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沐梁溪
面對着呼聲特別高的要将他祭旗的行動,殊曲迎有些欲哭無淚,匕首穿心而過的疼痛還沒有過去,如今這自己又要死一次?
殊曲迎強撐着站起來,想讓自己稍微體面點:“有什麽話,大家不能好好說呢?”
刷刷刷刷,幾十炳鋼刀從腰間抽出來,每一柄上面,都倒映着殊曲迎的Hela臉。煞是可怕。
“沒事,我好好說就行,沒事……”
“你看我身無分文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抓我上來做什麽?”
他這一舉動倒是讓那群叛軍覺得奇怪了起來,互相對視:朝廷裏面當官的,都這麽傻麽?
有一個倒是解答了殊曲迎的疑問:“什麽我們抓你,分明是你自己爬上來,讓我們歸降于朝廷的。”
“有這檔子事?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啊。”
這倒是真的,他不過剛剛開了個口,來意都說了一半,剩下的都被那一記窩心腳踹回了肚子裏。
“各位壯士有改天遍地的決心,在下佩服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勸阻呢?”
殊曲迎張嘴又是一通彩虹屁,不要臉的倒是讓那鋼刀收起來許多。
“卻不知各位壯士是要光複前朝?還是要創立新朝?”
“不知道朝號為何?我若是死了,那就是為了新朝而死的第一人,死的光榮,死的偉大,死的具有裏程碑的意義……人死有的輕如鴻毛,有的重于泰山,我這絕對是泰山壓頂寫入史書啊。”
那些人沒說話,但是從他們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種:朝廷的官員都這麽狗腿子麽?
“我就成全了你。”其中一個人将鋼刀往前一砍,眼瞧着就要砍中殊曲迎,殊曲迎上一回看見刀光劍戟就想往前湊的毛病還沒好太全乎,楞了一下這才就地滾開:“你們現在殺我有什麽意義?等朝廷的人來了,你們将我一綁,到時候刷刷兩下人頭落地,那多打天啓朝的臉啊,咱們新朝多有面?”
“……”你到底是哪邊的?
那頭子想了想,倒也覺得言之有理,下令将他看管了起來。
殊曲迎也算是見識過天牢的人,對于他們這種臨時搭建的次等貨,竟生出了一種看管着着實不嚴,若是有武功,他至少有七種逃出去的方法,奈何他看看手掌心,細皮嫩肉的,便一種逃跑出去的方法都想不到了。
他左右看看,身邊倒也是有幾個人,算是有了鄰居:“這位兄臺,你是為什麽進來的?”
殊曲迎問的那人,蜷縮在茅草裏,聽到有新的聲音,這才擡起頭,露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殊曲迎這一路上見過許多的人,有義憤填膺的,怒氣沖沖的,幻想着自己日後吃香喝辣的,心中熱血沸騰的要搞一番事業的。
這張如喪考妣的臉,卻是和所有人完全不一樣。
“我想回家看看。”那人約莫四十歲模樣,明明應該是一個精壯年,卻已經是滿頭白發,語氣中布滿了滄桑。
“他們不讓你下山?”
那人搖搖頭,透過窗戶能看到他的膚色黝黑,是常年累月風吹日下中勞作養成的,雙手粗糙,在天啓朝這樣的農民,大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是一家人的頂梁柱。
“他們家裏面都死絕了,可是我的女兒還沒死,她還不到十歲。沒我照顧她如何活得下去啊。”
“那你家中既然還有牽挂,那為什麽又要當了叛軍?”
這本書通篇八百萬字,殊曲迎若是真的通宵看完,雙眼都要廢掉了,說到底,他認真看的劇情也只有男主當了太子之前的那一部分,後面全靠章節簡介,可那幾千章的章節簡介在經歷了幾個月的任務之後,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況且……書中真的有厲王剿滅叛軍這段?
“誰願意啊。”那人眼中連生的光彩都沒了:“可是我們如果不當叛軍,就要被朝廷絞殺。”
……這是什麽道理?你不造反,朝廷還要殺了你?
“呵,半年前突發來了一場疫病,整個綿城的人有五分之一都被感染。”
“得病的人剛開始與風寒症狀一致,後來整個身上長滿了扁平的疙瘩,長了那疙瘩之後,每過一日疙瘩就破一個,流出濃水。病人痛癢難當,就這樣過了七日,得病的人,就沒了。”
“傳染人麽?”殊曲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傳染。”那人不過說了兩個字,已經面如死灰的臉上,不由自主的又浮現出驚恐的表情。仿佛那樣的景象是人間煉獄。
“最先開始得病的那個人是誰,已經無從得知。”
“有的人傳染,有的人不傳染,靠近了病人的人,有的人當時就發病,而有的人過了半個月才開始發病。”
“得了病的人,剛開始還送往疫館中,後來就直接坑殺。”
“坑殺?”
一旁牢房傳來痞子一樣的語調:“就是得病的人和接觸過得病的人全埋,懂麽?”
殊曲迎應聲望去:只看見一個“人”倚在牢房門邊,瘦骨如柴,就是田間的稻草人都比他豐盈許多。十根手指潰爛,白骨上挂着雪白的肉流着黃膿,慘雜着長到其中的泥土。
讓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殊曲迎連忙轉開了視線。
“怎麽了?怕了?老子就是用這雙手從土裏面把自己刨出來的!他娘的,時疫沒搞死老子,老子還能被土給搞死?”
“你別看老子,這裏面所有人都是從土裏頭出來的。”
“都是‘死人!’”
竟然是這樣?殊曲迎明明知道這些都是虛拟的,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翻湧而起的憤怒。身為綿城的太守,發生時疫不報,反而采取就地坑殺這樣的手段,這和敵國奪城又什麽區別?
綿城的萬人坑裏面,竟然都是自己同袍的屍骨。
不反才怪。
這件事情,他卻是要想辦法告訴厲王。
誰知道這粗制濫造的牢房中,還真的能困住人,他想過辦法将看守的鑰匙奪走,誰知道看守根本就沒鑰匙,換言之,關在這牢房裏面的人,就沒有出去的一日。
“沒用的。”
就在殊曲迎嘗試用碎瓷片挖坑的時候,瘦骨如柴的人從牢門的縫裏鑽了出來。露出骨頭的雙手,從肮髒的衣服口袋裏面掏了掏,掏出一根的銅絲來。
對着鎖眼鼓弄了兩下,鎖鏈啪的一下掉在了上。
一旁牢裏頭的人說道“我看你流裏流氣的,果然幹的是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那瘦骨如柴的人,朝着他晃了晃銅絲:“你想不想出去,求我呀。”
“切,我才懶得出去呢,這裏有吃有喝的還不用幹活,賽過活神仙。”
瘦骨如柴的人沖他友好的笑了笑:“你是個懂的,唉,只可惜這裏頭都是大老爺們,要是有個姑娘就好了。”
他忽然将視線轉向殊曲迎,露出了一口黃牙:“我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如讓我當個女人使使?”
殊曲迎正準備怼過去,忽然聽見他另一旁的牢房傳來磕頭的聲音。
“求求你,讓我出去吧,我還要看女兒,我女兒她才十歲啊。”
“煩死了。”那人手中的銅絲拐了個方向,三兩下,又一只鎖落地:“滾滾滾,你快點滾,天天在老子面前哭,還不夠喪氣的。”
“還有其他要走的嘛?”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銅絲:“我這黃三這輩子,就發過這一次善心。”
牢房裏沒了回應。
“啧,看見沒,只有你們兩個傻子想走。”
殊曲迎過去将他旁邊牢房裏面的人扶起來,看向了瘦骨如柴的那個人:“多謝。”
“啧,我黃三這輩子什麽腌臜的話都聽過,唯獨這兩個字,聽不慣,聽不慣……你要真想謝我,不如你讓我爽爽?”
“您說笑了。”殊曲迎攙着那人走了一段,忽然轉頭對黃三說道:“我的父親當初,也是個街邊的小混混。所有人都恨不得扒他的皮骨,他蔑視所有人,唯獨将我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回答他的,是黃三的喃喃自語:“都是一群死了又活過來的人,所有人都死了,唯獨咱們活了過來,不如當初死了。落得個不死不活,不值當啊,不值當……”
他二人攙着走出了牢房中,畢竟是沒多少人的叛軍,只要能出了牢房,避着點人就不會被抓到。
“我攙您下山。”
“您叫我殊曲迎就行。”
“我姓花。”
他二人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沿着山路又走了一會,殊曲迎忽然覺得不太對,未免太過安靜了。
山間竟然沒有了鳥鳴?還是曾經有大批人馬走過,驚擾了樹上的鳥兒?
殊曲迎停住,如今他們應該是下山,還是先回到山上等厲王剿滅叛軍之後再伺機下山?
若是現在下山碰見厲王一群人,他自己還好說,可是身邊這位“花兄”可如何是好,按照厲王的性格,還不聽他說前因後果,直接殺省事。
“我們回去吧。等厲王上山剿滅叛軍之後,在找機會下山。”
誰知道那花兄搖搖頭:“我閨女還在家裏頭等着我呢。”
殊曲迎看他一點都不想回去的動作,只能跟在他身後,心想自己這副身體好歹也是個小官,保一個人總沒問題的吧。
誰知道他們剛往前走了沒幾步,果然碰到了一群将馬蹄包着的騎兵,其中打頭陣的那位,就是厲王。
他穿着一身戎裝,銀色的铠甲将他包裹的更加壯實,與殊曲迎記憶中穿着蟒袍就已經掩藏不住的肅殺之氣不同,如今他戎裝一換,只一個眼神,就能将人吓破膽。
“哦,這不是我們孤身一人要上山‘勸降’的小執筆麽?怎麽着?你身後那位,就是你勸降的人麽?”
“算是……是吧。”
厲王坐在馬上不動,身邊兩個親衛,下馬将殊曲迎“請”到了馬上。
“厲王殿下,我有話要跟您說。”殊曲迎指了指身邊的花兄:“他家中還有一個十歲的女兒,不如讓他先下山吧。”
“哦?你勸降了幾日,結果勸降了一個逃兵?”厲王對于這些只會紙上談兵,滿嘴孔孟之道的酸腐文人從來都看不慣。他更懶得去聽一個小小的執筆,要說什麽。
“你的話待會再說。”
另有官兵要将花兄當叛軍押解,誰知道剛剛朝着花兄靠近的時候,那花兄和瘋了一樣,竟然将那官兵拉下馬來。
翻身騎上馬,在陡峭的山上就要疾馳而下:“小花還在家等着我,她不能沒有我,我要回去照顧她……”
他此時什麽也看不到了,幾千官兵,山路陡峭,馬匹颠簸,所有他都抛在了腦後,眼前只看見在籬笆中抓着蝴蝶,穿着粉色衣服,紮着小發髻的閨女。
她看見了自己,小短腿拼了命的朝自己跑來,伸出雙手就要往自己身上跳。
“爹爹……爹爹。”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刮過,似乎還帶來一聲遠遠的“不要!”
随後他感覺什麽東西,破開了自己的身體,低頭看去,一只羽箭穿胸而過,露出了打磨鋒利的帶着倒刺的箭頭。
“砰”的一聲悶響。騎在馬上的身體摔倒在地,馬兒沒了主人,慌亂的跑走。
“不要……”殊曲迎愣愣的看着這一切。
他還要帶着花兄去找他的女兒的。
“花兄?”他翻身跌下馬,連滾帶爬的跑到花兄的身旁。
他已經沒了氣息,雙眼瞪得的很大,唇邊帶着一抹微笑,似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