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貴客
第30章 貴客
午時陽光正好, 天色藍得純淨,桂花已謝,菊花卻是開得正好。
永和宮中, 嬷嬷讓人搬來了幾盆開得正好的金鈴菊, 花朵黃而圓潤,開得甚是嬌憨好看。
皇後卻是無心欣賞, 撐着額頭閉目小憩。
有人輕聲喚嬷嬷,兩人走到殿外的庑廊下說話, 那人說今早安排的事兒出了一些變故。
嬷嬷臉色一凜:“怎的?沒把人弄走嗎?”
那人道:“弄走了,但是半路被一夥蒙面人給劫走了?”
嬷嬷心頭一驚:“老天爺哎, 別是太子殿下的人給劫回去了吧?”
“應該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嬷嬷這會兒着實有些心慌:她原本只是給皇後出主意把褚瑤弄走, 以為只要把人送回綏州就沒事了, 沒想到後面會橫生枝節, 竟将人給劫走了。
她忙進去向皇後禀報,皇後得知這件事亦是十分詫異:“若對方來者不善, 她豈不是兇多吉少?”
皇後雖不喜歡褚瑤, 但也從未想過要傷害她,今日之事讓嬷嬷仔細囑咐辦事之人,須得将人安全送回綏州, 不得損傷分毫, 沒成想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原還想着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日後太子追查起此事,很容易便能查到永和宮裏來, 屆時只要褚瑤人還在, 就不是什麽大事, 可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又該如何向太子解釋呢?
“派人去尋尋看, ”事情脫離了控制,皇後也頗感無奈,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實在尋不到,就算了。”
“是。”嬷嬷領命下去,立即去安排人搜尋了。
*
褚瑤從昏迷中醒來,覺得自己大抵是遇到拐子了。
她記得自己正往山上走着,人群中忽然起了争執,有人摔下了石階,有人則趁亂用一塊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醒來時身上被繩子綁着,眼睛上蒙了黑布,嘴巴也被堵住了。
此時她正身處一輛極速行駛的馬車中,她不知自己要被送去何地,也不知自己即将面臨怎樣的劫難,反正大抵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了。
不過她想,幸好今日她沒有抱着鳴哥兒一起出來,不至于讓鳴哥兒和她一起遭難。
只是不曉得,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兒子了。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她被颠得七葷八素之際,終于停了下來。
她假裝仍在昏迷,有人進來将她扛下了馬車,她聽到了對方拍門的聲音,門開後走了一段距離,便聞到了濃烈的胭脂香氣與酒氣,那人扛着她拾級而上,轉彎走了些許距離,推開門進了一個房間,将她放到了床上。
那人試了試她的鼻息,見她沒事,才坐下來休息。
不多時房間中又進來一人,聽聲音是個年歲不小的婦人,未語先笑帶着習慣性的谄媚與油滑,鼻音稍重像是還未睡醒。
“怎的這麽早就送來了?還以為要許久呢,我這才睡了一會兒……”
那人笑道:“遇到幫手了,事情比想象的容易……”
褚瑤感覺得到那婦人在打量自己:“不曉得你家主子怎麽想的,我這樓裏什麽樣的姑娘沒有?犯得着去外面現綁一個麽?”
那人道:“這位小娘子可非比尋常,要緊得很,你千萬将人看住了,若弄丢了,你這條命也別想要了。”
那婦人似是有些膽怯:“怎麽?難道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娘子?可別連累了我這花樓……”
“放心,只在你這裏放一個晚上,明早兒天不亮就弄走,日後不管何人問起,只咬死了說沒見過她,不會有什麽事的。”
“那好吧……”那婦人顯然有些惶恐,但人已經送到了,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了。
“把人看緊了,晚上之前找人給她洗漱幹淨,等貴客來了,将人引到房裏便是了,”那人想了想,又囑咐道,“記住,不能讓任何人帶走她,就算是貴客也不行!”
“我知道了……”那婦人喃喃道,“祖宗哎,早知道便不接這燙手山芋了……”
褚瑤從他們的對話中大抵知道了自己現在身處一座花樓,他們似乎不會傷及她的性命,但是他們口中的“貴客”是誰?是那位“貴客”命人将她綁來的麽?
應該不是。
因為那男人說,就算是“貴客”也不能帶走她。
所以到底是誰費這麽大的力氣把她綁來?
是要用她來讨好那位貴客麽?
他們談完之後,那男人便先一步離開了。
那婦人坐在床邊将她有看了一會兒,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大抵是想試探試探她有沒有醒來,随即叫人進來燃了一種叫“忘憂”的熏香便離開了。
褚瑤沒聽過這種香,但也能料想到是一種叫人聞着便昏沉的迷香。
褚那婦人安排了兩個人守着門口,二人在外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外面偶爾傳來女子的聲音,但不多,想必都在歇息。
褚瑤被反手綁着,對方打了死結,她掙掙不開,可又不想坐以待斃,便只能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地試圖松動身上的繩子。她不敢動作太大,怕被外面的人聽到,直至手腕腳腕被粗粝的繩索磨破了皮肉,身上也出了一層汗,她終于掙脫了手中的繩索,随即坐起身來眼上的黑布扯下來,吐掉嘴裏的布,再将腳上的繩子拆掉……
環視四周,屋內一張圓形的如意桌上,熏爐裏冒出絲絲縷縷的煙霧。這些煙霧叫她身上軟綿無力,她脫身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撐着身子走到桌前,摁滅了這熏香。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來到窗邊,一點一點推開窗戶,往下瞧了一眼:是二樓,不算高,跳下去應該也不會受傷。
她搬來桌內唯一一張矮凳,踩着攀上了窗戶,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腳腕登時傳來一陣劇痛,想來是崴到了,她硬是一聲不吭,拖着步子一步一挪往後院門口走去……
眼看那木門就在眼前,只差兩步便能到達,可這裏的人還是發現了她,将她帶回了樓上。
看守她的那兩個人挨了那婦人的兩個耳光,那婦人一臉被吵醒後的煩躁,用染着鳳仙花汁的長指甲挑起褚瑤的臉,不悅道:“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事已至此,褚瑤也別無他法,只得搬出了裴湛,小聲與她說:“我是東宮的人,你最好放了我,否則太子殿下遲早查到你這裏來……”
對方聽到這話,顯然吓住了。
她猜想這位小娘子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萬沒想到竟是東宮太子的人。
“你、你真的……”
褚瑤進一步勸說道:“我知道綁我的人不是你,你若現在放了我,我保證不會追究你……”
“你若真的是東宮的人,”那婦人目光流轉,在心中計較了好一會兒利害得失,終于下了決定,“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褚瑤急了:“你就不怕……”
“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婦人言語中充滿了後悔,但事已至此已經沒了回頭路,“我若放走了你,今日我便小命不保。若不放你,我興許還能有活路。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旁人的棋子罷了……”
那婦人倒也沒再繼續為難她,只是叫人多加了些熏香,中午還叫人端來飯菜喂她。
只是褚瑤被那熏香熏得頭暈惡心,根本吃不下東西,對方強行喂了她幾口湯,也被她全部吐出來了。
下午搬來了一個浴桶,樓裏的兩個姑娘将她按到水裏洗了一通,末了給她換了一身輕薄的衣服,将她扶回床上,端來一碗藥讓她服下。
想到晚上即将受到的屈辱,褚瑤緊閉着嘴巴不肯喝。
她倒是要看看,那個“貴客”到底是誰?
“娘子将這個喝了罷?”其中一位姑娘勸她,“這是讓人昏睡的藥,你睡着了就沒那麽難受了。”
那姑娘滿眼同情看着褚瑤,想到自己被送進這裏的第一日,也是被人強行灌了藥,醒來之後一切都不可挽回。
褚瑤不肯喝,她們兩個便硬灌了下去,守着褚瑤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才嘆息着離開。
*
日落花梢,金烏将墜,暖香樓才一開門,便迎來了許多熟客。
樓裏的姑娘們憑欄賣笑,各自招攬着生意。
今日樓裏來了一位眼生的公子,衣着銀鼠色勾曲紋圓領長袍,腰間綴着數枚玉璧,優雅中斂藏着尊貴,更難得生了一副好樣貌,那雙潋滟多情的桃花眸,随意一瞥,便生出幾分魅惑之意。
他一進來,便引的樓裏的姑娘頻頻示好,可惜他左右逢源調戲了幾位姑娘後,便砸了重金點名要了樓裏的行首,丢下姑娘們徑直去雅間裏聽喝酒曲兒了。
“主子怎的親自過來了?萬一日後太子殿下查到這裏來,豈不是對主子不利?”今日負責綁送褚瑤的那人,正是當今三皇子裴易手底下的。
“我不來,他早晚也能查到我身上。”裴易滿不在意,“都安排好了?”
那人道:“是,信箋早半個時辰前就送去陸府了,這會兒想來陸二郎已經快到了……”
裴易慵懶地靠在羅漢床上,聽着曼妙的琴音,悠悠道:“那可有熱鬧看了。”
把褚瑤送給陸二郎,是二皇兄拉攏陸家的第一步。
其實憑陸家在朝中的那點兒勢力,本不值得他門如此費心讨好,可陸家與旁家的不同之處,在于陸家有一位和當今太子殿下長得十分相似的陸少淮。
如今陸少淮雖自毀了容貌,但那張臉未必不可修複。
倘若在修複之餘,再用些手段,把那張與太子七分相似的臉變成十分,日後偷梁換柱……
簡直妙哉!
“瞧,他來了。”裴易所在的雅間,開了一個窗格子,正好能瞧見有人引着陸少淮,往褚瑤所在的那個房間走去。
他身形修長,許是因為做過三年太子替身的緣故,連走路的姿态都十分肖似裴湛。
也難怪二皇兄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父皇雖一直暗中扶持二皇兄,但實際上卻從未有過廢儲的心思,二皇兄只是父皇壓制太子勢力的一枚棋子罷了,既是棋子,便總有被棄用的那一日。
二皇兄前幾次刺殺太子引起了父皇的不滿,暗中給了他幾次教訓,撤了他不少實權,既然除掉太子無望,何不如換一個傀儡掌控在自己手中……
先前他就提醒過裴湛,二皇兄生了拉攏陸家的心思,可惜他這位太子皇兄太過自負,甚至不肯耐下心來聽他把話說完,才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今日結果如何,陸二郎究竟會站在哪一邊,就看他今晚能不能把持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