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了解

了解

半個小時後，淩寒将車子開到了墓園。

季苒苒看着森森的松柏，和一排排冰冷的墓碑，身體僵住了。

淩寒緊抿着唇，神色冷峻，扯着季苒苒往深處走。

少女怕得發抖，也顧不得避諱，抓住了淩寒的手掌，這才覺得沒那麽怕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墓園裏有一些祭奠的人，季苒苒的心安定了些許。

淩寒将季苒苒拉到了一處合葬墓前。

他臉色陰沉地不說話，季苒苒大着膽子去看墓碑。

映入眼簾地首先是一個男人的照片，面貌與淩寒有三分像，卻已經在歲月裏永遠被定格成了黑白。

季苒苒的目光落在生卒年上，看到最後一串數字時，心髒猛地一疼。

她懷疑自己眼花，然而眨眼再去看時，依然是那串令人心痛的數字。

男人死去的日期，竟然是淩寒出生的那一天！

少年的生日，就是他父親的忌日！

每一年每一年，他都被提醒這件事。少年心頭的傷口總是被冷酷的刀刃一次次劈開，鮮血淋漓。

眼眶發紅，季苒苒強忍着眼淚，又去看旁邊女子的墓碑。

女子去世的日期，只比男人晚六個月。

季苒苒心髒劇烈地疼痛起來。

原來淩寒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永遠地失去了父親，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天父愛。

然後，他在他甚至還不會說“媽媽”的時候，就永遠失去了母親。

他失去的，比她以為的要更早。

他得到的，比她以為的要更少。

她暗戀的那個少年，一直承受着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的痛苦！

她終于确定，原來她一直不了解這個人。不了解他為什麽要踐踏別人的心意、踐踏自己，不了解他對自己的好，更不了解，他遭受了多少苦痛。

“這個男人，在我出生那天為了別人死了；這個女人，哪怕是嗷嗷待哺的兒子也沒能讓她堅強起來，最終自私地選擇了離開。”淩寒冷冷一笑，“除了這操蛋的生命，他們什麽也沒有給我，我卻要承受無數異樣的目光和巨大的痛苦。我活該嗎？”

季苒苒沒有說話，她哭得不能自抑，說不出話來。

淩寒惡意地笑，“對，我就是活該。”

季苒苒一瞬間激動地将他抱住，臉埋進他懷裏痛哭出聲。

淩寒整個僵住，然後又慢慢無力起來。

他疲倦地說，“你是在同情我嗎？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歧視或者輕視，他可以反抗；同情卻不行，他只能被動承受。

季苒苒臉埋在他胸口，輕輕左右蹭動了一下，是個搖頭的表示。

她哭得毫無形象，抽抽搭搭地說，“我不是同情你，我是……心疼你。”

少年心裏酸楚，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他拉着季苒苒往回走。

經過情緒的大起大落，兩人都沒有心情再說話，只沉默地走。

季苒苒哭得淚眼模糊，看不清腳下的路，然後一不小心摔倒了。

少年将她扶起來，沉默地蹲下身，将他的小丫頭背了起來。

少女的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淩寒終于有些無奈，輕聲問她，“怎麽還在哭，你是水龍頭成精了嗎？”

季苒苒沒有答話，眼淚更兇了。

她扪心自問。

你以為你暗戀很辛苦，很委屈嗎？

你固守着那一點害怕，從來不曾認真地關心過他，主動地了解過他。你有什麽資格說喜歡？

季苒苒，你真懦弱，真自私啊！

淩寒将季苒苒放下來，坐到了摩托車上。

季苒苒慢吞吞地坐在他身後，然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

少女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淩寒，對不起……”

對不起于今天的草率，更對不起于，長久以來的懦弱不前。

少年沒有應聲。

淩寒沉默地将她送回了家。

季苒苒眼眶和鼻頭還紅紅的，她看着面色冷寂的淩寒，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細聲細氣地說，“淩寒，不管你當不當我是朋友，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季苒苒。”淩寒喊着她的名字，從外套口袋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當着她的面熟練地點燃。

他聽她的話戒了許久的煙，但他現在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