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暫離
第25章 暫離
“褚娘子當初與太子殿下和離, 是因為我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褚瑤沒有預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只是聽到他說因為這件事郁結于心,想了想, 還是如實告訴他, “陸郎君不必自責,我并非是因為你才與殿下和離的……”
幽暗的光線下,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卻好似看到面具之下他的唇角飛速上揚了一下。
“是這樣啊, ”他側過身去咳嗽幾聲,才轉過臉來繼續和她說話, “既然不是因為我, 那你究竟為何要與殿下和離?難道只是因為殿下欺騙了你?”
“也不全然是因為他欺騙了我……”耳邊依稀是廟會上人頭攢動的熱鬧氣息, 記憶在喧嚷中拉開簾幕, 有些話她在心裏藏得太久了,從未給旁人說過, 如今因他這一問, 驀的就有了傾訴的欲望。
反正日後也不會再見到他了,同他說說也沒什麽。
“我家中原還有兩個哥哥,我父親去世的早, 母親心軟糊塗, 被娘家人所求無度, 幸好家中有兩位哥哥撐着,才勉強過了下去。前幾年動亂頻繁, 他們二人被強行征兵, 至今未有音訊傳回來。”縱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提及起來,仍是讓人傷感, “所以我讨厭那些制造動亂的人,若不是因為他們,我的兩位哥哥也不會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裴湛的父親,未稱帝時作為一方藩王卻起兵謀反,揮軍北上直至京城,傷及的百姓何止少數?
陸少淮沉默了,半響未曾言語。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陸夫人當初同她說過的,她身份地位,即便住進東宮,也不可能做他的太子妃。他日後會有很多女人,陸夫人甚至想把陸明姝也嫁給他,褚瑤自知沒有那麽大的胸懷,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雨露均沾,所以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和離。
只不過這件事□□關陸夫人和陸明姝,褚瑤不想在陸少淮面前說她們的壞話。
“陸郎君,先前你兩次說過你虧欠于我,莫非便是因為我與殿下和離這件事?”
對方遲疑了片刻,點頭道:“……是。”
褚瑤笑容明媚:“陸郎君從來都不曾虧欠過我什麽,如今既然誤會都解開了,郎君心頭的負擔想必也能卸下來了,望郎君以後開開心心過日子。”
“好。”
褚瑤起身告辭:“那我先走了,殿下和鳴哥兒還在等我。”
“倘若當初……”他忽的叫住她,在她回眸之際,卻又像是洩了一口氣,将剩下的話咽了下去,“沒什麽,褚娘子慢走,我還想坐一會兒。”
褚瑤笑笑,轉身繼續走了。
回到馬車上,卻只見到奶娘抱着鳴哥兒,裴湛并不在馬車內。
“殿下呢?”她問。
奶娘道:“殿下說那會兒看戲的時候丢了件東西,帶着侍衛去尋了。”
褚瑤“哦”了一聲,瞧着鳴哥兒正睡着,便湊過去盯着兒子得睡顏看:這般小的孩子,醒着時活潑可愛,睡着了也有另一番可愛模樣。
沒過多久裴湛便回來了,手裏拿着兩串糖葫蘆,遞給了她。
“怎的買了兩串,鳴哥兒一串也吃不了。”她瞧着那裹着糖霜的山楂,想着鳴哥兒一定會非常喜歡,只不過他那兩顆小奶牙怕是啃不動。
“鳴哥兒吃一串,你吃一串。”他伸手從她懷中将鳴哥兒抱到自己懷中,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我抱着他,你吃。”
褚瑤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話雖這樣說,眼睛卻是一直盯着這兩串鮮豔欲滴的糖葫蘆,隐隐想起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卻也是鮮少能吃到糖葫蘆。父親在世時,月底結了工錢,偶爾會買兩串回來。
三個孩子分着吃兩串糖葫蘆,她和哥哥搶着把上面最大的兩顆給爹娘吃,一家人吃得其樂融融的,日子雖清苦,卻也是她最幸福的回憶了。
褚瑤鼻頭一酸:大抵是那會兒同陸少淮說起兩個哥哥,所以才會格外傷感。
“怎的不吃?”裴湛見她盯着糖葫蘆怔怔出神,“我讓老板多裹了一層糖霜,不酸。”
褚瑤将糖葫蘆遞到他的唇前,她以前從未吃過上面那顆大的,如今也不想吃:“這顆大的,殿下吃。”
他有些不明所以,卻也随即咬上了那顆糖球,清冽的甜在口中彌漫開來,內裏裹着的山楂也嘗不出酸味了,一路從舌尖甜到了心頭。
*
轉眼已至深秋,褚瑤收到了蘇念的來信,落款寫了蘇念、秋荷和知葉的名字。
信中問及她的近況,為何一直不歸,若有事耽擱也不必擔心家裏,家中一切安好,她的母親身體尚還不錯,給她和鳴哥兒做了兩件秋衣,一并寄過來了。鋪子生意回暖,先前隔壁那家甜水鋪子最近不再擠兌她們,價格恢複了正常。她們打聽清楚了,那家鋪子的掌櫃先前那些作為皆是江家授意,如今江通判被調去儋州做知州了,舉家都搬走了,所以那掌櫃也沒有必要再賠本賺吆喝了。
褚瑤将信細細看了兩遍,心中很是安慰。家中事宜幸得她們三人幫忙照料,她才能安心留在東宮照顧鳴哥兒。
如今明兒身體瞧着并無大礙,柳太醫每日來請平安脈,不外乎只是一些腸胃方面的小毛病,深秋時節晝夜溫度差別大,一不小心就涼了肚子,鳴哥兒這兩日有些輕微的腹瀉,幸而不算太嚴重。
她提筆回信,言辭間感謝她們的相助,提及一些鳴哥兒的近況,而後估算了一番,自己大抵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火漆封緘後,她将信交給阿圓,勞煩她幫忙寄出去。
阿圓捧着信走了出去,那封信在出宮之前去裴湛手上走了一遭兒,裴湛盯着信上那句“不日即可回去”良久,而後重新封好了信,才叫人送去了驿站。
當天忙完公務後,他在回東宮之前去了一趟太醫院,與柳華喝了一盞茶。
次日,柳華來給鳴哥兒請平安脈,說鳴哥兒的病症雖看起來不嚴重,實則不能輕視,若是一個看顧不周導致病情反複,對小孩子的傷害極大。
總之說得很嚴重的樣子,讓褚瑤聽得心裏毛毛的。
恰好此時奶娘也來和她請辭,說是離家太久了,家裏那邊催自己回去了。
當初她與鳴哥兒一起來的京城,轉眼已經過去三個月了,讓她操勞這麽久,褚瑤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便多拿了些錢給她,感謝她這段時間對鳴哥兒的照顧。
奶娘離開後,褚瑤便立即同裴湛說了這件事,想讓他再給鳴哥兒物色一個奶娘。
裴湛卻道:“鳴哥兒已經一歲多了,可以喝些羊乳或牛乳,不必非要奶娘喂養。”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須得找一個能全心全意照顧鳴哥兒的人,可以是宮女,也可以是嬷嬷,又或是,你有沒有要娶的姑娘,只要她為人溫柔善良,日後我也好放心将鳴哥兒囑托給她……”
他的眉頭皺了皺,臉上起了些許變化,不悅道:“孤沒有什麽要娶的姑娘,鳴哥兒這麽小,不會說話,若是旁人照顧不好,他受了委屈也不會說,你是他的親娘,除了你親自照顧,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褚瑤當然明白,所以才要仔細物色人選:“我總歸是要回去的,照顧不了他太久。”
“總要等到鳴哥兒的身子徹底康健,你再離開也不遲……”
“可是……”
“我最近要出宮一趟,”不等她把話說完,他話頭一轉,同她說起另一件事情來,“我去查一件事,大抵要三四天的時日,你安心待在這裏等我回來,不要到處亂跑。”
“好,”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還是想和他商量尋找新奶娘的事情,“那個……”
他似乎有些不滿:“你怎的不問我去哪裏?做什麽事?”
“嗯?”這有什麽好問的,他要做的事情,和她有什麽關系?
“算了,”他煩躁地揉揉她的頭發,“若是這次能查出些眉目,再告訴你也不遲。”
“那奶娘的事情……”她試圖再一次提起。
“天色不早了,早點歇息。”
又打斷她的話。
次日他便離開了,褚瑤睡醒時,阿圓同她說太子殿下走時天色還未大亮,他悄悄過來看了一眼鳴哥兒後才走的。
褚瑤看看還在自己懷中酣睡的小人兒,低頭親了親,這便起身洗漱去了。
半個時辰後鳴哥兒也睡醒了,醒來看不見娘親,咿咿呀呀哭了兩聲,褚瑤聞聲走進來,小人兒看到她,從床上爬起來哭唧唧的要抱抱。
用完早膳後,柳華照例過來給鳴哥兒請平安脈,依舊是昨日那般的說辭,病還未好利索,易反複,要仔細照顧。
這些話褚瑤已經聽過許多遍了,從一開始的心慌緊張到現在冷靜下來的疑惑,她沒忍住問他:“柳太醫,其實鳴哥兒的身體已經無礙了是不是?”
柳華暗暗驚了一瞬,迅速想出了說辭:“褚娘子不可掉以輕心,小孩子的腸胃本就脆弱,尤其是現在開始喝羊乳,初時怕是會有些不适,出現腹瀉的可能性也極大。”
“哦好。”她還以為是他故意将鳴哥兒的病情往嚴重裏說呢。
“我教你一套推拿手法,褚娘子日後可以自己給小皇孫多做做,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多謝柳太醫。”
柳華教了一套十分簡單的的推拿動作,只要能找準穴位即可。褚瑤學了兩遍就學會了,柳華說今天就學到這裏,明天再教她另一套推拿手法。
而後便拎着藥箱離開了,步子頗有些急促。
午時鳴哥兒午睡的時候,永和宮那邊來了人,說是皇後娘娘想請她過去說說話。
這是褚瑤進宮這一個多月以來,皇後娘娘第一次要求見她。
又或許不是第一次想要見她,只是先前幾次都被裴湛擋回去了。如今裴湛出宮辦事,沒了他的阻攔,褚瑤自然不好拒絕,于是便叫阿圓守着鳴哥兒,自己随那人去了永和宮。
在去永和宮的路上,褚瑤設想過場面定然不會很好看,皇後娘娘應該很讨厭她,畢竟她沒名沒分地住在東宮裏,定然對裴湛的影響不好。
況且奶娘當初也同她說過,鳴哥兒的周歲生辰宴其實是太子殿下的相親宴,上有許多官宦人家的大家閨秀在,皇後娘娘本意借着這次宴會給太子選妃,最後卻不了了之,想來也與她脫不了幹系。那一晚她被人莫名引到偏僻宮苑和陸少淮見面,裴湛得知她不在東宮後早早從宴席上回來,派人四處尋她……
平心而論,若她是皇後娘娘,自己的兒子和前妻之前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她也會很糟心,會十分讨厭這個“前妻”的。
所以在進入永和宮之前,褚瑤就已經做好的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莫過于打罵一頓趕出宮去。
她不怕被趕出宮去,就是放心不下鳴哥兒。
帶着幾分忐忑,她走進了永和宮,被引到配殿中等候。
不多時,便見庑廊下走來兩人,年長的嬷嬷扶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褙子的女子,那女子氣質雍容華貴,容貌端莊典雅,眉眼間依稀有裴湛的影子,想來便是太子的生母,當今的皇後了。
她比褚瑤想象的年輕許多,想來是因為貴族女子大都極為注重保養,全然不像是已經做祖母的人了。
褚瑤比手行了一個萬福禮,這些日子在宮裏多少學了一些禮數,只是一直未曾有發揮的機會,如今算是第一次行禮,生澀中帶了幾分局促。
皇後緩步走到她身前,目光輕柔掃過,語氣是她意料之外的和善:“你便是褚瑤?先前只從旁人口中聽說過你,一直未曾見過,原來是這般清秀的佳人,難怪太子對你格外珍重……”
“謝皇後娘娘誇贊……”
“坐吧。”皇後從她身邊走過,在主坐上落座,有宮女随即過來奉茶。許是瞧出她的緊張不安,皇後嗓音含笑,“莫要緊張,本宮叫你過來,是有件好事要同你說。”
褚瑤疑惑地看了過去。
“本宮想着,你既然是鳴哥兒的生母,總是一直沒名沒分地住在東宮,對你或是對太子總歸是不太好。你是太子在民間以正妻之禮娶進來的,做昭訓或奉儀太委屈你了,你若願意,可從承徽做起,想來憑着太子對你的情分,日後慢慢升至良娣也只是遲早的事兒,”她彎起唇角,溫和中帶着幾分上位者施舍的憐憫,“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