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交易

第24章 交易

“原本要娶阿瑤的人, 是我……”

陸少淮的話,如同一聲驚雷,在裴湛腦中炸開。

他向來克己慎行, 大多時候喜怒不形于色, 唯兩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次是褚瑤與他和離時, 稱她當初想嫁的人是陸少淮,她對陸少淮早就心生好感。一次是前些日子, 她因為瓊酥散的作用短暫失憶,将他認成了陸少淮, 還說喜歡他……

他以為褚瑤對陸少淮就算念念不忘, 也只是一廂情願, 陸少淮不可能娶一個成過親的女人, 自己多費些心思哄着,她的心遲早還是會屬于自己。

今日方知, 竟不是褚瑤一廂情願, 而是他們二人彼此都有意?

可那又如何?

“是你的母親将她嫁給了孤,想來你和阿瑤當初并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孤娶她時并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意, 如何算搶?”

“殿下當初不知情, 确實算不得搶, 是我言辭有失,”陸少淮臉上卻不見任何歉意, 他說, “我當年向母親表明了求取阿瑤的心意, 母親不同意,所以才會趁着我與殿下交換身份之際, 故意将阿瑤嫁給殿下……”

“你既知曉是你母親故意為之,又憑什麽覺得是孤搶了她?”

“因為殿下當初用的是我的身份,阿瑤以為殿下是我,才同意嫁到陸家的。”他眼底滿是不甘,“殿下可明白?倘若當初不是陸家二郎求娶,阿瑤她不一定會嫁。正是因為她以為是我要娶她,才陰差陽錯嫁給了殿下!”

陸少淮盯着他,緩聲質問:“如此,難道不算是殿下奪人所愛麽?”

裴湛沒有說話,他坐在那裏,神情紋絲不動,身上籠罩着一層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

陸少淮的話他無法反駁,也不需要反駁。

須臾之後,他忽而笑了,嘴角扯起一抹諷刺:“你同孤說些,就是為了利用孤對你的虧欠,換陸明姝一命?”

陸少淮跪下相求:“只要殿下願意将明姝交由我們陸家自己處置,我向殿下保證,永遠不讓阿瑤知道我的心意!”

褚瑤還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裴湛微微倚靠在太師椅上,扶盞喝茶,心情好了許多:褚瑤不知道陸少淮喜歡她,她每每說起陸少淮時神态清朗坦蕩,想必對陸少淮也再無其他念想,倘若趁此機會徹底斬斷陸少淮對她的妄念,倒也不失為一樁劃算的交易。

他已經決定答應陸少淮,甚至幫陸少淮想好了處置陸明姝的辦法,既能不損害陸家的聲譽,也能叫陸明姝永遠沒有機會作惡。

故意将陸少淮晾了一會兒後,他才悠悠說道:“陸明姝……孤暫且不送她進大理寺了。通州那邊有座皇家寺廟,先前後宮犯了錯的太妃們都在那裏苦修,叫陸明姝去那裏侍候太妃,終身不得下山!”

陸少淮壓下心中翻滾的苦澀,伏身拜謝:“謝殿下恩典。”

“起身吧。”裴湛擱下茶盞,拂了拂衣袍,起身準備離開時,方想起自己來此還有一事。“孤聽阿瑤說,那晚你們見得匆忙,你還有話未曾說完?”

陸少淮斂着眸子立在那裏,面上覆着一層薄薄的哀傷:“我已經……沒什麽可同褚娘子說的了。”

裴湛眉毛微挑,大抵猜到了他原本想同褚瑤說的話。

幸虧今日自己親自走了這一趟,否則簡直後患無窮。

“既沒什麽好說的,日後你們也不必再見面了。”他拂袖離開,“三日之內,将陸明姝送走!”

“是!”陸少淮躬身相送,寬廣的大袖擋住了他陰霾的容顏。

*

城隍廟會一年只舉辦三次,這是新帝繼位後的第一個廟會,京都府尹有意大辦,特意從淮南一帶請了有名的戲班子,在城隍廟的牌樓上連唱三天。

廟會上游人如織,熱鬧非凡,熙熙攘攘擠了數百丈,各式生意讓人眼花缭亂,珠寶玉飾、绫羅綢緞、花鳥蟲魚、古玩字畫,叫賣聲此起彼伏。木偶戲、說評書、舞獅子等武藝雜耍被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層……

裴湛單手抱着鳴哥兒,另一只手時不時去撈偶爾被人群擠到後面的褚瑤,避免她被擁擠的人群沖走。鳴哥兒懷裏摟着一個憨态可掬的磨喝樂,褚瑤手中拿着面人兒、糖人兒和竹蜻蜓……

旁人瞧着只以為是一對年輕恩愛的小夫妻抱着孩子出來游玩,哪裏能想到他們如今只是單純的為了孩子才湊到一起。

城隍廟在廟會的中央,四方百姓來此進香擺供,祈福祈壽,自外面往裏看去,香客們摩肩接踵,一步一挪往裏面流動。

褚瑤原也想進去上一炷香的,見裏面烏泱泱的一片,怕擠着鳴哥兒,便歇了這個念頭。

恰逢午時,鳴哥兒開始犯困,裴湛将他交給奶娘,讓她抱着鳴哥兒去馬車上睡個午覺。

奶娘抱着鳴哥兒離開,他牽起褚瑤的手:“走,進去祈福。”

褚瑤不适,本能地想抽回手來,對方卻牢牢握着不肯松手,一臉正色地給出理由:“人多,莫走散了。”

“我們并非夫妻,也非對彼此有情之人,”她試圖掙了掙,“這樣不好……”

正說着,身後忽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形不穩往前趔趄了一步,被裴湛眼疾手快地撈到懷裏:“都和你說了,人多。”

他終于肯松開她的手,下一瞬卻是直接擁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很想說不進去祈福了,可是被泱泱人群往廟內湧去,若是轉身逆流離開,只怕是更困難。

褚瑤只得硬着頭皮往裏面走,幾乎半個身子都被裴湛擁在了懷裏。身後也不知是何人,時不時的撞裴湛一下,每撞一次,他就将她擁得更緊一份。

她十分懷疑身後那人是故意撞上來的。

于是在下一次對方撞過來時,她沒忍住回頭怒斥了一聲:“為何不能好好走路?總撞我們作甚?”

沒想到身後也是一對小夫妻,丈夫護着妻子,妻子護着自個兒的肚子,褚瑤在看到那女子隆起的腹部的時候,就後悔了。

被褚瑤這一聲斥責,那男子連連道歉:“抱歉,我家娘子有身孕了,不得已沖撞了二位,實在對不住……”

褚瑤為自己方才的動怒而感到羞愧:“沒、沒事,既然懷孕了,自然該好好護着。”

她滿臉通紅地轉回臉來,良心受到了極大的譴責。

感受到依附的胸膛微微震顫,汩汩笑意從上方傳了過來。

不用擡頭,就知道裴湛在笑她。

可惡,事先也不提醒她一下,就知道笑話她。

她伸出手,暗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他身子一僵,随即笑得更不加掩飾了。

終于走到佛堂門口,守在一旁的小道士熟練地遞給他們各自三炷香,裴湛擁着褚瑤正要進去,小道士伸手将他們攔下:“施主,要付錢。”

“撲哧……”這次輪到褚瑤笑話他了。

祈福之後,裴湛帶着她去廟會上吃了些東西,飽腹之後邊逛邊買,估摸着鳴哥兒快睡醒了,才往回走去。

鳴哥兒睡足了午覺,裴湛便抱他去牌樓下聽戲。

眼看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他卻一直未提安排她和陸少淮見面的事情。

褚瑤想着他既已經答應自己了,想必應該早有安排,便也沒開口問。況且難得看到這麽好的戲班子來演出,看着看着,便将與陸少淮見面的事情忘之腦後了。

天際逐漸染上霞光,牌樓上的戲唱完了一段,要回後臺休息換裝。打雜的人逐一往點亮牌樓上的燈籠,說晚上還有表演,叫大家吃罷晚飯莫忘了回來看。

裴湛起身準備離開:“鳴哥兒太小,不宜在外面過夜,回宮吧。”

褚瑤跟着一起離開,走到馬車旁邊才忽然想起來:“殿下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裴湛停下腳步,偏過頭來看她:“沒忘,他白天不想出門,所以特意安排的晚了些。”

他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朱雀橋:“你去那裏等候,想必他一會兒就來了。”

褚瑤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朱雀橋邊有個賣甜水的攤子,攤子邊上立着一盞不太明朗的燈籠,許是因為光線不算明朗,所以生意不是很好的樣子,只有兩桌客人坐在那裏聊天喝水。

倒是個安靜說話的好地方,只是怎的好像是他随手指出來的一處似的?

“我便不過去了,叫洪杉同你一起。”裴湛對她很是放心的樣子,抱着鳴哥兒上了馬車。

褚瑤在那甜水攤子上坐了一會兒,一碗鹿梨漿下肚,天色愈發昏暗了些,翹首四顧,終于瞧見了姍姍來遲的陸少淮。

他身穿月牙白開襟長袍,腰間系絲帛束腰,頗有幾分風姿綽約,玉制面具雅致秀氣,在他溫潤的臉上并不顯怪異,反而襯得面龐更為俊逸柔美。

他翩翩而至,在她對面的長凳上坐下,背對着那盞昏黃的燈籠,颔首向她打招呼:“叫褚娘子久等了。”

他嗓音有些喑啞,和之前聽到的聲音不太一樣。

“咳咳,”他擡袖掩住口唇,側身咳嗽了幾聲,“我不慎染了風寒,莫要傳染了你。”

“無礙,你既身體不舒服,我便也不耽擱你太久,”況且裴湛還抱着兒子在馬車裏等她呢,“上次在宮裏見面,你說還有件事情要同我說,是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想着你如今住進了東宮,我那兩個妹妹也在宮裏,你們可以互相照料。”

原來是要說這個啊?

還以為是什麽很緊要的事情呢?

“其實談不上什麽照料不照料的,我住進東宮這些時日,也只見過明姝一人,還未曾見過明芙。她們是親姐妹,而我只是她們的前嫂嫂罷了,甚至連前嫂嫂都算不上,至多只是認識的人罷了,我照料不了她們,她們也不需要我的照料。有你們陸家做倚靠,她們在宮裏自然不會受什麽為難,你不必擔心……”

他倒也沒有多說什麽,随口附和道:“你說的對,是我多慮了。”

既沒有什麽大事要說,褚瑤便也不便久留:“倘若沒有別的事情……”

“褚娘子這次進宮,是來與太子殿下重修舊好麽?”他忽然抛出這樣一個問題來。

他們的關系,好像還沒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不過同他解釋一下也沒什麽:“不是,鳴哥兒身體不好,所以我過來照顧他一段時間。”

“我有一事不解,郁結心中許久了,”他的手臂撐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傾身,卻仍垂着頭,面具兩側的發絲柔軟地随微風搖曳,“褚娘子當初與太子殿下和離,是因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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