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秋宴

中秋宴

八月十五,中秋筵宴。

中秋宴向來由太後操辦,宴請諸多皇親國戚和大臣,冠蓋如雲,結驷連騎,舉辦的甚為浩大。

魏婕坐于士族貴女圈中。

周遭珠圍翠繞,香氣芬芳,魏婕簪雲鬓、穿華服,儀态端莊淑儀,不開口時,娉娉婷婷宛如一個華貴精美的玉兒。

開口時……形象便不那麽賢淑了些。

此刻的她便安安靜靜地坐在太傅之女——呂妤妡身旁。

魏婕飛揚跋扈多年,卻并不輕易得罪人。能算是同她說的上話的好友的不少,可真當交心密友,只有呂妤妡一人。

身為太傅之女,世代書香門第,呂妤妡自小便有通透之名,行事做派淡然清明,落落大方,曾十步作詩,其才氣過人,一度為大家閨秀之典範。

跋扈嚣張的永安公主能與清水似的太傅之女成為密友,在外人看來也是件奇事。

魏婕不喜中秋宴,每一年象征着團圓的中秋宴,她便要一一見到各位皇子公主,和她的父皇。

然後又免不了一陣暗鬥。

魏婕厭煩至極,神色恹恹,還未正式開宴,她坐在一群貴女之間,聽着她們聊着最近朝廷裏,出現的新秀。

“你聽說了嗎,前些日子的秋湖斷頭案。”

“什麽啊什麽啊!”

“我略有耳聞,但不知道仔細的,只知道是刑部破的案。”

“……我當時聽父親談論此案時,吓得幾天睡不着覺呢!說是一個人被人砍去了頭,丢在湖裏,被一個釣魚的老翁發現給撈上去報的官,結果無人領屍,大理寺的人查了幾日都沒查出來,結果被刑部的一個小官給破了案。”

“後來那個小官連破數個疑難案件,驚動了聖上,聖上親自面見賞賜他,現在是個六品官員了。”

“……主要是,我聽說啊,那人面如冠玉,生得隽永清新。”

姑娘面若桃花,兩腮暈紅道:“我父親誇他風采卓然,而且,他還未娶妻。”

“咦——”

“瞧你動了春心的樣!”

少女知慕少艾,偏愛長相俊美之人,更何況真正有才,得帝王賞識的年輕郎君。

魏婕撫了撫簪子,若有若無地瞄向貴女中,說那刑部新秀還未娶妻的少女。

魏婕心神不屬,一道清清淡如雨過竹林的嗓音乍然從魏婕耳邊響起,使魏婕一激靈:“怎麽,你認得她們口中說的人?”

魏婕冷不丁被呂妤妡在她耳邊低喃的聲音吓了一跳,當即腰板挺直,語氣輕蔑道:“什麽東西都能讓我認識了?”

呂妤妡輕輕笑了笑。

像是竹林雨打葉,煙雨彌漫升,清雅脫俗的少女垂眸笑,其中韻味天成,一時間引得竊見此景的人呆愣住。

但魏婕知道,呂妤妡的意思是,她不信。

魏婕憤憤瞪着眼前這外表脫俗,內裏蔫壞的閨中密友。

“所以說了那麽久,那個俊美的郎君到底喚什麽啊!”

“他名……”

“戚子坤,這裏!”

睡蓮潭廊亭下,幾個錦袍玉冠的青年聚于其間,他們個個家世顯赫,應邀參加中秋宴。

而一衆士族貴胄卻招呼毫無背景,寒門出身的戚子坤,言語間同戚子坤頗為親近,且隐隐有以戚子坤為中心之感,讓不少人倍感莫名。

“這位便是你口中長提的戚兄嗎?”

亭下,京都赫赫有名的宣平侯世子得意洋洋,攬着戚子坤的肩,向周圍的一衆公子哥介紹道:“看到沒,這位便是那一舉破數案的戚兄。最開始無頭屍案,本世子是親眼見證被泡的不成人樣的屍體,簡直了,但戚兄,面不改色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仔細觀察了屍體,大理寺的都破不了的案,我戚兄,只用幾日剝繭抽絲,便給結了!”

宣平侯世子侃侃而談,無比親熱的摟着戚子坤的肩膀,仿佛戚子坤破案升官同他有多麽大關系般與有榮焉。

衆人聽着頗為起勁,宣平侯世子口才了得,本身便是個愛玩之人,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涉朝政,不幹正事,整日吃喝玩樂,朋友遍布滿京都。

雖說是纨绔子弟,但他心思靈活,極擅交際,誰人都是他的朋友,誰人都想與他攀上關系。

于是乎,經過宣平侯世子的宣傳,戚子坤的名號便在上層公子哥們的圈子中打得響亮,連帶中秋宴,宣平侯世子都要與他一同。

置身于士族公子中,寒門出身的戚子坤依然應對自如,泰然自若到完全融入其中,讓不少嫉妒的人暗暗罵他趨炎附勢,枉費聖上贊賞。

但這些敵對的目光,戚子坤完全不在意。

他本就是故意以宣平侯世子為引,結識家中權勢的公子哥的。

魏婕需要勢力,而想短時間展現出能力,便不能藏拙。

“……诶,衛朝,你可有陣子叫不出來了……這位小娘子是——”

宣平侯世子這方幾個公子相聚甚歡,遙遙的隐約有聲音順着湖面飄來。

宣平侯世子二郎腿翹着,十分惬意地捏着高足銀杯,嘟囔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衛大公子身邊除了他表妹,還能容得下別的娘子。”

戚子坤順着宣平侯世子的目光,擡眸眺去——

耳邊另一位同行公子的聲音響起:“啊,那不是陳姑娘麽……”

鏡湖邊,月影窈窕,姿态潇灑的少年郎哄笑打鬧。而他身邊,一個清冷冷的少女面向湖面,徐徐晚風來,她鬓發微動,清美脫俗,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戚子坤認出她了。

他的殿下,好像不喜此人。

戚子坤瞳色幽深,噙着笑,聽周圍的少年公子們談論這個小有名氣的詩娘子。

“你們莫要多想,我知道陳姑娘,是因為一日我在潤玉居吃茶,正巧碰上幾個書生論詩,後來陳姑娘也進了茶館,那幾個書生一看見陳姑娘便眼睛發亮,請她一同論詩。”

“我覺得稀奇,那些個眼睛長到天上去的書生竟願意讓女子加入他們的論詩,想當初我剛一湊近,便被他們冷鼻子冷眼的對待。于是乎,我就打探了陳姑娘一番……”

衆人聽得正起勁,宣平侯世子忽然嗤笑一聲:“周三,你去潤玉居吃茶做什麽。”

文人墨客常去之處,便是這潤玉居,是以潤玉居大堂有一面牆,專門供做才子們題詩作詞。

周三本名周麒,之所以宣平侯世子等公子哥們喚他周三,不是因為他在家中齒序排第三,而是夫子論詩時,讓他作詩,他卻只能憋出三個字,顧得了這麽個稱號。

眼下宣平侯世子故意提他的外號,明擺着有嘲諷的意思,周麒面部肌肉一僵,讪笑道:“……正是因為我才疏學淺,才……”

“行了。”宣平侯世子随意擺擺手:“你繼續說你的。”

宣平侯世子愛好交友,少有不給人面子的時候。但眼下,他竟當衆嗆周麒……戚子坤與他對視一眼。

宣平侯世子努努嘴,翻了個白眼。

“……總之,陳姑娘在潤玉居提下一詩,詩中飽含懷才不遇的郁悶之情,使人觸之落淚,引得無數才子視她為知己。自此,陳姑娘便在潤玉居出了名。”

“……所以,陳茹雪便是在潤玉居與沈三公子搭上的話,我的婢女經常看到她與沈三公子同案而坐……殿下,您說說……”

魏婕面前的少女喋喋不休,正是骠騎大将軍府曾約見過的表小姐。

自那日魏婕約見她詢問陳茹雪後,她便暗中留意,又自告奮勇,為魏婕打探情報,事無巨細的把陳茹雪的行程報來。

魏婕其實……并不是很想知道陳茹雪在她不在京都的時日做了些什麽。

但從趙芝绮的信息中,魏婕得知陳茹雪和沈書珩的感情有了進一步發展,對于魏婕來說,是個好消息。

陳茹雪最好早早與沈書珩結為夫妻,好省得她費心竭力,在顧及各方勢力下擺脫同沈書珩扯上關系。

魏婕心不在焉,想着事,耳畔趙芝绮含羞帶怯的音調徐徐入耳,也不知她聽進去多少。

趙芝绮眼看着公主絲毫不在意,心下有幾分焦急。

她只是一個借住的表小姐,平日裏出府甚少,更別提見到公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在公主面前告陳茹雪的狀,公主卻如此……不當回事。

慢慢的,趙芝绮有點委屈,一想起自從陳茹雪來到衛府後她便處處碰壁,衛朝哥哥又向着陳如雪,她越發難過,鼻頭一酸,竟是幾欲落淚。

魏婕總算開口:“你有心了,但本宮和沈書珩根本沒有關系啊,你便不用再提沈三了 ,說點別的吧。”

魏婕是看在趙芝绮臉色不對下,語氣才盡量柔和的。

但趙芝绮如鲠在喉。

她費勁巴拉的跟蹤陳茹雪,調查沈書珩,到頭來,得了個“她和沈三沒有關系”。

趙芝绮溫婉得體的笑容幾乎挂不住。

魏婕一向不給人留面子,更何況她對于趙芝绮拿她當劍使的想法心知肚明,她肯好言以對,已是給趙芝绮留情面。

氣氛一下冷凝,魏婕神态平平,只是施施然端起茶,拿趙芝绮當空氣。

而在趙芝绮的表情越發難看時,一向以溫婉賢德冠名的呂妤妡打破僵局:“趙姑娘,你嘗嘗這桃花酥。”

趙芝绮一愣,随着她的聲音,恍然撚起一塊桃花酥,送進口中,入口即化的口感令她心情瞬間愉悅一分。

“趙姑娘,這宮裏的宴會美食佳肴衆多,來了,不如靜下心,多享受品嘗,省得徒來一趟,只留下些口舌。”呂妤妡溫柔笑着,雙眸似月湖般柔和。

趙芝绮被她的笑容暈了頭,卻總覺得不對勁。

等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溫婉的太傅之女,拐着彎的讓她多吃少說呢!

怪不得她能和永安公主玩到一塊去!

趙芝绮徹底待不下去了,她強撐着禮節起身告退,腰身一扭,氣惱地帶着貼身侍女離去。

魏婕:“……”

她面無表情地乜一眼面容清婉的呂妤妡,招手喚青梅:“你去盯着趙芝绮,如果她往陳茹雪的杯子裏下藥,你就幫她一把,然後告知我。”

魏婕用計陰狠,完全沒有被避着的呂妤妡看着好友,目光似泛着柔光的湖面,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縱容意味:“陳茹雪是麽?”

“她怎麽惹到我們小公主了?”

魏婕哼嗤:“上輩子惹到了。”

該說不說,魏婕猜得不錯,趙芝绮這些日子來回碰壁,心态已經扭曲。她從迎春樓,淘來了最烈的春香酒。

迎春樓是個花樓,迎春樓裏的春香酒并非字面意義上的酒,而是無色無味,能完美融入酒中的春.藥。

春香酒藥性之烈,能迅速腐蝕人的意志。

趙芝绮原是猶豫,是否要到下藥這等毀人聲譽的地步。她踟躇着,從殿內走出,四處尋找她的表哥衛朝,等她終于找到時——

華燈初上,月輪清麗,平日裏幽靜的鏡湖邊,因為宴會而熱鬧起來,幾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嬉笑打鬧,歡聲笑語順着晚風灌進耳中。

趙芝绮躲柳樹後,怔忪地看着不遠處舉止親密的一對男女。時間似無限拉長,她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她憶起兒時,她家中巨變,被接到骠騎大将軍府。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見到高大如斯的府邸,高門深牆,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口,能将她一口吞下。

她獨自離開家,獨自一人怯生生的住進處處陌生的府邸。

稚子膽怯,當時的她,真真是害怕極了。

為什麽心悅表哥?

趙芝绮記憶裏,在她最是無助害怕時,正是那個金玉堆出來的表哥牽住她的手,跟她說:“你別怕。”

“這裏以後,便是你的家了。”

趙芝绮如同過街的老鼠般躲在柳樹後,呼吸聲一下比一下的急促,滾燙的淚珠模糊了她的雙眼,她下定決心的,攥緊手裏的玉瓶。

中秋宴開宴之際,魏婕得去拜見她的父皇,然後其樂融融的和她的兄弟姐妹們聚在一起,如同天下間尋常親人般,歡聚一堂,團團圓圓。

太後人老了,便總想感受感受親情。

放在以往,這般場合,魏婕會坐去魏琛軒身側。

但今日,魏婕拜見皇帝後,頂着魏琛軒似期盼、似賭氣的視線,她施施然,挨着皇後而坐。

皇後駭然僵住。

魏婕彎眸:“母後最近可有想永安?”

皇後:“……”她用驚疑地目光看着魏婕,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她覺得魏婕今日如此的不同尋常,甚至坐到了她的身側,心裏一定是算計着什麽!

另一邊的魏琛軒更是驚愕,他知道他最近因為一些原因和阿姐關系鬧得很僵,但他沒有想到像今日這般正式的場合,皇帝視線下,阿姐竟不同他一起。

在場的人中,好似只有皇帝心情甚佳。

魏婕挨着皇後,便和皇帝同樣坐的極近,皇帝微笑着,眼尾的褶皺加深:“永安好久沒有入宮看父皇了,可是将父皇給忘了?”

“怎會!”魏婕甜滋滋、笑吟吟地說:“兒臣天天念着父皇呢。”

女兒嬌俏可人,在膝前撒嬌,皇帝自是喜歡。他年歲上來了,漸漸地更在乎兒女情,且每每看到魏婕,他便能從魏婕身上摸到他已故的結發妻子的影子。

長孫家的嫡長女,一代風華的妙人,曾經求娶的人踏破了衛國公府的門檻。

只是向來學不會低頭。

皇帝其實是寵愛過前皇後的,畢竟前皇後美豔絕倫,才華更是不輸全天下任何一個男子。可惜了,衛國公府養出的硬骨頭,完全不會服軟。

更何況,衛國公府的威望實在是太大了。

皇帝看着長相和亡妻有五分像,卻在他面前乖巧嬌憨的女兒,內心柔軟的同時,隐隐有幾分痛快。

“永安現在已經這麽大了。”皇帝笑着,語氣懷念道:“從前還是個小團子似的小姑娘呢。”

魏婕內心無比的嘲諷。

皇帝真的老了,總愛無病呻吟。她幼時皇帝因為不喜母後,一年能來看她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現在卻又裝模作樣的懷念什麽。

但她嬌憨道:“永安才不要長大呢,永安要一直陪着父皇。”

這一邊父慈子愛,其餘人只得陪笑,內心不知作何想。

淑貴妃輕輕咬唇,一雙秋水眸好像飽含千萬種情。她不滿皇帝對魏婕的喜愛,又怨自己女兒不争不搶。

她歪頭,瞪了眼她無憂無慮,只顧埋頭吃酒的小女兒。

五公主樂不思蜀地呷着甜甜的桂花酒,她平日裏是不許飲酒的,可在宴會上,便無人嚴管她,更何況中秋佳宴,正是要飲桂花酒。

五公主沒有理解到母妃的意思。

淑貴妃耐不住性子,見女兒只管吃酒,她暗地裏伸手,輕輕推了一把女兒。

五公主這才有意識地扭頭,看向母妃。

淑貴妃:“你學學永安公主,天天什麽都不想……”

五公主小巧玲珑的鼻頭皺皺,“我為什麽要學皇姐啊,皇姐是皇姐,我是我啊。”

淑貴妃:“……你父皇現在只注意她!”

五公主:“這有什麽的,我經常能看到父皇啊,可皇姐已經出宮立府了,她不能像我一樣總能見到父皇,所以父皇多關注皇姐是應該的啊!”

少女言語間天真爛漫,心思單純,她完全不在意父皇是否多關注哪個孩子。

因為,她從不缺皇帝的關注。

作為皇帝最寵愛的淑貴妃的女兒,五公主從生下來,便擁有皇宮裏最令人豔羨的偏愛。

中秋宴上,歌舞升平。

一派靡靡下,胡姬身姿窈窕,舞姿曼妙,鼓點樂聲交雜。衆人賞樂、觀舞,明面上俱是其樂融融。

四周嘈雜間,魏婕倏地啓唇,聲音清楚到傳遞的皇後耳裏。

“母後,你知道麽,禦史臺傅大人有意告老還鄉,身為禦史大夫,他一走,母後猜猜,他的位置會是誰來接?”

咚!

一聲鼓重重敲下。

皇後一下從眼前歌舞中抽身,脖頸僵硬地偏過頭,看向開宴後,便老老實實坐在她身邊,并未刁難她的魏婕。

魏婕淺笑嫣嫣,目光筆直地看着胡姬,皇後看過去,只能看到她妝容華貴的側顏。

但魏婕,剛才的确是在和她說話。

皇後恍然道:“是誰?”

“叮鈴鈴”腳環響動敲打的音調徘徊耳畔,在越發激昂的鼓點聲裏,魏婕總算正眼看向皇後。

她仍是笑着,卻顯得極為譏諷:“本宮記得,淑貴妃的父親,好像是禦使臺中丞吧。”

“待傅大人辭去,你說這禦史大夫的位置,是不是該輪到他了。”

皇後看着她不達眼底的笑意,莫名打了個激靈。

不為其他,魏婕于現下這種娛樂場景下,同她開門見山的談論正事,何其突兀!

皇後無從知曉為什麽魏婕會特意告訴她這件事。魏婕與她不是應該是敵對麽?魏婕選擇在今日的場景下說這件事是想要達成什麽目的?

皇後的惶恐來源于魏婕的态度,來源于超乎平常的未知。

她隐晦地瞥向身旁噙着若有若無的寬厚笑意,看着眼前歌舞表演的皇上。

皇帝總是表現得仁厚、寬容。他是一個極在意名聲的皇帝,與其夫妻近十年,皇後便是再愚蠢,也總能感受到皇帝內裏的劣性,他的膽怯、自私、薄情,哪怕極力掩飾,也總能在日常中流露而出。

皇帝忌憚乃至畏懼衛國公府,他的發妻前皇後的兒子,身為嫡子,生下來本該順利當上太子,可皇帝就是遲遲不封太子,給予其他妃嫔皇子希望,讓他們暗中争鬥,明明是血脈相依的兄弟,卻掙得頭破血流。

父不仁,致使兄弟不恭。

“母後不用總防我防得那麽嚴,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并不是你該注意的目标?”

魏婕眸光微轉,語調徐徐,聲音之低,只能讓皇後一人聽清楚。

她是來拉攏皇後的。

皇後再愚鈍,從她的徐徐引誘下,也感受出些不一樣的意味。她驚疑不定地看着魏婕,魏婕的背景讓她不得不心生多疑。

她不斷的自問,魏婕是什麽意思。

是想要與她聯盟,共同解決淑貴妃和九皇子嗎……衛國公府是聽到了什麽消息嗎?皇帝最中意的難道不是七皇子,而是九皇子麽!

砰——

最後一下鼓音長久震蕩,皇後嘴皮子動了動。

但她最後也沒有出聲。

因為音樂停了。

魏婕不介意皇後的猶豫。

皇後的遲疑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借口醉酒,離開席位,到殿外吹吹風。

晚風柔和,撩動碎發。

魏婕伫立于檐下燈火照不到的陰暗處,四面無人,曲樂音隐約傳來,她攏在黑暗下的面上毫無表情。

好似方才在宴席上的賠笑、僞裝、客套,用盡了她的情緒。

她逃離一般從透着虛僞壓抑的歡歌笑語的宴席中出來透口氣,等回去後,她便要坐回往日的席位,坐在魏琛軒身邊,挂上不融眼底的笑,做一個好姐姐,好公主。

魏婕沒有讓其他侍女跟随,獨自站了會兒,準備回去時,倏然聽到不遠處響起一道聲音:“戚兄可是第一次來宮宴?唉,這裏真真是沒勁透了!”

魏婕感覺這音色有幾分耳熟,又提到了“戚”姓,心神微動,便駐足看去——

長廊裏,兩個少年談笑風生,方才出聲那人雙手背後,渾是百無聊賴的姿态。

那人魏婕認得,宣平侯世子,一個八面玲珑的人物。

而另一個穿着一襲石青色束腰直綴,寬大的長袖垂落兩側,長廊燈盞暈暈,照得他側臉線條流暢,公子清隽澄和。

見慣了戚子坤在她身邊順從的姿态,此刻看着戚子坤和正常的少年一般同朋友談笑,又想起從貴女圈子裏聽到的他多麽才華卓着,連破數案,多麽招閨秀們喜愛……魏婕忽然覺得她一點都不了解戚子坤。

她原本認為,她該是最了解戚子坤的人,她有前世記憶,她同戚子坤在前世相伴多年,她們曾經到情人間才有的最親密的時候。

但看到眼前一幕,看着極為陌生的戚子坤,魏婕恍然大悟般的意識到,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戚子坤。

她總是還将他看做前世的小太監。

前世那個溫柔潤玉般的子申,他是她的身邊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圍着她轉,所有的耐心都頃盡于她,最是茫然的一段時日,都是子申陪她過來的。

哪怕前世的戚子坤從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宦官。卻到底是和現在不一樣,前世的戚子坤,做不到如今這般少年朝氣,風采卓卓。

魏婕想,她的小太監,其實是沒了的。

好似是只屬于她的,她霸道的歸為己有的人,離開她後,生活的更好,他完全不需要自己。

此刻的魏婕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心底間難以發洩的酸澀的滋味其實是缺失安全感後的失落感。

人在某些時候總是無可避免的發散思緒,哪怕魏婕覺得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極為無用,但有些想法是控制不住的,在特定的時候便會争先恐後的往外鑽。

一會想,不如放過他好了。

他如今是個正常的,驚才豔豔的郎君,放了他,他會有更好的前途,會生活的更好。

一會又想,憑什麽放過他,如果放過了他,她該怎麽辦?誰又能像戚子坤一般有趣,能在她無聊的人生裏讓她捉弄,讓她顯得不那麽孤單?

“是戚大人嗎?”一道含羞帶怯的柔軟嗓音乍然響起,魏婕一瞬間從亂糟糟的思緒中抽離而出,目光凝視在突然出現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瞧着眼熟,好像是早些時辰提起戚子坤時,顯得最為了解他的女子。她的父親在大理寺當值,大理寺與刑部,時常有交集。

魏婕目光幽然地望着那笑容羞澀的女子,腦海中所有的思緒被她強行掐斷,她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要清晰的認知到自己是一個瘋子的事實——

本該回到宴席的魏婕擡步,向前面看起來無比融洽的郎君和女郎走去。

阻擾他們、破壞他們、讓戚子坤的身邊再不能出現其他的青睐者、讓他的眼裏只能看到她!

魏婕始終覺得她厭惡父皇內裏的自私和霸道,但最終,她像是完完全全,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繼承了父皇的劣性。

傲慢且自私,偏執且瘋狂。

戚子坤眸色烏黑,眼底平淡地看着向他搭話的女郎。

他從她的言語神态中,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青睐。

旁邊宣平侯世子一臉揶揄,腮幫子鼓動,完全沒有幫他的意思。

“家父大理寺丞,與戚大人一同共事過,他經常同我誇贊大人……”

戚子坤安靜地聽完女子的介紹,才微笑着有禮地拱手道:“原是錢小姐。”

錢淑淑面似桃粉,雙腮漲紅地點點頭,她被戚子坤的溫和所鼓勵,剛要再張口攀話——

戚子坤淺笑道:“我和世子準備回宴席了,錢小姐請自便。”

……錢淑淑笑容凝滞。

戚子坤的言語間,其實已經是拒絕了。如果眼前的郎君是別的什麽人,錢淑淑便該識趣的告辭,但或許是父親總在她耳邊誇贊戚子坤,有意無意的暗示錢淑淑想讓戚子坤做婿——錢淑淑并沒有覺得戚子坤是在抗拒她。

打一照面,她看着燈火下,俊美宛如月影的郎君,便心生喜愛,見過他溫和有禮的氣質,更是歡喜。

她主動道:“我方才覺得殿裏太悶,便出來吹吹風,現在也該回去了。”

宣平侯世子聞言,戲谑地看看戚子坤,又看看羞澀如桃花的錢淑淑,興奮的直想吹個口哨。

戚子坤無奈地瞥一眼宣平侯世子。

他平淡道:“那錢小姐回去吧,世子突然想更衣,我陪他一起。”

宣平侯世子:“?”

錢淑淑的神情一瞬息凝固,她眼裏劃過一絲黯然。戚子坤這般說法,她一來他便要走,她說走他又要留,其實就是不想同她一起。

戚子坤看到魏婕前,他正暗暗地拽着世子準備離開此處。

一轉頭,便看到了瞳孔如子夜幽黑,面色冰霜的魏婕。

她正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後,不知聽了有多久。

沒有所有女子都喜歡男主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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