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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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顏如花稍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寵物醫院。

醫院租用的是一棟三十層住宅樓的臨街鋪面。此時,天已全黑,幾盞黃白色的小射燈照亮了門上的招牌。招牌上沒有過多的裝飾,綠底白字,簡潔明了地用楷體寫着八個字:

小小瑰寶寵物醫院。

小小瑰寶?這不就是單小瑰的名字嗎?

顏如花思忖着,透過幹淨通透的玻璃門看進了店內。

裏面裝修精致,明亮整潔,看上去是一家十分專業規範的寵物診所。

推門而入,顏如花先是聽見了幾聲狗吠從裏頭傳出,接着就發現前臺後方坐着個男人。

男人估計四十多歲,身披一件白袍,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眼鏡,板着臉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兇。

對方也循聲望了過來,在看清顏如花之後,男人愣了片刻,像是認出了她身上的校服。

猜想這位就是單小瑰的父親,顏如花走過去,禮貌地問:“您好,請問單小瑰在嗎?”

“你是?”男人邊問邊站了起來,身形比想象中高大一些。

“我是小瑰的同班同學,”顏如花拎起手中的一袋書和卷子,編了個借口,“來送作業給她。”

男人聽後點了點頭,嚴肅地道:“麻煩這位同學了,我還想着明天親自去拿的。”

“呃,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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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花原本還在擔憂,這個借口會讓單小瑰的父母覺得學校和老師太不近人情,明明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結果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把作業送過來。

然而沒想到,單小瑰的父親本來就有這樣的打算,看來他對單小瑰的學習抓得很緊。

思索間,男人朝顏如花伸出了手,示意她把作業交給他。

顏如花卻沒把東西遞過去,而是問道:“不知道我能不能見一下小瑰呢?”

男人眉間微皺,面露疑惑。

顏如花連忙解釋:“因為有些注意事項可能要當面說才說得清楚。”

男人聞言陷入了沉思。

或許是由于單爸爸由始至終沒露出過半絲的笑意,又或許是由于她自己心虛,在這片沉默中,顏如花驀地有些緊張起來,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袋子。

最終,男人還是颌了首:“那我叫她下來。”

顏如花當即暗暗地松了口氣。

十多分鐘後,顏如花終于成功見到了單小瑰。

她從小區裏走出來,慢吞吞地挪向了站在綠化帶旁的顏如花,似乎很抗拒接觸。

路燈被茂密的樹冠所遮掩,樹葉的影子落在單小瑰身上,使她看起來影影綽綽。

她的身形本就十分瘦小,這時還穿着一套寬大的長袖外套和長褲,長發披散下來,遮得一張蒼白的小臉幾乎要看不見,更是顯得格外的疲倦與羸弱。

不過,顏如花也不着急,就那樣耐心地等待她靠近,盡可能不給她帶去任何壓力。

用了半分多鐘的時間,單小瑰才好不容易地走完了短短十幾米的距離,來到了顏如花跟前。

“謝謝你。”單小瑰一上來就小聲道着謝,朝顏如花伸出手,像是打算拿了東西就趕緊回去。

顏如花沒有如她所願,裝作沒發現,直接和她攀談起來:“你的傷怎麽樣了?”

單小瑰只好無措地收回了手:“……還好。”

“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謝、謝謝。”

顏如花溫柔地微笑着,對她說:“小瑰,如果你遇到了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

單小瑰愣了一下,目光變得飄忽不定:“你、你在說什麽?”

“你身上的傷是付謙打的嗎?”顏如花直視着單小瑰的雙眼,直白地問她。

“是、是啊……就、就是他打的啊……”單小瑰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聲音卻越來越小,頭也埋得越來越低,心虛不已。

顏如花目光灼灼,以陳述的語氣說穿了事實:“不是付謙做的吧。”

聞言,單小瑰渾身一震,面露慌亂,下意識地用雙臂抱緊了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縮成一團。

她的表現讓顏如花蹙起了眉,猜測道:“小瑰,你是不是被什麽人威脅了?”

“不要再問了……”女生不斷用力搖頭,泫然欲泣地哀求道,“求你了,我不想再說了……”

單小瑰的眼裏蓄滿了淚水,每一個神情與動作都顯示出她的內心此刻正激烈地鬥争着。

無比害怕,同時又無比自責。

就像是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錯事,可又由于某種原因而不得不這樣做。

恐懼感與罪惡感正折磨着她。

顏如花看在眼裏,不禁心中不忍。

或許她方才來時還只是一心想幫付謙,但這一刻,她衷心希望自己能幫上眼前這個脆弱的女生。

這樣想着,顏如花情不自禁地拉起了單小瑰的手,柔聲對她道:“小瑰,我是真心想幫你的。”

單小瑰微怔,擡起淚濕的雙眼,看向了顏如花。

攏住那雙冰冷的小手,顏如花努力将自己的溫度傳給她:“相信我一次,讓我們幫你,好嗎?”

聽了顏如花的話,單小瑰的瞳中瞬間閃過了一絲希冀,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可随即,她的眸色又暗了下來,她抿緊唇瓣,無力地垂下了頭。

顏如花從單小瑰不堪一擊的希望中意識到什麽,問她:“你是不是害怕說出真相?怕被報複?”

單小瑰靜默片晌,又一次搖頭,動作間充滿了躊躇。

“小瑰,只要你說出真相,真正打你的那些人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不然的話,即使你這次完成了他們要求你做的事,他們也未必會就這樣放過你。”顏如花曉之以理,“你不說,那些人就會繼續為非作歹,付謙也會擔上本不屬于他的罪名。”

“我知道小瑰不是那種覺得為了自己而犧牲別人也無所謂的人,你也很過意不去的,不是嗎?”

顏如花說了這麽多,單小瑰卻始終一言未發。

她也沒有再搖頭,僅僅是深埋着頭顱,如同一個石像般伫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顏如花看不見她的神情,只知道她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滴落的眼淚早已将腳尖前的地面打濕。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許久之後,單小瑰終于說話了:“……即使說了……”

“什麽?”她的聲音太小,顏如花一下子聽不清,急忙湊前了一小步。

“……說了,就真的就能沒事嗎?”單小瑰一邊說着,一邊擡起了頭,盈滿淚水的眼中滿是不信任與無助,“你真的會幫我,不會認為我是個負擔嗎?”

顏如花一聽,心生不解:“負擔?”

她怎麽會這麽想?

正當顏如花疑惑之時,寵物診所的玻璃門忽然被推開,挂在門邊的鈴铛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單小瑰的父親從店裏走了出來。

一看見自己爸爸,單小瑰立刻變得慌慌張張的,猛地把手縮了回去,局促不安。

顏如花更是困惑了。

單爸爸緊皺着眉頭來到兩人面前,語氣很是不悅地問:“你們怎麽聊這麽久?”

“已經說完了。”單小瑰戰戰兢兢地說,“我現在就回去……”

“上去馬上給我做作業!”男人呵斥了一聲,又生氣地責備道,“我就搞不懂為什麽你老是這樣!我和你媽只是要求你好好學習,你就淨給我們招惹這些麻煩事!”

面對責罵,單小瑰只是低頭默默受着,十指在身前攪在了一起,嬌小的身軀看起來孤立無援。

“上學期一次,這學期又一次,我看你本身就是個麻煩!”

男人憤怒的話語讓顏如花頓時明白了過來。

為什麽單小瑰問她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個負擔?

因為她的父親,甚至是父母兩人,都稱她“是個麻煩”。

一直以來,單小瑰遇事不敢向人求助,痛苦萬分卻仍獨自隐忍,這一切也許都是因為她的父母。

意識到這一點,顏如花将身體轉向了單爸爸,說:“叔叔,這些事不能怪小瑰。”

此話一出,男人和單小瑰都愣住了幾秒。

單小瑰怔怔然地凝視着顏如花,滿臉驚詫,像是沒想到顏如花會說出這樣的話。

“怎麽不怪她?為什麽別人就只欺負她?不是她的問題還會是誰的?”單爸爸不服地反問。

“有問題的是欺負她的人,小瑰才是受害者。”顏如花朗聲說道,“小瑰學習很努力,一直是班上的前十名,我想她一定也很希望自己能夠達到叔叔阿姨對她的要求。但人總會遇到一些無法獨自克服的困難,叔叔不可以因此就否定她的所有,甚至說小瑰是個麻煩。”

男人聽了,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眉頭緊皺,仿佛有些不甘心,但又說不出什麽話來反駁。

這時,顏如花突然間朝他鞠了一躬,由衷道歉:“對不起,叔叔,我只是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這件事情也是你們的家事,剛才那些話确實是我逾越了。”

直起身,顏如花的神情卻不卑不亢,繼續誠懇地對他說:“但是作為小瑰的同學,又或者是朋友,我真的很想幫她。叔叔的診所名字和小瑰的名字是一樣的,我猜叔叔肯定也很重視小瑰,既然如此,叔叔就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小瑰聽了會很難過的。”

顏如花的話,令兩父女雙雙呆立在了路旁,久久無法回神。

偶爾有幾名路人經過,都無一不好奇地偷瞄他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單小瑰突然嗚咽了一聲,低低地抽泣起來。

漸漸地,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哭得越來越大聲,最終變為了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單小瑰抽噎着,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單爸爸驚訝而又心疼地望着哭得肝腸寸斷的自家女兒,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顏如花拿出紙巾,輕柔地攬過單小瑰的肩膀,為她擦眼淚。

“小瑰,其實我之前也經歷過這樣的日子,覺得自己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也不知道應該相信誰。”顏如花眼簾微垂,緩緩說道,“但現在我明白了,世上還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可要是你永遠不邁出第一步的話,那麽即使別人向你伸出手,你也會錯過。”

單小瑰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流,但顏如花知道她有在聽她的話。

“讓我明白這一點的人,就是付謙。”顏如花對單小瑰說,語帶懇求,“他對我來說,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我請你幫幫他,可以嗎?”

單小瑰陷入了怔忡,沒有回應,只有眼淚靜靜落下。

但從她的表情顏如花可以看出,自己說的話已經起了作用,單小瑰聽進去了。

至于最後怎麽選擇,就只能看單小瑰自己了。

“我說的這些,全都是我的真心話,絕不是編造出來騙你的。”顏如花說着,将手裏裝着作業的袋子交給了單小瑰,“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們,我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的。”

單小瑰仍然有些恍惚,慢了半拍才接下袋子。

“你好好休息,期待能早點在學校見到你。”

顏如花向他們道別,然後轉身離開了那裏。

翌日中午,顏如花和阿七小八以及姚淩帆在飯堂裏碰面。

一見面,阿七便急不可耐地問她:“如花姐!昨晚怎麽樣了?有見到那個女人嗎?”

顏如花點點頭:“見到了,而且……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欣慰的是還算有點效果吧。”

一想起昨晚一時激動而說出的那些話,顏如花就總覺得不好意思,擔心自己會不會太狂妄了。

“可是到現在都沒聽到什麽消息。”姚淩帆說。

“她真的會坦白嗎?”小八的性格有些悲觀,不禁說了句洩氣話。

見狀,阿七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高聲道:“你他媽別這樣行不行啊!謙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小八痛得皺眉:“你這怎麽說得好像謙少快要撒手人寰似的。”

阿七立馬擡手掌自己的嘴:“我這人嘴笨,呸呸呸,當我什麽都沒說!”

聽着他們略顯滑稽的對話,原本還心情沉重的顏如花也忍俊不禁,輕笑了起來。

“啊,如花姐笑了。”阿七定定望着顏如花的笑顏,有些看呆了。

“阿七,不能這樣!”小八心急地叫着,連忙擡手擋住他的眼睛,“你忘了謙少怎麽說的嗎?”

姚淩帆也說:“阿謙知道了的話,你怕是要被挖雙目啊。”

什麽?付謙到底說什麽了?

聽他們說得那麽誇張,顏如花不由得十分好奇。

此時小八又說:“不過,這樣我們也算是完成謙少交托給我們的任務了……”

話還沒有說完,小八的嘴就反過來被阿七一把捂住了。

而小八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任務?什麽任務?

他們的各種表現都讓顏如花愈發好奇,疑惑的視線在三人身上來回逡巡。

她問:“付謙交給你們什麽任務了?”

小八小心翼翼地瞄了瞄顏如花,又偷偷摸摸地和阿七交換了眼神,猶豫着該不該說。

姚淩帆則是示意他倆別瞞了:“說吧。”

于是阿七低聲解釋道:“謙少說,他不在學校的這段時間裏,要是看見如花姐你不開心的話,我們就要盡全力去逗你開心。要是見到如花姐自己一個人呆着的話,我們就要第一時間陪着你,不能讓如花姐覺得孤單了。”

“我們都收到同樣的任務了。”姚淩帆聳了聳肩,無奈笑道。

聽了他們的話,顏如花怔住了。

他真的,每時每刻都想着她。

即使他自己遇到了麻煩,卻還在擔心她有沒有不開心。

心窩一陣溫暖,顏如花垂下眼,抿唇一笑。

飯後,幾人收拾了一下,準備回課室。

阿七忽然發問:“對了,筱妤姐呢?今天怎麽沒來?”

顏如花一驚,幹笑着答道:“筱妤她……她說最近有事要忙,所以都不在飯堂吃午飯了。”

“哦,這樣啊。”阿七應了一聲,沒再追究。

昨晚回家之後,顏如花在微信上找過郭筱妤,想要和她聊聊下午的事情。

可郭筱妤回避了話題,并且還說暫時都不想和姚淩帆碰面,顏如花也就只好撒了這麽一個謊。

解散後,姚淩帆破天荒地叫住了顏如花。

“什麽事?”這樣問着,顏如花的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升起。

結果,預感立即就應驗了。

姚淩帆問她:“鱿魚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昨天突然走掉,今天又找借口不來,到底怎麽回事?”

謊言就這樣被輕易地識穿了,顏如花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這要她怎麽回答?

摸了摸脖子,顏如花斟酌着答道:“這個……最好還是你親自去問筱妤吧,我不好說。”

姚淩帆沉默了半晌,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好的。”

接下來,一天、兩天……一周過去。

自付謙被停學那天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單小瑰卻始終沒有在學校裏出現。

顏如花的心情越來越忐忑,總感覺希望仿佛越來越渺茫了。

中午巡視完紀律,顏如花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暗暗思量着這件事。

要是今天還不來的話,那她就只能放學後再去找一次單小瑰了。

正想着,前面不遠處傳來了溫老師的聲音:“咦?如花?他們把你也叫來了嗎?”

聞聲,顏如花擡眼一望,霎時愣住。

只見在溫老師的身後,單小瑰和她的父母一同站在了那裏。

一眼看去,她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

精神狀态比上周好了不少,臉色比以往都要紅潤,一身校服整齊潔白,神色中少了一份怯懦。

見到單小瑰,顏如花心中立馬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既喜悅又不安。

她拼命抑制住躁動的心緒,略帶緊張地問:“小瑰,你今天回來是……?”

單小瑰微微笑着,笑容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從容平靜。

她答道:“我決定跟老師說清楚所有事。”

在這之後,一切真相大白。

單小瑰終于還是選擇了相信顏如花,将一群校外人士武力脅迫她冤枉付謙的事情,以及過去遭受欺淩的事情全盤告知了父母和老師們。

學校很快就采取了行動,将事情上報給了警方。

根據單小瑰提供的線索和證據,人很快就被抓住了。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真兇就是上次來找付謙麻煩的那班人。

那天付謙被顏如花和趙叔救走,部分人覺得不過瘾,甚至還更加窩火了,于是便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打算間接讓付謙吃個苦頭。

但最終,吃上苦頭的,還是他們自己。

就這樣,付謙的嫌疑終于被徹底洗清,第二天,他便回到了學校。

下章晚上七點

繼續撒點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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