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鋪天蓋地的槍炮聲,一聲聲洞穿耳膜,硝煙彌漫的沙地上看不清天和地,炮彈向四面八方投射出,灰色的光芒在這貧瘠的大地上綻放,殷紅的血構成了暗紅的視野,奔跑中的悲鳴聲撞擊着他,一下又一下,如同海風席卷。

柳時鎮猛然驚起,茫然地望着四周,瞧着舒适的卧房,精疲力盡的躺回床上,不住的喘着氣,一次次長長地深呼吸,用手背遮住了眼,他緊抿着雙唇,久久不能平息。

晃眼間竟然過去三年了。他退伍三年了。

他又一次睜眼到天明,迎着清晨第一縷穿·透偌大落地窗的陽光,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柔軟厚實的薔薇手工剪花大地毯上。

彼時,首爾早上六點整。

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好友徐大英打來的,原以為又是關心慰問的話,不想沉默中卻說了一句:“宋安娜還活着。”

像是地震突至,颠簸了他的周身,将他高高抛起,瞬間又拉回了地面,耳畔還殘留着轟鳴聲,下一秒全世界寂靜無音。他才回過神來,手抖的不成樣子,随後看見徐大英發來的彩信。

照片上陽光正好,小方磚石板路呈幽灰色,地面頗感整潔幹淨平坦,奶白色外牆的咖啡店前,她仰脖遠眺遠方。

地點是:佛羅倫薩老街古巷。

柳時鎮輕咬拳頭,拼命抑制着內心的澎湃,腦子裏卻只剩下一個念頭:她還活着。她還活着!

當徐大英再次撥通柳時鎮的電話時,已是兩天後,他身處佛羅倫薩,和首爾隔着七個小時的時差。

“你去了。”徐大英很平靜的稱述着一句話,而不是反問。

柳時鎮嗯了一聲,卻又說:“直到下飛機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不敢面對她。”二零零玖年四月一日,傳來她死亡的消息,到今天,五年整。

“為了一個女人花了多少錢知道嗎?”徐大英依舊那般平靜的問,然後挂了他電話,翻出電話簿裏尹明珠的號碼,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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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知道了?”柳時鎮對着傳來忙音嘟嘟聲的電話,癟着嘴應道,收起手機,朝酒店窗外眺望過去,華燈初上璀璨耀眼的街景,一點點将他的不安吞噬掉。

第二天中午,他來到她在的咖啡廳——午後的咖啡館。點了杯卡布奇諾靜靜地坐在角落,透過墨鏡打量她。

混着古街浪漫詩意氣息,讓她也沾染上暖暖的笑意,熱心的為每一位客人服務,仿佛曾經黑暗中的歲月已是前生,她如同鳳凰涅盤,生活在她向往的陽光下。

玻璃窗外,一排排的自行車,牆壁上幽默的塗鴉,街景猶如一幅幅濃墨重彩油畫,讓人迷失在古今交接點中。

柳時鎮坐在這裏看她看了一整天,直到晚霞挂在牆頭,映紅了老街古巷,‘翡冷翠’的城市時光,似乎仍凝固在文藝複興的年代。那麽美好真切又那麽夢幻遙不可及。

“客人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在服務生跟安娜反應了,角落裏戴着墨鏡的客人情況後,她走過來禮貌的詢問着,用的是中文,在被遮住半張臉的情況下,她以黑發黃皮膚來判斷他的情況。

近在咫尺看着她,比以前更瘦了,卻開朗了,如同春暖花開的感覺。

“剛盤下隔壁店,想問問你這邊,如果我要裝修會不會影響到你們?”從維和部隊出來的他,曾經時常需要同其他國家的士·兵交流,所以,懂得幾國語言并不奇怪,能輕而易舉的用中文回答她。

安娜朝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應該不會的,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可以來這邊找我。”她朝柳時鎮伸出右手,是握手的姿勢,一笑,嘴角兩邊有深深地梨渦,看起來很可愛,很溫暖。

她說:“我叫安娜,你呢?”

忽然間,他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下來,與其隔着千山萬水來幻想她過的怎麽樣,不如跋山涉水的來找她,親眼看看她過的好不好。

嘴角揚起一抹笑,伸手,他說:“我想開個蛋糕店,不知道該取個什麽樣的名字,你有建議嗎?”

安娜很認真的聽他說,末了又看一眼他,柳時鎮先解釋了,“不好意思,眼睛最近有點不舒服,所以……”

“沒事,我還以為你躲避姑娘們追的帥哥呢。”安娜開着玩笑,拿出筆和小本子,同他分析着什麽樣的店名比較合适,直到打烊,他離去。

“不知道墨鏡下是個什麽樣子呢,看起來很帥氣的感覺,最适合去約會了。”留下負責收拾的服務生雙手捧臉,朝安娜說着。

後者無奈的搖搖頭,不知道長的怎麽樣,但是漢字寫的真醜。

沒過兩天,隔壁果然動工了,可是那人依舊悠閑的坐在角落,點上杯咖啡,靜靜地翻着書,不被任何風景吸引,他就是一道風景。

專注看書的樣子,手指間無意摩挲書腳的小動作,恍惚間讓她想起一個人來,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見的人。魂不守舍的安娜撞到人,打碎了杯具。好似一陣風撩過,安娜的手,被柳時鎮拉住。

只聽他焦急的問:“你沒傷到吧?”

那年,她被人追打,蜷縮在角落緊緊抱着食物時,那個人也是這般問。明媚的笑顏如同陽光,照進她心底,長了那麽大第一次有人關心她。以至于後來無數次,她覺得撐不下去時,都靠回憶他來激勵自己。

安娜陡然從他手裏抽回手,恢複平靜的模樣,淡淡地說沒事。

宋安娜已經死了!死了五年了!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現在是安娜,生活在佛羅倫薩老街裏的一個普通姑娘,僅此而已。所以,不要再去想他了!

柳時鎮也不生氣,雙手環臂,笑盈盈的問她,“不如我們合作怎麽樣?”他指着隔壁,“看你這邊糕點單一,不如将我的蛋糕搭配上你的咖啡。”

“不用謝謝。”她是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借故有事先離開,留下柳時鎮一人,他摸了摸鼻尖,回到位置上繼續看書,喝咖啡。

一連半個月都在她跟前晃的人,突然一天,沒有來,隔壁的裝修也停下了。安娜好奇的還看過隔壁,但是門關着嚴實看不見。無數次覺得像一個的他,也沒再出現,安娜靜靜地蹲在地上替盆栽澆水。

她覺得生命裏的人,來來去去,最後卻都沒有人為她而停留,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隔着了三天後,他又重新出現在店裏,老位置上,是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安娜遠遠的看着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另一個人,煩躁的心冷靜下來,忽然間覺得他可能有事才來不了而已。

就這樣遠遠的看着就好。

就像是看着那個人,光明正大的在陽光下和那人一同呼吸着同樣的空氣。

安娜不敢再靠近他,怕他會消失,所以她一直在忙着照顧別的客人,柳時鎮又在店裏坐了一天,等到最後要打烊時,服務生找到安娜說那位先生還沒走,她才不得不去面對。

“先生你好,我們要打烊了。”

柳時鎮點點頭,将預先準備好的花束送給她,“請幫我保管下,明天見。”他起身出去,搞的安娜一愣一愣的,換好衣服下班的服務生蘇姍一臉羨慕的望着她,“如此漂亮的鮮花真是應該和你這樣漂亮的女孩相配。”

“誰告訴你,是送我的?”安娜反問,将花束放在櫃臺上,“讓我幫忙保管的,也許是明天用來送他女朋友的呢。”

蘇姍走後,安娜摸了摸那束玫瑰花,嬌豔欲滴,突然間她卻恨不得将它撕個粉碎。安娜左手按住顫抖的右手,深呼吸幾口,将情緒平複好,關門關門上樓。

她就住在咖啡廳樓上的閣樓裏,每天被太陽吻醒,為自己做一份營養早餐,再開門,開始一天忙碌的生活。精神自由而又充實,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日子,只是,在這麽多年以後,她還是有些遺憾。

遺憾,只有她一個人。

安娜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簡單的短袖,和緊身牛仔褲,脖子上還挂着一個貓咪的項鏈,那是蘇姍送的,說和她這樣笑起來很好看的姑娘相配。可是她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戴着面具在生活的人。

修長的指甲刮在鏡子上,激起毛孔悚然的聲音,她想明天開業之後翹一天班,在店裏看見那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以後,太多塵封想要遺忘的記憶被喚醒,她需要宣洩。

所以當柳時鎮又來之後,都沒見到她。

“請問,安娜呢?”

蘇姍笑的不懷好意,“也許是害怕看見你把花送給別的女朋友吧。”

柳時鎮淺淺一笑,瞥了眼被擺在櫃臺邊上,最顯眼位置的那束玫瑰花,“她是這麽想的嗎?”

“天啊,你竟然不是送給她的嗎?為什麽要讓她保管呢?”蘇姍問道,還沒等到柳時鎮回答,客人要點餐,她便先過去了。

柳時鎮笑着搖搖頭,除了她,他還能送花給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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