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幫您
我幫您
魏婕直接忘記戚子坤會來。
還是春杏用眼神悄悄示意,她才從屏風旁,注意到陰影下的一抹青山似的瘦削身影。
光線黯淡,少年正巧站在一道斜斜的黑影處,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卻莫名能從那抹料峭身影中感到絲絲默然。
魏婕有點心虛。
未見到他本人時還好說,一瞅見他這個人,醉酒後沖動親了他的記憶便如春風拂過般紛紛冒頭蘇醒,壓都壓不下去,唇上仿佛還存留着他唇的柔軟。
昨夜他震驚呆滞的神情,紅透了的耳廓,活像是良家娘子被輕薄了一般。
魏婕拿筷箸的手微微頓,目光注視一個地方的時間有些長。彥璟看着她描摹的斜紅上翹的眼尾,漫不經心的順着她筆直的目光向旁看去——
宮燈火光暈黃,室內安靜,唯一的女婢氣息內斂如空氣,正無聲無息地站在屏風處。
在他的目光投向時,低眉順眼的青梅,擡眼靜靜掠看他一眼。
沒有絲毫異常。
彥璟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一回神,便看到魏婕輕蹙着遠山似的眉,看着他問道:“怎麽了?”
是他多心了嗎?彥璟若有所思地輕勾了下唇,溫聲問道:“無事,殿下近日見過七殿下嗎?”
他怎麽感覺,這小公主有事瞞着他。
“沒有。”魏婕:“他去找你了吧。”
她言語間平淡而篤定,彥璟外放的思緒收回,微微偏了偏頭,眼尾吊着,語調揶揄,“小殿下讓我幫忙在刑部大牢中撈一個人。”
他語調滿滿的不正經,一點也瞧不出外人所誇贊的,秦大人“端正內儉”的樣子。
魏婕完全不驚訝,平淡無波地夾着菜,抽空回他一句:“哦。”
她早就知道魏琛軒會親自去尋秦彥璟。
現在的魏琛軒,除了她的人,又能尋到誰幫忙呢?
“我就說七殿下為什麽不找您,而直接來找我了呢。”彥璟一看她這神情便曉她知道這事,他唇角勾着笑:“原是找過您了嗎。”
她一副“早有預料,很沒意思”的表情,不知哪裏觸到了彥璟的笑點,他笑容愈來愈深,語氣隐隐的興奮道:“讓我猜猜,七殿下先找的您,但您沒答應。七殿下所求之人一定是您所厭的,卻是他所重視的,他無路可走,便直接來找了我。”
“所以殿下——我該幫忙嗎?”
對面青年悠悠然然,流水似的寬袖滑落,露出血管清晰的手背,悠哉地托着頭。
他眉眼帶笑,視線卻縱容非常。
好像只要她一聲令下,他便不管那是窮兇極惡之人,還是無辜受害之人,都全然滿足。
但魏婕知道,他不是那麽聽話的人。
若那人真是貪污賄賂的惡徒,便是她下了死命令,他都不會幫的。
魏婕欣賞彥璟,在這烏煙瘴氣、人人為己的朝廷裏,彥璟是少有的,真心為民的官。
少有到,連她這被腐蝕的糜爛不堪的公主,都忍不住拉他一把,留他一條幹淨而坦蕩的生路。
彥璟現在既然問她,便是他早就查過陳茹雪的父親,查清他确實未曾參與蘇州通判一事。
“随你——”魏婕頭也不擡:“還有什麽事?”
她表現的興致缺缺,彥璟唔了一聲,“你和沈家那小子怎麽回事?”
“我從安順街走上一路,能聽上一路的永安公主與沈三郎的風月轶事……你和他吵架了,因為一個女子?”
魏婕總算提起興致般掀起纖長的眼睫睨他。
浮生寺回去後她便預料到,她與沈書珩和陳茹雪的糾紛,一定會如她所願的熱熱鬧鬧。
當時聚衆的香客不少,流言蜚語口口相傳,轉瞬便能颠倒黑白,輕而易舉漫天飛舞,更何況她特意安排人暗中推波助瀾,效果顯而易見。
她是一個不在意名節的壞公主。
沈書珩是個清風明月的貴公子。
她不介意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拉着他墜入深淵暗河。
她早就不在意什麽名聲,什麽清譽。前世她淪落至人人唾罵的程度,無數文人編撰暗責她的詩詞,民間口口傳唱,又能怎麽樣。
她越不堪,越聲名狼藉,皇帝越放心,越寵愛她。
皇帝放縱,權利滔天可抵——
若非她放權給魏琛軒……
若非她鋪路于魏琛軒……
豁然一聲脆響,筷箸落在碗緣,震出一陣回旋嗡嗡聲。
魏婕看着彥璟,漆黑的眼眸泠泠如冰,她輕輕開口:“是的。”
彥璟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唇輕輕抿起,他驚疑的怔忪地看着魏婕。
魏婕眉眼染笑,像是面前人平日裏不正經的态度般說:“你猜我是不是故意的?”
“你猜我想要做什麽?”
空氣凝結,她笑容明媚,卻好似美而清的孤月。
一股子寂寞的意味。
“您這是做什麽?”彥璟的神情慢慢凝重,他一字一字,斟酌認真地說:“我知您之顧慮,皇帝忌憚您,七殿下年少而懵懂,衛國公府壓迫您。”
“您不想嫁給沈三郎,對麽,殿下。您表現的太明顯了,您破罐子破摔了嗎,為什麽這麽急切呢?”
彥璟緩慢地說:“您這般逆駁他們,當七殿下長成,他們會抛棄您的。”
沒有價值,聲名狼藉的公主,最适合犧牲了。
他的目光太真切,在昏黃的燭火下顯得模糊而憐惜,魏婕喉嚨幹澀。
魏婕怎麽不知道彥璟說的一切。她都知道的。前世她全身心為魏琛軒謀算,不計後果不顧自身,到最後放權時,也是衛國公府屬意的。
他們不需要一個玩權弄勢的公主。
她與沈書珩的婚姻,是世家之間的聯盟,不是她想改就改,想變就變的。
但她太疲倦了,徐徐圖之,如何圖——要到何時才能抽身,她要何時才能自由!
魏琛軒認為自己是掌中雀,她又如何不是籠中鳥。
魏婕雙目垂下,恹恹而寡白:“那又怎麽樣,他們能弄死我嗎?”
彥璟琥珀色的瞳仁中的駭然近乎溢出,他話到舌尖又咽下去,支撐着下颚的手放到腿上,柔軟的長袖垂落微搖。
死是最後的界限,若非落到最糟糕的地步,又為何談死。
是沈三郎品行不端、樣貌粗陋嗎?
彥璟不由深深思忖記憶中的戶部尚書嫡三子的模樣,記憶中他生得清美俊逸,人人贊一句懷瑾握瑜。且他記得曾經魏婕同他提過沈三,提過衛國公府的意圖,并無抗拒。
為什麽,突然就變了呢?
彥璟不禁回想起初遇魏婕的場景——
那是一個霜雪飛揚的夜晚,雪下了三日,大雪封路,天寒地凍。世人只知他寒門出身,卻不知他當時貧寒落魄到母親病重,他卻無財可醫。
他鄉下農戶出身,才剛中了進士,被皇帝點為狀元郎,風光一時,衆多勢力向他遞出橄榄枝,他卻心高氣傲,不願投身任何一個之下。
年輕氣盛,卻毫無依靠。
于是短短兩年,他從刑部新秀被層層打壓,不斷貶職,直至最後家中岌岌可危,才知母親病重。
母親生怕耽誤他仕途,不敢說出來使他擔憂。
懊惱、後悔、憤懑,壯志難酬的蕭瑟情緒下,一個頭戴帏帽的少女敲開他家門——
……
彥璟手下錦綢絲緞被捏得皺起,他平靜地看着面前少女,當年霜雪披肩的少女。
他輕輕說:“我幫您。”
“殿下,您想要做什麽,我都幫您。”
是那個冰凍三尺,雪花滿天的夜晚。
年僅十二的少女,黝黑的眼睛裏晃着躊躇,強撐着驕傲的對他說:“我可以幫你,只要你做我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