虎狼之地不成?

“你是在關心我?娘子喜歡上我了?”赫連幽支着腦袋打趣道,仿佛已經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李嬌嬌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說:“赫連幽,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她甚至懷疑赫連幽是不是被傷到了腦子,今晚他做的事就不正常。

哪有人受了傷不去療傷半夜跑女子閨房站着吓人的?簡直像個鬼一樣。

“我沒有關心你,愛說不說。”

說完她轉過身去背對着赫連幽。

“是我兄長幹的。”赫連幽沉下臉,面色陰翳。

“為什麽?”李嬌嬌回頭疑惑地問道。

“因為你。”赫連幽眼皮微掀,眉目間染上了戾氣:“兄長已經懷疑是我劫走了你,所以派人追殺我。”

“好一個兄友弟恭。”李嬌嬌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是不是很高興?”

這麽明顯嗎?李嬌嬌不笑了。

赫連幽卻坐了起來,一手攬過李嬌嬌的腰,将她帶到自己懷裏圈禁起來,哪裏還有半分受傷的虛弱模樣。

他捏住李嬌嬌的下巴說道:“或許我真的應該殺了你。”

眼中是李嬌嬌熟悉的瘋狂。

“你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他竟然那麽在乎你。”赫連幽眼底的瘋狂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被複雜的情緒填滿,又酸又澀甚至還很憤怒,仿佛被什麽蠱惑了一般,他的目光變得空洞。

赫連幽低下了頭,想要去親吻李嬌嬌。兩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纏着,只要再近一步,而然他沒有。

赫連幽在緊要關頭恢複了清明,目光晦暗,臉色也十分難看。

“睡吧。”

赫連幽放開了李嬌嬌,也不顧自己身上有傷,光着膀子幾乎是落荒耳逃。

待他走後,李嬌嬌按着自己的胸口良久,感受到了手掌下淩亂的心跳。

這一宿她是沒有睡好的。

只要一閉上眼,她就會夢見赫連幽全身淌着水臉色蒼白地站在她床頭,像是一縷幽魂。

第二天一早,她剛起身沒多久,赫連幽就來了。

他除了臉色有幾分蒼白之外,看不出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他來了也不說話,兩人眼對眼幹坐着,還是李嬌嬌終于熬不住,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怎麽?昨晚沒睡好?”赫連幽挑眉面露不悅。

“唔。”李嬌嬌含糊着點了點頭,只覺得眼皮沉重得厲害,“昨天被你吓了一跳,一宿都沒怎麽敢睡。”

“看來是我來得不巧,本來給你帶了禮物的,既然這樣就不打擾你歇息了。” 赫連幽臉色瞧着十分難看。

李嬌嬌受寵若驚,瞬間來了精神連瞌睡蟲都趕走了;“什麽禮物,當真是帶給我的?”

赫連幽冷着臉沒有回答卻從寬大的衣袖裏抽出了他一直藏着的畫軸。

李嬌嬌一頭霧水地接過,她又不喜收集名畫,想不出會是哪個丹青名家的畫作,更猜不透赫連幽的用意。

她疑惑着打開,卻在瞬間濕了眼眶,畫卷上暈開一圈圈淚痕。

“中秋是團圓之時,你定也想家了。我托人将那日大陳的宮宴畫了下來,願你能聊慰思鄉之苦。”

李嬌嬌看着畫卷裏熟悉的面容,心中難免動容。甜蜜又苦澀。只覺得赫連幽的聲音好像變得遙遠,聽起來竟有幾分溫柔。

“謝謝。”李嬌嬌聲如蚊吶,第一次對着赫連幽由衷地說出了心裏話。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李嬌嬌手忙腳亂地擦了擦眼淚,轉身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實的東西。

赫連幽打開後忍不住皺着眉毛,難以置信地盯着李嬌嬌看了半晌。

寬大的手掌裏托着幾塊浮起油光的月餅,十分嫌棄地說:“你就用這個東西來打發我?”

他只覺得心裏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

他費盡心思想要投她所好,結果就得了幾塊破月餅?

想他堂堂黎國皇子,什麽金貴物件沒見過,只有別人讨好他的份,到了這女人這裏,他竟然成了幾塊破月餅就能打發的人了。

而且這月餅,一看就是外頭随處可見的,她當真是半分心思也不肯花!

赫連幽快把自己氣了個半死。

“你別生氣,我絕沒有随意打發你的意思。”李嬌嬌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好,倒要看看你能編出什麽花樣來。赫連幽在心裏悶悶地想,靜靜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這是我們成親後的第一個中秋節,中秋本應團圓,可你不是不在嗎?”李嬌嬌面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紅暈,聲音越說越低,“這月餅也是團圓的象征,想着我們吃了同一家的月餅,也算是團圓了。”

李嬌嬌說完抿着嘴低下頭去,羞怯的不敢看赫連幽。

赫連幽神色一怔,沒成想她竟是這般用意,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低頭咬了一口月餅,才悶悶地吐出一句:

“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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