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從西側小樓出來,徐斯衍帶着明舟穿過草坪來到主樓的正廳。

挑高的門廳氣勢恢宏,深色大理石鋪就的地板莊嚴肅穆。

還未進去就已經感受到一股壓迫感。

正廳已經坐了不少人,都是直系或旁系的徐家人。

滿屋子人看到徐斯衍進來,立刻收了讨論的聲音,定睛看向他們。

傭人端着茶盞站在一旁。

徐斯衍執起一杯遞到徐遠瞻面前,“爸。”

徐遠瞻接過喝了一口。

明舟緊随其後,乖巧恭敬地端着茶盞遞過去,“爸,您請喝茶。”

徐遠瞻看了她一眼,停頓大約三秒,接下。

“坐吧。”徐遠瞻語調渾厚低沉,聽着頗具威嚴。

徐斯衍帶着明舟坐到下首空着的兩把椅子上,這個位置比徐聞洲和賀語畫的位置要靠前,彰顯接班人的地位。

對側徐佑川的位置空着,上首徐遠瞻身旁的位置也是空的。

管家站在徐遠瞻身旁說道:“太太說她感冒還沒痊愈,又在咳嗽,怕傳染給大家,就先不見了。”

此話一出,底下傳來些微幾聲議論。

當家太太果然看不上這位新進門的兒媳婦。

不僅昨天的訂婚宴沒有出席,就連早上的敬茶也不來。

作為被議論的當事人,明舟始終面色如常地坐在椅子上。

給長輩敬完茶,底下一群徐家的小輩開始給明舟回禮,烏泱泱的十幾號人站了起來,一掃眼過去,面色卻瞧不見有多恭敬。

傭人照例端上一杯濃茶給明舟,還未放下,身旁的徐斯衍便道:“換杯丹桂牛乳茶來。”

明舟愣了一瞬,随即明白過來,擡睫看向徐斯衍,梨渦淺淺顯露。

丹桂牛乳茶,一聽就是女孩家愛喝的東西。

看來三公子對三少夫人是真放在心上,連她愛喝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再瞧二人這番對視,可不就是實打實的含情脈脈!

底下人看明舟的眼神又有了新的變化,不再像剛才那般輕視。

世家大族都是一些見風轉舵的主,慣會看人眼色行事,精明刻薄仿佛與生俱來。

見禮結束,一屋子人退了三分之二,留下的是關系更加親密的直系徐家人。

氣氛也不似方才嚴肅,大家甚至聊起了家常。

徐遠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視線落在徐斯衍和明舟身上,“找個時間把證領了,至于婚禮……”

聞言明舟心底一緊,餘光看向徐斯衍。

“小舟還在上學,婚禮等她大學畢業後再辦也不遲。”

徐遠瞻沉凝了片刻,好在最終并未幹涉,“嗯,你們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成家了,每個月多回來住幾趟,陪陪你媽和你奶奶。”

徐斯衍:“知道。”

明舟跟着在一旁乖乖點頭。

敬茶結束,徐斯衍帶着明舟繞過主樓,穿過後花園,迎面是一棟兩層高,偏中式江南風格的獨棟小別墅。

明舟眼前一亮,“奶奶一個人住在裏面?

“嗯,這是爺爺生前為奶奶親手設計建造的小樓。”

小樓門前綠意蔥郁,臺階矮平,一側還有專供輪椅行駛的坡道。

這裏更加安靜,适合老人家養病。

老太太這會兒剛醒,正靠坐在床沿。

明舟站在床邊一臉乖巧地喊道:“奶奶,我是小舟。”

“哎喲,是我寶貝孫媳婦啊。”

老太太親親熱熱地拉過明舟的手,仔仔細細打量她,“長得比你奶奶年輕的時候俊多了。”

明舟含笑回應,垂下睫毛安靜聆聽老太太說起往事。

老太太說上幾句話就要輕微喘氣,汁源由扣摳群,以污二二期無兒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氣息不勻,行動也不便,但她一雙眼清澈透亮,不見疲态,床頭甚至還擺放着幾個舊時樣式的玩偶,童心未泯。

“你先陪着奶奶,我去回通電話。”徐斯衍拿起手機對明舟道。

明舟點點頭,陪着老太太說了會兒話,扶她下床。

待老太太要用早餐,她才離開。

站在小樓門口左右張望,卻不見徐斯衍身影。

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打電話了。

明舟只好自己往花園裏走去。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兩側,南天竺,無盡夏,芙蓉菊,山茶,一步一景。

明舟的腳步停在一株開得正好的風車茉莉旁。

花苞素潔清幽,淡香甜郁,只是還沒欣賞片刻,一道聲音便擾了過來。

“三嬸嬸。”

聞聲回頭,明舟愣是一怔,滿腦袋問號:“……你在叫我?”

徐峰面露讨笑的走上前,語氣那叫一個熱切,“三嬸嬸,上次是我不好,喝多了酒犯糊塗,您別見怪。”

“……”

徐斯衍是說過徐峰是他的親戚。

但——她實在沒想到竟然是這麽一種親戚關系。

誠然她并不想要這麽一個大侄子,如今卻也不得不接了三嬸嬸這個稱呼。

“你有事嗎?”

徐峰打開手裏捧着的一個暗藍絨盒遞到明舟跟前,“這條南非鑽石項鏈是我特地從拍賣會上得來的,就當是賠罪禮和見面禮,還望三嬸嬸給我這個面子收下。”

“不必了,只要你日後正經做人,別讓我們這些長輩收拾爛攤子就不錯了。”

明舟語氣清冷,長輩二字卻擲地有聲。

徐峰臉上閃過一絲窘迫,甚至咬牙切齒想罵人,但也只能忍着。

徐斯衍聽見這邊動靜,自明舟身後走了過來。

徐峰立刻一臉讨好:“三叔。”

徐斯衍淡淡颔首:“奶奶很久沒見你了,去看看她吧。”

“哎好好好,我這就去,”徐峰捧着絨盒,“這項鏈真是我一番心意,您看這……”

“不必,拿回去吧。”

“那,那好吧。”

話到這份上,徐峰也只得悻悻作罷。

徐峰走後,明舟仍有些無語,扭頭問徐斯衍:“他真是你的侄子啊?”

“嗯,遠房侄子,年紀比我小三歲。”

明舟更加無語:“……他還比你小?”

不是,瞧徐峰那胖頭魚樣式的腦袋和身材,還有那下垂的腫眼袋。

說四十都有人信,結果竟然比徐斯衍還小三歲?!

果然酒肉催人老。

不像徐斯衍,修身養性清心寡欲的,尤其是洗完澡後脫下板正西裝,穿着寬松睡衣,烏黑碎發三七分蓋眉,跟A大那些男大生沒什麽區別。

-

午飯過後,邁巴赫緩緩開出徐公館。

眼見那片恢宏的建築群越來越遠,明舟降下車窗,忍不住探頭朝外深嗅一口。

真好啊,空氣裏都是自在的味道。

那座人人都向往的府邸于她而言,簡直跟牢籠沒有任何區別。

一舉一動備受監視,萬衆矚目。

還好她不用長期住在這兒,不然真受不了。

徐斯衍偏頭看着她的動作,薄唇輕扯,“怎麽,有壓力了?”

明舟一頓,回過頭來,笑容十分官方:“怎麽會,有徐老板您跟我打配合,沒壓力,一點壓力都沒有。”

半小時後,車子駛入京市大道,目的地是區民政局。

辦理時間是提前預約好的,沒一會兒工夫,明舟手上就拿到了新鮮出爐的小紅本。

紅本晃眼,分量很輕,她的心情也沒有多大的起伏,仿佛是來吃了頓飯這麽簡單。

這就結婚了?好像也不過如此。

身旁還有好些正在等待領證的新人,一個女孩瞧見明舟這般波瀾不驚甚至有點兒塵埃落定的解脫神色,忍不住問身旁男孩:“老公,确定這邊是結婚登記不是離婚登記嗎?”

回到車上,明舟随手把結婚證往包裏一塞,“我下午還有一節課,得回學校了。”

徐斯衍點頭,吩咐前頭肖白:“去A大。”

一路無言,明舟拿着手機在浏覽信息,徐斯衍則用平板電腦看文件資料。

肖白自後視鏡中看一眼。

別說,這二位坐一塊兒還挺和諧。

即将抵達A大,徐斯衍關掉平板,轉頭問明舟:“明天上午有時間嗎?”

明舟收起手機,“怎麽了?”

“有份協議需要你本人簽字,肖白到時候會來接你。”

“可以,”明舟應道:“我明天剛好沒課。”

車子停在A大門口,明舟開門下車,陽光照在她白淨無瑕的臉上,兩個梨渦盈盈浮現,“謝謝徐老板送我回來。”

也朝前頭駕駛位的肖白說道:“肖助理再見。”

“明小姐慢走。”

待人走遠,肖白不由說道:“老板,沒想到明小姐的接受能力還挺強的。”

車窗半降,看着那道走遠的小小背影,徐斯衍眸光意味莫名:“她很聰明。”

會變通,不矯情,那張白淨小臉更是說紅就紅。

三分柔情,欲語還羞,恰到好處。

-

晚上十點,寝室大樓燈火通明。

宋幼寧從浴室出來,摘下洗臉發箍,拿起補水噴霧随意往臉上噴了兩下,主打一個糊弄式護膚。

完事兒正要爬上床,瞥見明舟正兩手飛快敲着鍵盤,她伸腦袋看過去,“舟舟,你怎麽在寫明天的作業,老師不是說明天在課堂上直接做嗎?”

“我請假了,老師讓我把作業提前做好發給她。”

“幹嘛去?又有兼職嗎?”

“不是,徐斯衍讓我去簽協議。”

“什麽協議這麽急啊,不可以改天嗎?”

明天要上的課是明舟最感興趣的課程,她可從未請過假。

明舟伸臂轉了轉,調整了下有些酸痛的坐姿,“時間都定好了,改來改去的麻煩,況且……協議早點簽了大家才安心。”

大概是以後合作結束,離婚時她需要淨身出戶之類的協議吧。

她要是拖着,難免顯得自己居心不良似的。

“舒舒去哪了?”

明舟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圖書館關門時間早過了。

“她今晚去隔壁睡,思思請假回家了,許漾一個人不敢睡,讓舒舒陪她呢。”

宋幼寧打了個哈欠,“你快點寫完睡覺吧。”

“嗯,你先睡。”

明舟敲着鍵盤加快速度,終于在淩晨十二點半肝完作業。

洗了把臉躺在床上,卷過被子,醞釀睡意,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想起昨晚。

她枕着徐斯衍的手臂睡了一晚,現在想起來,睡得還挺舒服。

-

次日上午八點。

熟悉的珍珠白商務車停在校門口馬路上。

肖白單手敲着方向盤,瞥見從校門口走出來的人,他解開安全帶下車。

自動車門緩緩打開,肖白掌心護靠在門沿,“明小姐請。”

明舟沒急着上車,把手裏提着的東西遞過去,“這是我們食堂的早餐,也不知道你吃了沒有,就順帶多買了一份給你。”

“謝謝明小姐。”肖白伸手接了過來,還挺受寵若驚,對明舟的印象也一點點改觀。

衍哥都沒給他買過早餐呢,還是老板娘貼心啊。

肖白把明舟送到了信誠律所樓下。

許言隽的助理把她帶進了許言隽的辦公室。

明舟觀察四周,禮貌寒暄一句,“沒想到許律師年紀輕輕,就已經主理這麽大一間律所了,真是年輕有為。”

許言隽謙和一笑:“明小姐過譽,請坐。”

待她落座後,許言隽從公文包裏拿出幾張薄紙遞了過來。

協議的內容很直接,若和徐家的婚姻關系斷裂,她自願放棄財産分配,淨身出戶。

明舟拿起協議,一目十行。

許言隽觀察着她的神色,溫聲解釋:“這是徐家規定的協議,便是徐大公子的夫人賀語畫女士也曾簽署過一模一樣的。”

“我明白。”

明舟拿起簽字筆,爽快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按了手印。

許言隽接過協議,放進文件袋後裝入公文包裏。

明舟擡眼過去,留意到他的黑色公文包側邊竟然挂着一串粉紫色的挂鏈,墜了好些透明亞克力的星星和月亮。

這麽可愛的東西挂在黑沉嚴肅的公文包上,違和感極大。

這可不像是這位年輕律師會喜歡的東西。

察覺到明舟打量的目光,許言隽不由道:“見笑了,這是我妹妹挂的,說我的包太沉悶了,非要給我來個混搭。”

男人話雖如此,語氣裏卻全是縱容。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許言隽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聽筒裏傳來女孩的聲音。

“哥哥哥哥哥,你今天幾點下班呀,我想吃常記的棉花糕。”

“前天不是才給你買了,吃不膩?”

“不膩,哥哥買的永遠都吃不膩。”

“好,還想吃什麽一并發我微信裏,晚上我買回家。”

此時此刻,這位斯文沉穩的大律師眉眼全是柔情。

“嗯吶~愛你。”

辦公室裏很安靜,女孩的聲音雀躍輕揚,每一個字,包括愛你那兩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明舟耳中。

明舟一怔,似是想起了什麽,她的神色變得有些低沉。

挂斷電話,許言隽又恢複了精英斯文的模樣,“小孩兒貪嘴,明小姐見笑了。”

“不會,”明舟由衷道:“我很羨慕。”

聽聲音就知道對方是個無憂無慮,在庇護和寵愛中長大的女孩。

“明璟先生年輕有為,想必對明小姐也很疼愛吧?”

明舟眼睫微抖,臉上帶有明顯的愣怔,“許律師認識明……認識我哥哥?”

“有過幾次接觸,明璟先生送給明小姐二十歲生日的那個馬場是從何氏的老總手裏買來的,當時的轉讓手續和合同就是我們律所拟定的。”

二十歲生日禮物……

那個馬場她從未踏足過一次。

沒想到許言隽和明璟還有這層接觸在,思緒飛轉,明舟挎上包包站起身,“今天麻煩許律師,那我就先走了。”

“好,明小姐慢走。”

許言隽讓助理送她出律所,他單手插兜站在門口,看着明舟的背影若有所思。

為何提起明璟,她會是一副避之不談的神色?

出來律所大門,明舟看見早上來時的商務車已經換成了邁巴赫。

她走過去打開後座門,發現徐斯衍坐在裏面。

“這麽快就搞定啦?”肖白回頭說:“老板也是剛到,正說要進去呢。”

“嗯,協議已經簽好了。”

明舟是在回肖白的話,同時也是讓徐斯衍聽見。

簽那種協議,徐斯衍不在場是對的。

雖然他們本來就是合作關系,但那份協議當真是無情。也不知道外頭那些人為什麽都那麽想要跟徐家聯姻,不過那些人也許是抱着一但嫁進來就不會離婚的決心,自然跟她的處境不同。

車子駛離停車場,朝着A大的方向開去。

窗外街景飛馳掠過,明舟一路沉默着沒說話,她還在思考馬場的事。

徐斯衍盯着她後腦勺看了半晌,“怎麽了?”

明舟一頓,回過神來,“沒。”

她很少有這麽沉默寡言的時候,徐斯衍又看了她幾秒,“關于那份協議,沒什麽要問我的?”

“沒有啊。”她答得幹脆,渾不在乎。

“行,那這個你拿着。”

徐斯衍遞來一張黑卡。

明舟沒接,擡眼流露三分疑惑。

“這張卡沒有限額,沒有限期。”

徐斯衍的意思很明顯,哪怕以後他們合作到期,離婚了,這張卡她依舊可以無期限的刷取。

明舟:“……”

所以他以為她是在想協議的事兒?以為她不太高興,所以在安撫她?

明舟展顏,伸手接了過來,聲音乖順含笑:“那就謝過徐老板了。”

晚上洗完澡,明舟坐在椅子上修改公衆號稿件。

半小時後,關掉電腦,她拿過一旁的包包整理明天要帶去上課的東西。

手伸進去摸到硬物,兩指夾着徐斯衍給的黑卡端詳片刻。

沒有限額,沒有限期,多動聽的八個字,比那什麽我愛你你愛我的山盟海誓還要貼人心意。

薄薄一張,衣食無憂。

真是個好東西。

“舟舟,什麽時候辦了張新銀行卡嗎?”宋幼寧趴在床上瞧她。

“不是,別人讓我保管的。”

明舟伸手拉開最底下那層抽屜,把銀行卡放了進去。

在陽光燦爛中結束早八第一節課。

婉拒宋幼寧的二食堂早餐邀請,明舟下了樓往運營部走去。

接過師兄的小老婆——攝像機。

在師兄的千恩萬謝中扛起攝像機往舉辦活動的活動室走去。

錄像,拍照,采訪。

完事後撰寫內容,排版。

“拍的太好了,明舟師妹果然十項全能,下次有考試沖突我再找你幫忙昂。”

接過師兄的道謝果茶,明舟爽快應道:“沒問題,我一定把師兄的小老婆當成我的老婆來照顧。”

“好師妹!”

審稿老師通過,後臺發布,關掉電腦拿上包包,明舟喝着果茶下樓去等公交車做兼職。

她這段時間過得實在舒坦。

該上課上課,該兼職兼職,婚後生活跟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因為多了一個徐斯衍老婆的身份,明家對她的态度不似以往壓迫相逼。

她度過了最惬意自在的一段時間,忘乎所以。

直到這天晚上,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了進來。

她沒存通訊錄,但掃一眼卻已知是誰,臉色微變。

拿上手機走到寝室陽臺,關上門,按了接聽。

黑沉的夜,四下安靜,耳邊一句夾着刺骨晚風的命令襲來:“是不是忘了你該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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